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与岛

　　正式开学前一天，袁舟和陶艺一起坐52路公交去学校，要去完成交学费、分班打扫的任务，每一站停下，都会有大量的，一看就是学生的人涌上来，好几个被挤的脸压在玻璃上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什么。

　　车上除了早起的老爷爷老奶奶，剩下的全是学生，大家好久不见，一路上说说笑笑，有抱怨开学的，有笑对方变胖了的，甚至还有蹲在角落奋笔疾书抄暑假作业的。

　　袁舟和陶艺家离得远些，所以能占到座位，他俩在最后排靠窗位置坐着，袁舟把窗户打开，公交车经过一片工地时，沙尘扑了进来，他又不得不关上，路过工地后再打开。

　　陶艺震惊的看着公交车里的人山人海，用胳膊肘顶了顶袁舟，说：“我去，学校为什么不建个宿舍，学生都住这么远，多不方便。”

　　袁舟胳膊放在窗框上，托着下巴看风景，说：“穷。”

　　“……有道理。”

　　立仁中学外面是条鱼龙混杂的长街，为了图吉利就取名为状元路，街边两侧面包店、书店、饭馆、学具超市应有尽有，特意避开校门口一百米远的路边林荫下还有很多推着车卖早点的，有一家糍饭做的很好吃，每天都排长龙，好多学生甚至为了吃它不惜早起跑过来排队。

　　教导主任潘荣鸣穿着棕色的西装，打着红色领带，精神抖擞的拿着教棍站在校门口检查仪表，半小时就揪出两排染发烫发的学生，让他们并排罚站，待会儿统一去附近的理发店都整回去。

　　“哎哎你们看老潘，他平时不都穿裤衩嘛，今天怎么穿那么正式？竟然还给头发喷摩丝！”

　　“今天又不是正式开学，搞的跟真的样，还在校门口抓校规校纪，学校以前也不这样啊，我来错学校了吧？”

　　“傻啊你们？暑假的时候不来了个新校长吗，把老谢顶出去了，估计是新校长让这么干的，我感觉咱以后日子都不好过喽。”

　　“我擦，各位！咱新来的老大够可以啊，用一个暑假就建了两栋三层楼，听说下学期就开放住宿，还有还有！食堂换老板了，普天同庆啊兄弟们！”

　　陶艺入校办转校手续，袁舟就先去教学楼前看分班表。

　　分班表前聚满了高二的学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最前头的挤不出去，后面的只管往前推搡着，抻着脖子找自己的名字，还有人大喊着让前头的同学帮自己找。

　　“王哲王哲！帮我看看我在几班！我谁？我许乐啊！”

　　“后面的别挤行不行啊，我鞋都给挤掉了！”

　　9月份的天气依然热的可怕，站在太阳下没一会儿就能感觉皮肤发烫，要烧起来一样。

　　袁舟远远看了一眼就站到了一旁的树下，等他们人都差不多散了之后再去看自己的分班。

　　高三学生开学早，一早就进校早读，外面闹哄哄的实在太吵，有人竖起书趴着玩手机，抱怨了几句，有的班把窗户关上，有的班则冲外面喊了几嘴，发现没效果，就带着全班同学大声朗读起来。

　　沉寂了一个暑假的校园顿时热闹非凡，同高二一同为开学做准备的还有很多高一新生，乍看之下，这届高一新生和高二高三的学生有很大差别，主要表现在气质上，简直是断层的分裂感。戴眼镜的居多数，个个都穿戴整齐，浑身散发着“我爱学习学习爱我”的学霸气场，扬着长满青春痘的脸，踩着朝阳走入新世界。

　　有个高二男生胳膊搭在同伴肩上，朝那些新生瞥了一眼不屑说：“傻不拉几的，个个小眼镜戴的跟四眼青蛙似的，就一副书呆子样儿，拽的要命。”

　　潘荣鸣手拿大喇叭，握着一卷纸，冲他们喊道：“你们这群人都挤这儿干嘛呢！看完自己的都赶紧去新班报道去！”

　　挤在一起的人这才作鸟兽散。

　　袁舟走到分班表前看了会儿，在二二班的名单里找到了自己，学号8。

　　他有点诧异，没想到自己语文期末考考成那样还能被分到文科班，后来一琢磨，才想起来以前班主任说过高二会根据个人志愿以及整个学期的主课平均分分科。

　　他把二二班的同学名字过了一遍，最后视线定格在15号后面的名字上——高费。

　　二二班不是重点班，整体水平处在中等，不过也被赋予了火箭班的称号，全班56名同学，男生居多，所以一进新班级，就能听见男生大声说话打闹的声音。

　　袁舟从后门进的班，最后一排位置基本都被占完了，只剩教室中间靠后的位置空着几个，他穿过几个挤在一堆聊天的同学，随便坐在一个位置上，手指往桌上一抹，全是灰。

　　在上一任校长谢保军的领导下，立仁中学里没有强制分座位的规矩，所以一般都是学生自己随便坐，这也导致了学生上课过于随意，后来再想强制的时候，就遭到了很大埋怨，甚至都有联名抗议的事发生。

　　有同学注意到袁舟，凑在一起，眼神往他那里瞟去：“就是他？听说长得很好看，我还以为是吹的，没想到近距离看真不错哎！”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又不喜欢女的，而且他家里还是那样的，谁跟他谁倒霉吧。”

　　“也是，我是上高中以后第一次知道还有人喜欢同性，真可怕，我妈说这样的人就是这里有病，嘶——反正不正常。”

　　“肯定有病啊，想想都觉得恶心，咱学校还有呢，原来一八班的男的，跟娘炮似的动不动就哭，后来被三班李尚成欺负的转校了，哎对了，你们知道吗？李尚成也分咱班来了，而且他和袁舟也有点过节。”

　　“真假的？！没看到他啊，他今天来了吗？”

　　“他一个混混，就算来了，估计也被教导主任栏校门口去整头发去了吧。”

　　大家七嘴八舌的忙着认识新同学，只有袁舟身边的位置是空落落的，他戴着耳机，面无表情，反正他早就习惯别人看他时的异样眼神和窃窃私语。

　　突然最后一排有人喊道：“高费！”

　　班里静了一秒，除了袁舟，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班级前门，紧接着像炸开了锅一样，兴奋声和欢呼声如海浪般汹涌。

　　有女生拍打着旁边的女同学，激动得脸通红：“天呐天呐，好帅啊！”

　　袁舟的耳机里其实没有音乐，他听着他们或激动或兴奋的欢呼，没有抬头，拿着手机，也不知道在翻什么。

　　高费穿着深蓝运动服，戴着金丝边眼镜，从前门进入班级，像被吸铁石吸引似的，他一眼就看见坐在教室中间靠后位置的袁舟。

　　天花板上的风扇正飞速旋转，上午的艳阳穿透窗户洒进教室，分裂成无数缕光线，柔和而温煦，有一束光落在袁舟的右侧身上，融进发丝里，雀跃在脸颊旁，停靠在肩膀上，蜿蜒至他骨节分明的手上。他低垂着眼帘，细碎的光就藏在他的睫毛里，滑到他翘挺的鼻尖上。

　　喧闹的声音如潮水般退去，高费的世界只有一片宁静。

　　他没有想到他们会被安排到一个班级，所以当他在二二班的名单里看见袁舟的名字时，惊讶、兴奋、雀跃、担忧、想念……复杂的情绪犹如洪水般涌上心头，将他的心撑得发胀。

　　他抿抿唇，硬将自己的视线从他身上剥离，他走进教室，从袁舟旁边走过去，来到最后一排，靠坐在桌沿上，跟另一个脸上长着青春痘的男生打招呼：“嗨，好巧，你也被分在这个班啊。”

　　余良梁伸出手指蹭了蹭鼻子下面，抑制住疯狂上扬的嘴角，拍了一下桌子说：“哎，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这次期末考能考这么好，我觉得我是正常发挥，我妈非说我是吃核桃吃的，现在天天让我揣一兜核桃吃。”

　　突然一个黑黢黢的镜头朝高费脸上怼了过来，高费吓一跳，往后一倒问：“干什么？”

　　从镜头后露出一个长着娃娃脸很白净的男生，笑起来很阳光，拍了拍手里的DV机说：“留个纪念，介意吗？”

　　高费从他手里接过DV机，摆弄了一下，点头说：“佳能HF S10，还挺识货。”

　　男生扬起下巴，鼻孔要冲天上去了。“那是，这可是我舅奖励我提升了十五个名次买给我的，九千块呢！”

　　余良梁侧着身子，胳膊搭在椅背上，说：“吕聿文，你刚才说你以后天天就带着它来学校，你不怕老潘没收了啊。”

　　吕聿文从高费手中接过DV机，低头查看刚才拍摄的录像，说：“他要是给我没收，我就天天去他办公室跪着哭。”

　　大概十多分钟后，一个穿着白衬衫西装裤的短发女人拿着资料踩着早读下课铃进入教室。

　　刚开始没人注意，直到女人松开抱着资料的手，一沓纸自由降落，落在铺满灰尘的讲台桌上，发出砰地一声，溅起一阵灰尘。前排的学生注意到她，然后安静下来，后排同学一见前排不说话了，也静了下来。

　　高费的嘴角还有笑意，转头一看，讲台上的女人自带一股“我脾气暴躁谁惹我谁就死定了”的强压，便站了起来，特意捡了个和袁舟隔了两个人的座位坐下。

　　女人撩了下自己的短发，做了个非常简洁但却十分有力的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连露露，毕业于BNU北师大双一流大学，从现在起，我就是你们班的班主任，主教语文，以后大家都互相多关照。”

　　讲台下开始交头接耳。

　　“没见过啊，新来的？”

　　“北京师范大学？我靠，虽然不比清华北大，北京师范大学也挺牛逼的。”

　　“什么玩意，双一流是啥？”

　　连露露拍了拍手掌，扫视了一圈讲台下的陌生脸孔，说：“现在我们先来排一下座位，然后分组进行卫生打扫，大家认真点，早打扫完早回家休息。”

　　“啊……要排座位？”

　　“不是说随便坐吗？”

　　连露露嘴角露出一个冷笑，说：“我知道有些同学对排座位的事感到不满，但从今天开始，这些不满就全都给我打消掉，你们现在已经是高二了，知道意味着什么吗？现在再不认真，以后哭都哭不出来。”

　　高费从手机游戏里抬起头，看了一眼讲台上的连露露，忽然觉得她和尹莲的说话口吻有几分相似，如果尹莲在这儿，说不定这两人能聊的很投机。

　　连露露从一堆资料里抽出一张表，举起来说道：“这学期我们就按照学号来定座位顺序，搭配的同桌采用的是科目互补排位法，高个子的同学再和后面的同学调换，有异议的举手。”

　　然后她连底下的人看都不看，紧接着自己的话说道：“好，大家都没异议，我们继续。”

　　“……”

　　班级里立刻响起一阵不情愿的声音，与此同时，从旁边的班级里也传出一样的声音。

　　连露露双手撑在讲台桌两侧，微微弯腰，下巴冲外面指了指：“听见了吗，不是我们一个班这样调整座位，而是整个学校都会采取这种方式，不爽吗？不爽也都憋着。”

　　高费勾了勾嘴角，将手机收了起来，觉得这个班主任倒有点意思。

　　连露露也不管台下翻到天上去的白眼，卷起袖子，拍拍手说：“行了，有这埋怨的功夫早就分好座位了，如果你们想赶在中午12点前回家，就赶紧行动起来，别磨磨唧唧的耽误时间。”

　　她歪着头，伸出大拇指，指了指外面的走廊，说：“都出去，我喊谁谁就进来。”

　　桌椅挪动摩擦地面的声音代表着他们非常不爽，但不爽归不爽，他们还是站到了教室外的走廊里，隔壁二三班的学生也和他们一样被赶到了走廊里，两个班大眼瞪小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革命友谊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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