万历惊奇录

作者:瞿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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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篱馆”



      这一天正当皦生光大宴宾客,再次向客人吹嘘的时候,一个身着白衣,腰佩长剑的年轻人闯了进来。
      这个人正是阿飞。
      阿飞闯进了大厅,撞飞了两个试图阻拦他的人,皦生光虽然然心里害怕得要死,但身为主人,却不得不站了起来。他身上的伤早已有名医为他治好,骨头也已接上,只是肩膀上还要吊着绷带。
      他用没有受伤的手一拍桌子,厉声道:“来者何人?”
      阿飞并没有说话,忽的拔剑,削出,坐在他身边的两个人只觉头皮一凉,用手一摸,大把大把的头发就掉了下来。满座的宾客一下子骚动起来,“轰”地一声,逃了个干干净净。
      皦生光自从败于周嘉庆之手后,信心全失,如今见阿飞剑法犀利,自己又负伤在身,自然也想溜之大吉。只是他双腿骨伤未愈,就算想逃,又那里逃得过别人?是以他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道:“你想干什么?”
      阿飞冷冷道:“你见过周嘉庆?”
      皦生光心想:“莫非此人是周嘉庆的人?他是听到我大吹打败周嘉庆的故事才来找我生事吗?”心念至此,已打了个牢牢的主意,准备来个死活不承认。
      他把胸脯一挺,道:“周嘉庆是什么人?在下从未见过。”阿飞冷笑,目光盯在皦生光腰间的佩剑上,皦生光心中打鼓,阿飞已笑道:“拔你的剑,我倒想见识见识可以击败周嘉庆的‘浣花洗云一十八式’。”
      皦生光听出话中的讥讽之意,胆气一壮,随手拔出长剑。他原来的佩剑被周嘉庆击断,这柄剑是他新铸,匆忙之中,选料做工都不甚好。有剑在手,勇气也恢复了些,只是右手骨伤未愈,只有用左手持剑。
      不过皦生光天生是左撇子,左手持剑倒无甚不便。他的左手一抖,挽了个剑花,摆出“浣花洗云一十八式”防守最佳的一招姿势。他认为自己双腿行动不便,进攻不宜,唯有防守一图了。
      面他的剑式刚刚摆成,阿飞长剑刷地一剑刺了进来,皦生光只觉左手虎口一震,手中剑“嗡”地一声飞上半空,钉在屋梁之上。
      皦生光楞楞地看着空着左手,一时倒没有缓过神来,阿飞刷刷几剑,在皦生光的身上划了几道小小的口子。皦生光再也控制不住,身子软软地瘫倒地上,口中连叫“饶命”。
      阿飞嘴角一撇,露出不屑之色,冷冷问道:“你在那里见过周嘉庆?”
      皦生光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详细说明,他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等他觉得不对,将头抬起时,阿飞早已不见了。
      他搔了搔头皮,缓缓地站了起来,忽听“忽啦啦”一阵脚步声,刚才的满座宾客又都回来了。
      一人大惊道:“皦兄,你居然没有被那人杀死?”此人姓金名大纲,乃是一个镖师。
      皦生光怫然不悦,另一人则责怪金大纲道:“金兄何出此言?”说话的人叫赵昇,人称“旋风刀”赵昇便是!
      金大纲道:“柴兄有所不知,刚才那白衣少年乃是江湖中最优秀的杀手阿飞。”
      此语一出,满座哗然,人人都在庆幸刚才见机得早,逃得快。
      赵昇大惊道:“那人竟是阿飞?”
      金大纲道:“在下护镖走天下,知道的自然多些,刚才那人的确是阿飞,阿飞杀手无情,剑下不留活口,故而我见皦兄无恙,才有刚才一问。”
      众人都看着皦生光,看皦生光如何作答。
      皦生光是个极爱面子的人,那里能将刚才的丑事说出,沉吟了一下,故作轻描淡写,道:“在下一时侥幸,将阿飞逐退而已。”
      众人更是大惊,又尽皆不信,金大纲叹息道:“我等与皦兄相交多年,却不知皦兄的武功竟是高深莫测,我刚才见那阿飞仓皇而去,原来是被皦兄击败。”
      赵昇点头道:“阿飞若不是被击败,焉会留下活口。”
      众人细细一想,觉得此言甚是有理,一向杀人不留命的阿飞今天却留下皦生光的性命,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金大纲问道:“皦兄和阿飞交手,想必最知阿飞的武功了,那阿飞的武功究竟如何?”
      皦生光沉吟道:“单以剑法而论,他的武功已可排名江湖中前三名之列。”
      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说他自己的武功在江湖上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阿飞被击败的事实就在眼前,众人对他的话已是深信不疑。金大纲瞥见皦生光身上的伤口,失声惊呼,道:“皦兄原来受伤了!”
      赵昇道:“这是自然,无论谁面对阿飞这样的高手,岂能全身而退?何况皦兄又负伤在前。”
      皦生光见众人不仅信了自己的话,且还为自己辩解,看来面子已是保住,不由捻须微笑。
      金大纲双目四顾,忽见皦生光的长剑插在屋脊之上,心中疑团起,问道:“皦兄,剑怎在屋脊之上?”
      皦生光闻言脸色一红,但他心思敏捷,经验丰富,遂微笑道:“这一战之激烈远非尔等可以想像。”
      淡淡一句,但众人仿佛已明白,每个人都会很容易的想出许多种理由。
      有人说皦生光飞剑掷敌,阿飞虽勉力挡之,但已身负重伤,故而遁去。
      有人说皦生光先一剑投到梁上,趁阿飞精神疏忽之时,以掌力胜之,此之谓以智谋击败了阿飞。
      更有人说皦生光弃剑不用,以肉掌对敌,此谓以力胜之。众说纷云,不一而足。
      皦生光并不表态,无论别人说些什么,他都微笑点头。
      皦生光在人们心目中,立刻成了一个智勇无双的大侠。
      他的沉默不语成了深藏不露,他一力吹捧阿飞则成了胜而不骄,君子之风。
      皦生光遂因此战而名动江湖。

      阿飞赶到了皦生光所说的地方,并没有急着进去。
      等到夜晚来临的时候,阿飞才从院墙上一跃而入。
      院中寂静无声,阿飞仗剑而行,院子很大,房间很多,并且每一个房间都是灯光通明。
      阿飞首先无法判定周嘉庆是否在这个地方,其次无法得知周嘉庆究竟在那一个房间里。
      阿飞准备先找一个人来问问。
      他随便找了一个房间,用手轻轻地推开了门。
      门开了,阿飞看到四张惊愕的脸。
      四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四人都把手放在桌上,四个人在看见阿飞推开门时,都转过了头。
      这是四个相貌各一,年纪各一的人。
      面对着门而坐的,是一个马脸大汉,一张马脸又瘦又长,鼻子朝天,他的双手相合,放在桌上,不停地捏着关节,发出“劈叭”的声音。
      坐在他左边的是一个女人,女人生得并不算丑,只是皮肤很粗糙,好像风干了的秸子皮。
      她的一双手却又白又嫩,十指纤纤,指甲上涂着鲜红的凤仙。她的这双手实在和她的脸不相称。
      她好像也非常欣赏这一双手,目光一直盯在手上,当阿飞走进来时,她只是淡淡地看了阿飞一眼,又去看她自己的手。她的对面坐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年轻人的脸部很光滑光滑得就像剥了壳的鸡蛋。
      年轻人的指甲很长,足有三寸,指甲却是鲜红色的,在灯光上发着妖异的光。
      最后一个人却是一个胖子,脸上有两个酒窝的胖子。
      胖子的一只手也放在桌上,平平地放着,每个指节处都是皮肉堆积,各有一个小小的窝子。
      四个人中有三个人在看着阿飞,阿飞的心脏却紧缩起来。他认识这四个人。
      江湖上的杀手组织很多,阿飞属于一个最神秘的组织。这四个人也是杀手,属于一个叫“江篱馆”的组织。
      “江篱馆”由五个人组成,阿飞今天一下子就见到了四个。阿飞实在不知道这是一种运气,还是一种霉气。
      阿飞知道,马脸大汉的手可以生裂虎豹,无论多强壮的身体都禁不住他轻轻一撕。
      马脸大汉诨名叫“山魈”
      那个女人的手虽然又白又嫩,当这双手抚摸到男人的身体时,每一个男人都会感到似春风拂过。只是被她摸过的男人无一例外地成了一滩肉泥,因为他全身的骨头全部都碎了。女人并没有外号,她只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辛夷女。
      长得白白净净的年轻人叫做“玉公子”。他姓玉,名公子,这也许并不是他本来的名字,但他最喜欢别人叫他玉公子。玉公子的指甲叫做血指甲,血指甲只要轻轻划破人的一点皮肉,这个人很快就会成为一滩脓血。
      胖子算是这四个人中比较和气一点的,他既不喜欢像撕纸片一样把人撕碎,也不喜欢把人的骨头捏碎,更不喜欢看到活生生的一个人化为脓血。他当然也杀人,并且杀的人并不比他的同伴少,但他杀人的时候,至多只会伸出一个小指头,在别人心脏的部位轻轻捅一个洞。胖子认为这种杀人的方法很平和、很仁慈,他认为像他这样的好心人并没有几个,所以他喜欢别人称他为“尹善人”。
      这四个人都是江湖上极具凶名的杀手,他们聚在一起的机会实在少之又少。
      可是他们今天都聚在了一起。
      恐怕天底下没有几个人可以在他们四个人联手一击下逃过命去。
      阿飞看到这四个人时,先是心里紧了一紧,然后又轻吁了一口气。
      幸亏今天“江篱馆”并没有到齐。
      “江篱馆”的首领是一个只有一只手的人,据说其余八只手的联手作战都抵不住一只手的轻轻一击。
      这一只手今天没有来,阿飞觉得自己还是有几分机会的。不过他还是非常小心,他推开了门以后,既没有立刻逃走,也没有跨进一步。
      “山魈”慢慢地站了起来,双手插进了桌子里,轻轻一分,桌子就分为两截,然后他才从两截桌子之间走进来。
      阿飞忽地笑了一笑。
      “山魈”厉声道:“你在笑!”
      阿飞笑道:“我当然在笑。”
      “山魈”道:“你笑什么?”
      阿飞笑道:“因为假如今天我可以活下去的话,我以后的名气会更大,生意也会更好做。”
      能在八只手逃出命去的确是一个奇迹。
      “山魈”好像也很赞同阿飞的观点,他道:“所以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再活下去。
      阿飞看着他的手,又笑道:“可是你一个人不行,你们最好一起来。”
      “山魈”好像又对他的看法表示赞同,点头道:“不错,我一个人的确不行。”
      他的话刚说完,“尹善人”忽然站了起来,迳直向一堵墙壁走去。
      虽然面前是一堵墙壁,他还是从从容容地走过去,在这面墙壁上留下了一个人形的大洞。
      辛夷女也跟着站了起来,从那个洞里走了出去。
      阿飞正感到奇怪时,“尹善人”已站在他的身后,笑咪咪道:“现在你逃不走了,因为我们已把你包围了。”
      门外有尹善人和辛夷女,门里有“山魈”和玉公子,阿飞的确是被包围了。
      阿飞叹了一口气,摇着头道:“我们本是一路的人,又何必自相残杀呢?”
      “山魈”道:“我们只是杀手,无论任何人给了我们钱,我们就帮他杀人。”
      阿飞道:“是周嘉庆雇你们的吗?”
      “山魈”闭上了嘴巴,他身后的玉公子忽地从他身后冲了过来。这个人最年轻,看上去最斯文,最害羞,可是第一个动手的却是他。
      他冲过来时,阿飞看到他本来一张清秀的脸忽地扭曲变形,目光残酷而诡异。
      阿飞觉得自己面对的,像是一头饥饿的恶狼。阿飞早已看到了一个可以退却的角度,当玉公子冲过来,十根血红的指甲也跟着刺过来时,阿飞便从这个角度退了出去。
      他退了一步时,已避开玉公子的攻击,退开第二步时,就看到了根手指。尹善人的手指。尹善人的手指就像一把锋利的锥子,锥向阿飞的心脏。他一向只对别人的心脏感到兴趣,这一次他也不例外。
      阿飞只好侧身飞了出去,可是他落地之后,那根锥子还是在锥向他的心脏。
      无论阿飞如何变动身法,尹善人的手指依然能从各个角度刺过来,目标只是阿飞的心脏。
      阿飞这才发现,这个尹善人的轻功在四个人中是最好的,甚至于不亚于自己的轻功。
      阿飞只好拔出了自己的剑。
      他的剑也一刺刺过去,刺向尹善人的心脏。别人怎样对待他,他就怎样对待别人。他的剑本就比尹善人的手指长,所以他并不吃亏。
      他果然一剑就逼退了尹善人,可惜他只有一个人,而对方却有四个。
      他感到肩膀被一双粗糙的手抓住,这是“山魈”的手。几乎同时,玉公子的指甲也几乎触到了阿飞的鼻子,阿飞已可嗅到指甲上淡淡的清香。
      阿飞知道,“山魈”的手只要轻轻一分,自己的这条肩膀就将永远脱离自己的身体。而玉公子的血指甲只要再前进一寸,阿飞就将化为脓血。辛夷女一直没有动手,她的武功阿飞也毫不清楚。
      就算阿飞避开玉公子和“山魈”的联击,那避得必然很狼狈,这样他就有可能死在辛夷女的手上。
      阿飞实在已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在这个院里唯一的高楼上,有一扇窗户一直是开着的。周嘉庆和袁鲲就站在窗前。当地上的战斗开始时,周嘉庆问道:“你认为阿飞会死在八只手的手上吗?”
      袁鲲道:“不会。”
      周嘉庆道:“为什么?”
      袁鲲尚未说话,地上阿飞的动作已做了最好的回答。
      阿飞的身体忽然开始扭曲,就好像一条蛇一样的扭曲。他扭曲的角度是如此诡异,以至于别人无法相信他是一个人。
      他的扭曲产生了两个效果——“山魈”的双手忽然从阿飞的肩膀上滑了下来,并且玉公子的血指甲从阿飞的脸边擦了过去,刺了“山魈”。“山魈”大惊失色,因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十只指甲的厉害,他大叫一声,一个筋头翻出去,远远地逃在一边。玉公子在指甲落空之时,已经感到不妙,因为他的胸腹部正好在阿飞双手的控制下。
      他知道阿飞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果然没有猜错,阿飞的拳头已结结实实地打在玉公子的心脏上。肋骨一下子被打断五根,玉公子的心脏部位立刻凹陷下来。如果一个人的胸口出现了一个洞而这个人还可以活下去的话,这一定是个奇迹。奇迹并没有发生,玉公子倒了下去。
      阿飞在玉公子倒下去的一刹那间,剑光如惊芒般闪起。
      他刺向的是辛夷女。
      虽然辛夷女一直都没有动手,但她给阿飞的压力却最大。正因为她没有动手,阿飞猜不透她的实力,所以她给阿飞的压力才最大。
      阿飞这一剑刺出,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他只是想试探一下。这时楼上的周嘉庆和袁鲲同时转过脸去,周嘉庆问道:“你认为阿飞的这一剑有效吗?”
      “绝对有效。”
      “为什么?”
      “因为辛夷女一直没有动手是因为她是个女人,一个女人就算武功很好,胆子却比男人小。”
      “所以她一直在找寻机会,没有九分的把握她是不会动手的。”“是的。”
      袁鲲道:“可是阿飞一直没有给她机会。”
      周嘉庆道:“女人的耐心一向很差,机会久等不至,她一定会着急的。”
      袁鲲道:“所以当阿飞一剑刺向她时,她一定会惊慌,第一因为她找不到阿飞的弱点,第二因为她根本想不到阿飞会找上她。”
      “所以你认为她会死去?”
      “是的。”
      剑拔,血飙出,辛夷女满脸惊愕地死去了。
      她一直没有动手,但还是死了。
      当辛夷女死去后,尹善人和“山魈”立刻就不见了。
      他们虽然是拿钱杀人的杀手,但生命和金钱相比,毕竟生命重要。
      阿飞用一块雪白的丝巾擦干了剑上最后一滴鲜血,然后抬头望着那幢小楼。
      楼上窗已闭,人已杳。
      阿飞冷冷地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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