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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风而逝
这夜繁星点点,蝉鸣聒噪,我却辗转反侧,疼得死去活来。
我本是早已睡着了的,谁知这肝却丝毫不能消停,活生生把我给疼醒了。似是有一千根银针在自己的腹部乱扎,却又无影无形,时歇时起。我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轮又一轮,只愿这太阳快些升起,起码能让蒋医生过来给自己看看。
明天可是个重大的日子,若我这具残脆的身体出了什么岔子,可就相当棘手了。
所以我趁着夜深人静,悄悄把最后半瓶药全都喝完了。
我整夜坐在床边,一夜未眠。天亮了,金发碧眼的护士来找我时,我才动了动身体。
她好像被吓了一跳,看到我这副颓然的模样用英文问了句我身体是不是不舒服。我摇摇头,踉跄地跟了过去。
医生们步履匆匆,似乎都对这次手术格外看中。我因为没有休息,头晕目眩的,时而坐在一旁,时而又会不知所云的跟上去。好在没人注意到我的异样,只有蒋医生关怀了两句。
他们将我安置在了一处躺椅上,一盏盏白炽灯在我的四周亮起,几个医生护士在我的身边团团转。我突然有种莫名的紧张,却发现自己连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
他们在我的左臂静脉处采集全血,起初有些刺刺麻麻的,后来可能因为习惯了,倒也变得还好。只是这灯分外晃人,大家的视线都集中于我的手臂上。
我不知道需要捐献多少,但我知道这个过程是极其漫长的。那腹部又在隐隐作祟了,疼得我只能咬紧牙根,才能防止自己会晕过去。周遭明明极其安静却让我觉得分外吵闹,甚至那些人影我都看不清了,只看的见一些人头攒动,让我束手无策。
我还在死死咬着我的下唇,即便尝到了甜腥味那疼痛都得不到一丝缓解。我自认为已经够忍耐了,但还是难以控制地向后倒去。
很奇怪,后脑勺碰触的不像是硬邦邦的椅背,而像是一个温暖的手掌。
与此同时,我的身畔传来声音。是个男人,说的是一口流利的英文,似乎语气不友善,还有几句洋骂对着这些医生。
但我太累了,没有分出一丝一毫的心思去睁眼看究竟是谁。
我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整个人犹如沉入了幽蓝的深海里,我的四肢提不起力,只能就这自己落入更深的海底,而后就此泯灭。
“陈枵!陈枵!”
是谁在呼唤我?
“快醒醒!”
究竟是谁……
我的四周突然照进了光,似乎有一只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慢慢带我离开了无边黑暗。
我疲惫地睁开眼,聚了几次焦才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你终于醒了!陈枵!”
我循声扭头,看到了急躁慌张的孟停晚。
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似乎觉得自己很失态,就理了理杂乱的头发,若无其事地说:“醒了?”
我轻轻点头,因为喉咙干涩得开不了口。
他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就起身给了灌了杯水,我接过杯子的手还有些不稳,一杯水也被我洒得差不多了。
“捐点血就连杯水都不会喝了?还是个男人么?”
不用看我都知道他的脸上会是多么的鄙夷。
我抖着手放回去的时候却被孟停晚半路截胡,可能是嫌我太慢了没耐心。
我靠着床轻轻叹气,大概猜到了蒋医生拿来的那个药究竟是有何用处。
是想潜移默化的将体内的病毒短暂的催眠下去,和安眠药的功效是大同小异的。而前者是循序渐进,后者是一触即发,万变不离其宗罢了。
他看我面色好像仍旧很差,甚至连和他争论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语气稍微好了点。
“你这顶多就算献个血,当时抽血的时候很疼么?怎么把自己的嘴唇咬成那副模样。”
说着,还直接掰开我的嘴,用指腹擦了擦。
我挣扎下来,冷眼相待:“怕疼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是啊,你这个药罐子怕疼就更没什么奇怪的了。”他揶揄道。
我的上下眼皮在打架,因为昏迷的这段时间休息的并不好,所以想继续睡个觉。
孟停晚也默契的没再说话了,也不知道他走没走,只是整间屋子变得安静多了。我渐渐进入了梦乡的时候,手却被被人突然抓住了。
我浑身一僵,算是立刻醒了。
但我没有睁开眼,我倒要看看这孟停晚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他只是小心拿起了我的手,不知在把玩还是在干什么,轻轻握了握后,突然在我手上和手臂上涂上了冰凉的药膏,慢慢抹匀。
我很惊愕,但是依旧不动声色。
统统都是假象,我告诉自己。
后来孟停晚好像放开了,又坐了很久后才悄悄离去。而我却再无睡意了,只是看着我的左臂发呆。
孟停晚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据说我昏迷了两日,得知我醒了,蒋医生也很开心,总会在黄昏之际为我送药送饭,还给我分享乔子姗的情况。
她最近仍在昏迷,醒来后通体发热,皮肤泛红,算是开始了初步排异现象。我很担心她,却因为身体缘由,无法前去看望。蒋医生明白我的意思,常常会帮我看看她的情况,我对他感激不尽。
孟停晚没再来了,于我而言可真是松了口气,他不来我也省得应付,一个人在病房里该吃吃该喝喝,别提多快活。
眨眼间,一周过去了,我的身体才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时而骨头会酸痛,时而双腿麻木得走不了路,医生给我开了止疼药,我很开心,我的肝常常会疼,也算是起了一举两得的功效。
蒋医生也提过或许是我自身缺钙的原因才比别人恢复的慢,甚至给我买了牛奶,叮嘱我每日喝下。
蒋医生实在是太细心了,偶尔我自己没发现的事情,他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又是一个恬静的傍晚,我和蒋医生照例闲聊。
却有个粗鲁的人冲了进来,我和蒋医生皆是皱了皱眉。
孟停晚,一两周不见,仍旧是那副风神恶煞的模样。
他见着我们,也皱着眉,随意将手中的饭菜仍在桌上,然后大马金刀地坐到了沙发上,盯着我俩也不说话。
蒋医生见情形不对,和我叮嘱两声后就先一步离去了。
病房里瞬间只有我和孟停晚两个人,我不想看他,就闭眼假寐。
“和他谈笑风生,对我就冷眼相看,是我孟停晚欠你的吗?这么有能耐?”他踹了一脚旁边的椅子,喧宾夺主。
我无奈,睁开眼看着他:“怎么了吗?”
“怎么了?一开始可是你说让我和你谈恋爱的,结果水性杨花,四处沾花拈草的又是谁啊?”他鄙夷地瞪着我,我也无所畏惧地瞪回去。
“孟停晚,我从未要求你真的来和我谈恋爱,更何况蒋医生很好,他和我并不是一类人,你扯这些又有什么用?”
“哟”,他戏谑地笑了,“一口一个‘蒋医生’得叫,还真当自己说的是耳旁风呢。得了,过了这两个月,你和谁厮混去我还真不稀罕。”
我轻轻颔首,最好是这样。
他突然将丢在桌子上的饭菜提了起来,准备一把丢进垃圾桶里。我赶紧制止,好歹也是钱,一口没吃就被丢了也太浪费了。
“别丢,你给我吧。”
反正我现在也是吃了吐,吐了吃,多吃两口也无妨。
孟停晚狐疑地望了望我,最后冷笑一声将它丢给了我:“还别说,你们gay钓男人的本事可真有两把刷子。”
我咬牙,最终也没多说一句。
他估计是以为我一边接受蒋医生的东西又一边接受他的饭菜,来者不拒还故作清高,钓着两个人不肯放下。但孟停晚能说出这种话我可真不吃惊,早已习惯了而已。
他突然搬了个凳子坐我床边,托腮看我吃。我因为肝肠处隐隐作痛,吃的相当慢。所以孟停晚“啧”了一声,夺去了我手中的筷子,一副要喂我吃的架势。
“猫都没你吃的慢,张嘴。”
我木讷地张了张嘴,一筷子的饭顺势进了我的嘴里。我慢慢咀嚼,一股恶心之意油然而生。
又要吐了。
我熟门熟路地下床呕吐,大有肝肠寸断的架势后,我才扶着墙回来了。
孟停晚见我回来了,有些一言难尽,最后也没再喂我吃了,疑惑地问:“你的嘴唇还没好么?怎么又渗出血了?”
糟糕,这是口腔出的血。
我闭紧了嘴,若无其事地用纸擦干净了。
“没有,已经好了。”
孟停晚却完全不信,从床头柜里翻出了什么药,递给我。
“维生素,吃了它口腔溃疡好得快。”
我接过吞下,庆幸孟停晚没有怀疑。
就是不想让孟停晚知道,没有为什么。
孟停晚仍旧没走,只是坐在我的床边端详我,也没再刁难。
“你们gay……天生喜欢男的?”他突然问道。
我沉默,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喜欢男人是天生的,但喜欢一个人却并不是天生的。
我们也是普通人,爱恨痴嗔样样具备,喜欢一个人也愿意无条件的去争取,但限制因素太多,结局常常会形同陌路。
“你喜欢我,多久了。”突然听到他低沉地问。
我浑身一震,轻飘飘地说:“不久。”
也就一千多天。
他嗤笑,耸了耸肩:“我想也是。”
良久后,我们都没再说话了。
喜欢了你很久,但你或许不知道,我却早已止步于此了。
腿疾可治,心疾无医。
2012年7月20日晴
病情已恶化,甚至连笔都快拿不稳了。
无事可说,那就愿人间无忧,岁月安康吧。
————陈枵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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