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与岛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走到了8月的末尾，袁舟结束梦幻乐园的暑期兼职工作，在暑假的最后几天里完成了暑期作业。

　　他的生活可以用平淡如水四个字概括，每天就是兼职—菜市场—回家三点一线，而兼职的钱他都会存到工商银行里。

　　至于可用作流动资金的三万财产，他有一本专门做记账和做资金管理的迷你文件夹本子，每个月月初他都会提前做好钱财分配，什么地方需要用多少都会贴上标签，并把计划使用的钱放在标签下的透明袋里面，其它计划外需要花费的款项都存在其余事项里，每月日常用最高限额500，另外加上每月要带老妈去做高压氧，一个疗程十天左右，650元，一个月至少也要一千二，去掉高二上学期学费900元，他现在可使用的存款只有两万七。

　　经过一个暑假连续日夜兼职，他现在已经存了一万三，离还款目标还差一万七，他要了张贤国的银行卡号，给他汇了过去。他想，开学后兼职速度和存款量必定下降，但如果没有意外，最多到高二下学期就能还完。

　　如果一定要说他8月份有什么特别的，那就是和袁家做了十多年邻居的江伟廷夫妇搬走了，说是女儿江怡在上海定居了，他们决定跟着女儿去上海，用存款租间铺子做生意。

　　上海，一听就是很遥远的地方，对他而言，就相当于另一个世界。

　　临走前，李萍送了不少东西给袁舟，不过都是些用过的家具厨具，其中有一个没用多久的微波炉，袁舟自己学了下怎么操作，他并不让老妈操作，只告诉她微波炉不能随便放东西进去加热，怕她不小心按错了地方，再出什么事。

　　以前因为他要去学校上学，有时候还会去兼职，无法时时刻刻都在老妈身边照顾他，所以都是他把米用电饭煲煮好，菜单独炒好后，老妈饿的时候会直接把菜倒进电饭煲里，开保温键，过一会儿就能吃了。

　　有了微波炉，他们就可以烤地瓜吃了。

　　虽然袁舟和江伟廷家来往也不是很多，但毕竟是十多年的邻居，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再者李萍对他们还是不错的，以至于他们刚搬走的一两天，他站在楼道里觉得周遭很空旷。

　　不过这种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在离开学还剩五天的时候，李萍家就住进了一个三口之家。

　　袁舟刚把洗好的衣服晾好，正要去看看老妈有没有在认真写字，就听见外面传来乒呤乓啷的声音，这声音从早上8点一直持续到现在中午11点半，吵得整个楼都能听见动静。

　　袁舟擦了擦手，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向外看，就见一个中年男人正撅着屁股搬一个大柜子，但因为楼道太窄太短，他们想拐弯进家门却卡在了门口，楼下有想去天台晾被子的就被堵在楼下上不来。

　　“怎么就挡在楼道里了，这怎么让人上去啊。”那人抱着一床被子，不满地说道。

　　中年男人身上穿的白T恤都被汗湿了，说：“哎哎，对不住啊各位，初来乍到，来之前没熟悉好环境，来小宝贝，你往后退退，先让后面的大兄弟上来，咱换个角度再来一趟。”

　　有个大妈倚在自家门口磕着瓜子，说：“一个小屋子才多大，你们这柜子能放的开吗？干什么用呀，装衣服的？”

　　“不是，这我们家书柜。”那个被叫小宝贝的少年回答。

　　“啥，书柜？哎哟，这一看你们还真像个知识分子，你们家原来住哪的，怎么听口音好像还不是本地的？江苏哪的？”

　　“我们老家东北的，在江苏定居十多年，东北话早就不标准了。”

　　大妈磕着瓜子应着：“哦，”然后扭头冲屋里喊道：“老吴，你出来帮帮人新邻居扛书柜！天天懒得跟什么似的就知道在家躺着，我看你还不如不退休！”

　　瘦骨嶙峋的老吴出来后，大妈看见这父子俩后面还跟着一个女人，长得挺好看，长发在后脑勺下面简单的束着，看着白净，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种。

　　“你们一家长得可真俊，一看就是大城市过来的，哎，那你们咋想的搬这来了？去市区买个新房住多好。”

　　女人跟在后面抱着个纸箱子，累了就把它放在扶手上，说：“这不是这地方便宜吗，而且老小区也有老小区的好处，跟住大宅院一样，人多又热情，那市区里的人都各过各的，谁理谁呀。”

　　这人虽然说话做事看起来和外表气质有很大差别，但说话还挺招人喜欢，大妈乐了一下，说：“这外边来的说话就是好听，我跟你说，你们可来对了，前几天我还听居委会的说这地方迟早要拆，人拆迁办的领导都来视察过了，到时候咱还能捞一笔钱。”

　　“啊？我怎么没听说？”另一户年轻点的吃着黄瓜，也出来凑热闹。

　　“是吗？”女人双眼一亮，忙问道：“有说怎么赔吗？一平米能赔多少？”

　　“谁知道呢，要是公家用去做建设那肯定就赔的多点，私人的就少点呗。”

　　还在楼道里卡书柜的小宝贝喊道：“孟捕快——江湖救急！您亲儿子手擦破了，要废了！”

　　中年男子半蹲着，两手托着沉重的柜子，憋的老脸通红，说：“跟小娘们似的瞎唧唧，大男子汉，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继续走！”

　　“老陶，这泪你小宝贝擦不干，咱打个商量，咱把这书柜扔了成不成？反正咱又不看书。”

　　孟捕快抱着纸箱子追上来，抬脚踹了小宝贝一屁股，说：“我可听见了，扔什么扔，这玩意就是你老爹为你高考准备的，还扔了？你知道这柜子得多少钱吗？把你卖了都不值它一丢丢！”

　　说着把手伸到小宝贝面前，用食指和拇指比了比一个顶多三厘米的厚度。

　　小宝贝假装嗔怒道：“呔，孟捕快！您再这样小宝贝可就不开心了，小宝贝也就是嘴贱说说还不行了？”

　　袁舟将他们的对话悉数听入耳中，最后被他们的相处模式逗笑了，觉得他们会是一家很不错的邻居。

　　他从门口离开，进厨房准备做午饭。老妈捧着自己的田字格本跑过来，摊开了给他看，笑眯眯的等待夸奖。

　　袁舟竖起大拇指，说：“写的真好，但是你看这里，这个耳字旁都快出格子了，下次再写小一点。”

　　老妈点点头：“嗯嗯！”

　　袁舟微微一笑，穿上围裙，问：“中午想吃什么？吃花菜煸肉？”

　　老妈想了想，撅着嘴巴说：“胡萝卜！”

　　“嗯，好，那就炒一盘胡萝卜，一盘花菜煸肉，汤就紫菜蛋汤好了。”袁舟从地上堆着的各类蔬菜里找到胡萝卜，拿出两个沾泥的，又从冰箱里拿出上次切了一半的花菜。

　　晚上七点左右，袁舟刚从外面超市买了鞋刷回来，拿出钥匙正要开门，身后的门就被打开了。

　　“那个……小兄弟？”

　　袁舟回过头，只见一个看着和他差不多大，留着板寸，长得很清爽的男生从门口露出一颗脑袋，看见他回头，立马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

　　“那是你家？”

　　袁舟不太会和生人打交道，他本来想直接开门进屋的，但想了想还是收起了钥匙：“是的，有事？”

　　少年从门后走出来，做了个自我介绍：“我叫陶艺，今天跟我家陶老爷和孟捕快刚搬过来，认识我的人儿都叫我核桃，看你跟我差不多大，也是高中生？”

　　他其实对自家邻居的身份表示怀疑，因为他家铁栅栏似的门上绕了好几圈锁，看起来活像个监狱，加上他家周边的墙壁和门上都被涂满了彩画，写着“变态”、“怪物”、“去死吧别污染空气”、“人妖”等等诡异恐怖的话语，不由得让他猜测对面邻居是不是什么前科罪犯，然而当他看见邻居的真正面目时，他安静而干净的形象气质和自己想的彪形壮汉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袁舟余光扫见他家屋子里漆黑一片，里屋有手电筒的光闪过。

　　“嗯。”

　　陶艺还以为他至少会来个自我介绍，睁着眼睛等半天就等了一个嗯字，他抻着脖子“嗯？”了一声，意思是：这就完了？大哥你在开玩笑？

　　袁舟才反应过来，说：“袁舟。”

　　陶艺倒也不觉得尴尬和冷场，点点头说：“哦，我叫你小舟？舟舟？还是袁袁？”

　　袁舟听他叫的越来越亲密，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差点就忍不住上去捂住他嘴巴，想说你最好什么都不叫，但嘴上还是说：“随便。”

　　他拍拍手大笑道：“哈哈哈，叫你随便那也忒随便了吧！”

　　袁舟：“……”

　　这时，他背后黑黢黢的屋子里传出他妈妈的声音：“让你干个事儿你怎么这么磨磨唧唧，这会儿功夫我都能去前面的菜市场跑个来回！”

　　陶艺趴着门，冲里面喊道：“孟捕快，小宝贝和邻居交流交流感情，套个近乎怎么了，怎！么！了！这还不是为了给您以后借油借醋铺个路，让您以后能在这儿随便耍嘛！”

　　“跟人家说我跟你老爹在收拾东西，改天喊人家家里人一块来吃个饭！”

　　陶艺说：“好嘞！”

　　陶艺在自家门口的鞋柜上摸了摸，拿出一瓶可乐递给他：“见面礼，别嫌磕碜哈。”

　　袁舟委婉的拒绝了，他怕这个人再不直奔主题，他今天就要在楼道里被蚊子咬死了，主动问：“你家没电了？”

　　陶艺把可乐又放到鞋柜上，出来点头说：“是啊，刚才突然停电了，我家陶老爷就让我出来问问是不是整栋楼都停电了？”

　　袁舟说：“我看看。”

　　说完他转身把栅栏门上的三把锁都打开，陶艺跟后面，奇怪道：“你家怎么用这么多锁？防小偷？”

　　袁舟想起了袁大飞，低头拉开栅栏门，打开里面的防盗门，说：“差不多。”

　　家里灯光通明，老妈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抱着熊猫玩偶看喜羊羊与灰太狼，见袁舟回来了，转头指着电视说：“圆圆，羊！”

　　袁舟把手里的塑料袋放下，点头道：“嗯，”他看了眼时钟，提醒道：“这集看完就不能看了哦。”

　　“不要！”老妈生气了，撅着嘴摇头，说：“看羊！”

　　陶艺站在门口，歪了一下身体，就看见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人，从背影看也就二十来岁，转过脸时，看容貌也很年轻，但至少也有三十来岁，可结合她说话的神态，他就觉得不太对劲，当下也没直接问，他把注意力都放在他们家明亮的灯上。

　　“我去，不是吧，就我们家停电了？”

　　袁舟转身走了出来，把门带上。

　　他问：“交过电费了？”

　　陶艺点头道：“交了！上个户主走之前就帮忙续上了，起码能用两个月！”

　　袁舟说：“看一下家里的总闸，是不是跳电了。”

　　他看了一眼陶艺身后的家门，问：“方便进去吗？”

　　陶艺是个很热情的人，直接把他招呼进家门，打开手电筒说：“进来呗，都一个楼里的，一家人儿。”

　　陶艺口中的陶老爷和孟捕快就是他的父母，和陶艺一样都是很热情的人，袁舟找到总闸，帮他们推了上去，屋子里的灯瞬间亮起，只见客厅和卧室里都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家具和纸箱。

　　袁舟问他们是不是开了什么电器漏电导致跳闸，他们都说没有，于是他又帮他们检查了一下电表和线路，发现这次跳闸停电是因为他们家的线路老化了，需要改造一下，还得加个漏电保护器。

　　经过这次小意外，袁舟和陶艺家算是认识并开启了一段孽缘。

　　陶艺是通过和袁舟聊天时，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少得可怜的信息以及跟其他户邻居唠嗑时听来的传言，知道了袁舟家的那些事，但他却丝毫不避讳，反而和他称兄道弟，将自来熟的性格特点发挥到了极致。

　　袁舟也是在和他逐渐熟络了后才知道，陶艺的家以前是做生意的，前段时间工厂走到末路，最后倒闭处理，他们一家人就搬到了这个小地方，打算开始新的生活。另外，陶艺也转到了立仁中学，同袁舟一样也是高二。

　　他俩去学校报道的前一天晚上坐在天台上，陶艺双手合十，说：“我今晚上就去拜拜我们家那位学霸之神孟捕快，保佑我和你一个文科班！”

　　袁舟喝了一口啤酒，说：“我高一期末考语文零分。”

　　陶艺被他的神操作震惊到，一时没反应过来：“啥？”

　　袁舟瞥了他一眼，正要耐心地给他重复一遍，陶艺就伸手打断他，说：“我听见了，你不要跟我说你压根都没考试？”

　　袁舟说：“考了。”

　　陶艺双手抓头，不可思议道：“你去考了还考零分？？连卷面分都没有？？”

　　袁舟把被风吹倒吹的咕噜噜乱跑的啤酒罐装进垃圾袋里，说：“嗯。”

　　陶艺双手抱拳，说：“我靠，学渣之神啊！久仰久仰！”

　　袁舟默默的说：“语文零分，其他科一共863分。”

　　“啥？”

　　袁舟伸出手指了指自己，重复道：“语文零分，其他科一共863分，语文正常发挥120分左右，成绩不算高，但也还可以吧。”

　　陶艺抖着双手，拿起啤酒喝了一口，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嘴漏了，嘴里的啤酒全洒在他裤子上。

　　他冷笑道：“呵呵，呵呵，疯子。”

　　他用手背抹了下嘴巴，一脸茫然的看着他问：“哎这位兄台你谁啊，我核桃不认识长那么帅还那么聪明的人，赶紧滚开吧。”

　　“嗯，”袁舟点头，神情认真的说道：“我也不认识那么丑还那么笨的人，永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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