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她

　　回到吴敏宜家，叶念用钥匙打开门，看见穿着睡衣的吴敏宜歪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莹白色的日光灯下，耷拉着脑袋的吴敏宜脸色发黑，显得憔悴而衰老。这几天她为了照顾安安确实很辛苦。

　　叶念轻轻放下背包，不打算吵醒她，走进卧室里去看安安。

　　叶念吓了一跳。床上的安安裹着冬天用的厚棉被，只露出小小的脑袋，像一只巨大的蚕茧。他的脑袋热得烫手，额头上却并没有汗。叶念解开被子轻声叫他，他也没有回答。

　　叶念很心慌，大声喊着‘安安’！拨开他的眼睛，用力拍他的脸，想让他清醒过来。

　　安安的眼睛和他的身体一样僵硬不动。吴敏宜跑进来，站在床边惊慌失措，“怎么啦，圆圆……”

　　也许只是几分钟，叶念却像踩进了地狱。安安终于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开始变软，慢慢恢复了呼吸，还是没有知觉。不管叶念和吴敏宜怎么叫他都没有反应。

　　“打120！”吴敏宜慌得手脚发抖。

　　“来不及了。”叶念用毯子包住安安往外跑，腾手拿上桌上的背包。吴敏宜穿着睡衣和拖鞋，才拿好钥匙和手机，叶念已经发动了车子。

　　距离吴敏宜家最近的丰利医院。叶念抱着安安跑进急诊。

　　“这么高的温度啊！”护士的声音很大，旁边的闲人和保安都围过来。“快去儿童医学中心吧，我们这里晚上儿科没有人，万一有什么事就不好了。”

　　叶念又带着安安回到车上，导航医学中心，十七公里。她放平座位，让安安躺在旁边。

　　“安安，路灯是什么颜色的？”

　　“安安，你听得见我吗？”

　　叶念欲哭无泪地开着车。在一样人满为患的医学中心里，叶念抱着安安排在长长的队伍中，两支胳膊早就失去了知觉。

　　“安安，看那个气球是什么？”她指着另一个小朋友手里牵着的绳子问。

　　“是bumblebee。”

　　斜挎包里的电话唱着歌，停了，又唱起歌，叶念终于腾出手接起。

　　“怎么不接电话啊？”爽朗的声音。

　　“我……”

　　“你在哪里？”许宁野听见了清晰的电子音叫号声。

　　“安安出事了，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在医院。”叶念克制着情绪，字句散乱地回答。

　　“什么医院？”

　　“市儿童医学中心。”

　　“你等一下。”他挂掉了电话。

　　不久，许宁野再打来，告诉叶念去二号楼儿科特需找闵主任。叶念按照他说的做。安安在闵主任的办公室里接受了诊疗。

　　“先住院吧，等检查结果出来了再说。低年龄段孩子容易发生高烧惊厥，虽然看起来症状很严重，只要措施得当，问题不大。” 闵主任的态度很从容，叶念的情绪也因此稳定下来。

　　安安住进了十二楼的单人病房后，叶念拿着单子去大厅交费，和赶来的吴敏宜碰了面。

　　吴敏宜急得满头是汗。问过安安的情况后，告诉叶念：出租车司机太黑心，带她绕了好大一圈的路，晚上也看不清。所以才来晚了。

　　交完五千住院金，叶念的卡里还剩个零头。和吴敏宜一起回到安安的病房里。安安不在，吴敏宜去护士台问，回答是去做脑CT了。

　　过了一会，安安被两个护士推回来，看见叶念时微弱地叫了声‘妈妈’。

　　“没事了，让他先好好睡一觉。”护士嘱咐几句，给安安打上吊针。

　　正对着病床的窗户下面有张沙发，吴敏宜和叶念各坐在两边，都没有说话。

　　有人轻轻敲门，是一身匆忙的许宁野。叶念感激看着他，“你怎么回来了？”

　　吴敏宜站起来和许宁野打招呼，为了不吵到安安，他们出去说话，然后去见了闵主任询问情况。

　　‘各项检查都没问题，住院观察两天就可以回去。’听到这个结论，他们都松了口气。

　　时间眨眼到了凌晨。叶念留下来陪安安，许宁野先送吴敏宜回去。

　　“宁野，圆圆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发烧的时候捂一捂，出身汗就好了。安安一直不退烧，我心里很急，才想给他试试。”吴敏宜告诉许宁野，憋在自己心里的话，也是希望他能传达给叶念。

　　“没事了，阿姨。”

　　“圆圆脾气拧，也不爱听别人的话，你要多包容她一点啊。”许宁野微微笑的样子，让吴敏宜觉得安心。

　　“叶念没有不好的地方，阿姨放心。”

　　送完吴敏宜，许宁野给叶念打电话，“饿不饿？想不想吃什么东西？”

　　叶念说不用，让他回去休息。她自己待着的时候算了一下，许宁野应该是刚到棋港就马上赶回来了。

　　“说的什么话？”温和的语气。

　　许宁野回到病房时，叶念站在窗前。

　　在半掩的深绿色窗帘外，是和遍地霓虹相对的乌蓝天穹，若隐若现的芽月，暗淡到可以无视的星星。安安也静静躺在那里，陷在雪白的被子里，面色生动滋润。

　　“医生来过吗？”许宁野将购物袋放在沙发前的小茶几上，走到她身边。

　　“来过，说治疗主要是输液和观察。没问题的话后天可以出院。”叶念转过身看着他。短暂的休息没有缓解她的疲倦，转变成有些迟钝的木然。她身上细蓝格的衬衫上掉了一粒纽扣，领口因此深深地松散着，胸前露出一片瓷白。

　　许宁野注意到这一点后，移开了视线。他伸手拉开窗帘，似乎是被朦胧的夜色触动，吐出轻轻叹息。

　　“已经没事了，我自己可以。”叶念认为他在担心棋港的工作。

　　许宁野低下头，对她轻轻一笑，“真的不希望有人陪着你？”

　　假的。体力可以慢慢恢复，惊恐的影子还留在心里。叶念在他的这一问里变成了孑立小兽，表情立刻黯然下去。

　　许宁野看在眼中，轻声说：“阿姨在回去的路上告诉我，是她无心惹出了意外。你当时是不是吓坏了？”

　　“恩，”叶念的目光落在他胸前，一颗锌灰色的圆润纽扣上，“我在书上看过惊厥的症状，实际的更可怕。”

　　许宁野看向病床上的安安，“安安没事就好。我记得有人说过，孩子长大也要经历八十一难。你妈好像心里压力很大，她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我没有怪她的意思，”叶念解释说：“小时候我发烧，我妈也是那样给我捂汗的。之前没有和她再说这件事，是因为我知道她好面子，如果觉得我在指责她，可能三言两语就会吵起来。”

　　许宁野一笑，“你妈说你脾气拧。”

　　叶念苦笑笑，“也许我是个奇怪的人，自己还不知道，相处起来也很麻烦。”

　　“没有啊，我觉得很好。”他立刻表态，“我觉得你什么都好。”

　　叶念感谢地笑笑，“让你又从棋港赶回来，工作会耽误吧？”

　　“只是决定一些设计上的事，本来就是提前去的，没有关系。”许宁野不知第几次再看向茫然夜空，避开眼前那片无意招摇的春光。

　　“我小的时候很少生病，”他轻松地笑着，“一般都是皮外伤。我跟着爷爷住在部队大院里，孩子多，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爬墙下河，赛车打架，我闹的越狠我爷爷越高兴。你看他给我起的名字，就知道是什么盼头了。”

　　“并不野啊，”叶念笑笑，“要不然，是什么时候转性的？”

　　“十岁以后吧，我爸我妈都觉得那么下去不太行。你十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叶念想了想，“我十岁的时候，叶永成娶了马利春。搬进来的第二天，马利春说我偷了她的东西。当时觉得委屈只会哭，长大了才知道，那叫下马威。”

　　突然听到这样的表达，许宁野没有意外或愕然。他知道这样的东西在她心里有很多。

　　“还难过吗？”他简单地问。

　　叶念摇摇头，“小时候顾不上难过。像荒草一样，活着就能长大。”

　　许宁野不再说什么，伸出手。

　　叶念看着那只手，又看看他，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他握着她的手，将她带进自己怀里。肢体传递出的温暖远胜过千言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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