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声细语

　　转眼又是两度春秋。
　　子沣忽然接到莉安的电话，是在一个深冬的午后。
　　从健身房出来，寒冷的空气，路边隐约还能看见残留的冰渣，就像是被低温所冻结。街上拥挤又匆忙的车流行人，一栋栋大厦过分辉煌的灯光，混杂这夜色一起，似乎有了固状的视觉。子沣回家洗完澡，却久久也未出门，也不知是被什么牵绊着，总有些犹豫。又似乎急切，本可下了班便直接过去找她，却不知觉走去了健身房。而此刻，头发上的水珠，在室内过分温热干燥的空气下，都已蒸腾，他却还光着上身，久久的坐在沙发上。北京干燥的深冬，雨雪还淤积躲进寒冷里，久久未倾洒。天地间，依旧无止境的游荡着毫无顾忌的强风。经过晚高峰的交通，莉安抵达酒店时已精疲力竭。小憩了一会才起身去洗澡，头发还有些湿漉，裹着浴衣面对着窗外深不见底的夜与寒冷。已经十分陌生的灯火辉煌，隔着落地窗亦能想象的寒冷。莉安久久看着，这才感觉些许真实，自己是又回来了，忽然间就这样站在这里，那存在感似乎还未及呼啸的风中，灯光的飘摇实在。
　　传来敲门声。
　　许久不见的子沣，有些诧异的看着莉安。这样忽然站在他眼前的莉安。这张已经分别了近两年，他亦未过分寻找的脸庞，睫毛上的水珠似乎都还与那个遥远的夏日，西湖湿润的空气中，从雨雾里走来的她一样。只是此刻她却格外的冷清，她的头发已染成漆黑。在这个过分寒冷的冬夜，忽然站在他面前，也只是疲倦的望着他。

　　“好久不见”
　　“是阿，你还好么”莉安挠挠头
　　“你就这样随随便便开门了？也不问问是谁？”
　　“我在等你”莉安笑笑转身走像窗前的安乐椅。

　　其实莉安自己怕是也说不清。这忽然出现的前因后果。
　　这世上大部分的真实，都是难以名状，无缘无故的，而谎言，却总经得起深思熟虑，万般推敲。言语亦或逻辑能够概括的东西又有多少呢，用理智去支撑生命，如果真的那么精妙，为什么人们还会割舍不掉那个毫无缘故的偶然。若是真要说，倒也简单。莉安忽然订好机票。只带了一件外套，便在雪终于短暂平息的寒风里，坐上开往机场的大巴。愿它能带她开往春天，一个没有噩梦，没有缺乏氧气才让人窒息的地方。望不到头的冗长飞行，一路上睡的太沉，像许久未曾入睡过，却依旧是没有尽头的噩梦，连飞机的轰鸣声都比那梦魇中唯一的微光更安慰。莉安什么都没有说，子沣亦没有问。两人只是自然又有些不确定真假的坐在窗前抽烟，子沣给莉安带了晚餐。莉安便沉默听话的吃。
　　眼前似乎还是，窗外肆虐的鹅毛大雪，日日夜夜似要将天地与时间都吞噬。一场接一场的大雪，莉安日日坐在公寓的窗前，被大雪所困。只有家里每一个角落，拥挤着的关于s的回忆，陪伴着她。过分真实，却已是烧灼着心念的幻觉。一年前搬到半山的新家，s纵容莉安花了大力气将新房子好好的布置了一番。小到餐巾都买了三条不同的花色，却不想最后独独少了他。一切就像过分崎岖的梦，回头看，没有来路可以追寻。就忽然发生，忽然摧毁，一切曾经深深相信，终于会得到的，哪怕是仅有的，一点点安定。都已摧毁。有一天夜里，她和朋友在家聚餐，朋友离开后，喝了些红酒，等不到s，便独自先入睡。也不知过了多久，迷糊的黑暗中，有人忽然颤动的抱住自己，睁开眼，看不清他的脸，却见他的额头还有伤，手臂亦是。也只说酒吧工作时出了点意外，但他万幸没有大碍。莉安紧紧的抱着他，一言不发，只是抱着他，不知道如何询问或是安慰他，更不懂责怪他，只害怕他会消失在黑暗里，一想到他只差分毫便真的消失于她的睡梦中，无边的恐惧如灌满窗外树林的风，呼啸着在她的身体里穿流。几天后，他就忽然消失了。没有丝毫征兆，只留给她满屋子纹丝不动的安定，提醒着她忽然破碎的此刻，多么的不真实。
　　她还记得，雪开始下又停，圣诞节刚过，街道上残留的节日气息，被白雪掩埋，莉安一个人走在下山的山路，去山脚的小卖部买些生活用品，空无一人的街灯下，可以听到雪落下的声音。她难得的一点存在感，还不若那白雪背后的一丝隐约树影真实。无法追溯或挽留。每一个清晨，莉安睁开眼睛，望着苍白的窗外，紫色的窗帘映入眼帘，他们一起装上去的白色蕾丝，落在那原本美满的紫色天鹅绒背后，与窗外的白雪溶成一片。他到底去了哪里，沉顿又无边的痛楚，从每一个渐渐苏醒的意识，爬满她的身体。大雪掩埋的世界，是那些秋天里明明宛如美梦的湖泊与山林。但此刻，只剩下一片苍茫的白。醒来后，她总会煮下咖啡，披着毛毯，久久站在窗前。望久了那片重复飘扬的雪幕，才发现，原来竟会得到片刻喘息，终于不再苦苦思考一个答案或恐惧的喘息。亦或说是竟有些麻木了，自己就这样分秒细数着，竟也空等了一个月。怕也就是那一瞬间，莉安觉得自己也要如那突兀刺痛的树枝，被这白雪吞并压垮。自己把嘶哑的日光等成浓墨，再等着它过分缓慢的四散成空白。然后又重复再重复，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那一刻，她想要离开，离开这片雪，离开这个海风不再温柔的地方。又或者，她只是忽然想起谁的背影。记忆里，他曾经站在夏日温热的阳光里，转过头看向她。无论多么糟糕的时候，他总还会为她稳固一角星空。
　　于是，她就来了。甚至没想，自己是否还能找到他。毕竟已有近两年的时间，音讯也是断续断续，彼此的关系似乎顽强又明明只是脆弱的维系着。

　　他还是坐在了她身边。就好像一切本该如此。连他自己都有些困惑。却还是简略说了近况，言谈中，莉按察觉，子沣似乎近两年生活并不顺利，他脸上蛛丝马迹的疲惫，她能捕捉。她自己更是动荡的不知从何说起，内里忽然的坍塌又该如何告诉给另外一个人知道呢。子沣见莉安真的只把自己带回来了，便回家给她拿了一部闲置的笔记本电脑，回来时，莉安已经难抵困倦，关了灯躺在床上睡着了。黑暗中迷迷糊糊给他打开门，转身又躺回温软的被窝。子沣轻轻在床头放下电脑，正要离去，莉安忽然伸手拉着他的袖口
　　“陪陪我，不要走。”微弱的声音，似梦呓。
　　黑暗中，仅有窗外成片暗淡的灯光，隐约点亮她的轮廓。隔着曼曼的时光都不觉，他只知她今夜格外的抑郁与哀伤，而此刻闭上眼着的脸庞，毫无戒备的落在雪白的枕头上，子沣惊讶她毫无长进的自我保护意识，想到这，她陌生的样子似又回复记忆中的调皮。他甚至都不确定那些记忆，是否早被自己篡改而失去真实。听她那么说，只是点点头，没有回答。安静的在莉安床边的地毯上坐下。背对着她，不知过了多久，见莉安渐渐熟睡，才起身离去。
　　莉安能感觉到，离自己脸颊不远，子沣后背的温度。也许只是她的幻觉，但她却是渐渐安稳的睡着了。都不知道是多久一来，第一次没有太多思绪烦扰，就陷入混沌中。来不及记住那种下坠般的平静，久违而昏沉的困倦便代替了她与他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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