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一片海

　　宋家的女儿死了丈夫，又死了弟弟，从前踏破门槛来相看的人，如今再不来了，院门外萧条寂静的可怕，过惯了舒坦日子的宋祝根和陈淑芬，也不愿意找个活计做，除了院子里摆弄的一小片菜地，偶尔宋祝根为镇子上的食品厂里打点零工，就整日的闲在家里。

　　宋甜甜在弟弟走后，获得短暂的安宁，再没有人像打量商品一样看她，自从她回来，整天像橱柜里的花瓶，每天打扮起来擦拭干净待价而沽，这院子里进进出出过各式各样的男人和各式各样的媒人，美丽的长相使得她即便是二婚，因着没有孩子，也总有许多人垂涎着。

　　宋家父母可不把女儿当二婚看待，彩礼钱只高不低，只看谁出的高，每每觉得快谈成了，总要在彩礼上争执起来，有的垂头丧气地离开，有的骂骂咧咧地走出院门。

　　直到宋卫卫的离开。

　　宋家父母哭的几近昏厥，这是他们好容易交了多少罚金得来的儿子，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怎么大女儿一回来，儿子就走了，一旦这种想法在心中发芽，便很快生出根须来，一次次的泪水浇灌着，野蛮生长。

　　宋甜甜几乎包揽了家里的所有家务，仍是入不了父母的眼。短暂伤心过后的宋祝根抽着烟，心里又开始盘算起来，这镇里镇外的是不好谈婆家了，嫁到村里又没多少彩礼，还是要往外嫁，外面的人不知道镇上的事情，说不定城里再找个富的，彩礼截下来，再打打零工，也够养老了。

　　2003年的临水镇，发生了许多事。

　　桃子刚刚成熟的时候，苏闵闵妈妈在台城买了房子，她也跟着转学去台城了，终于不用受陈嫣然她们变本加厉地侵扰，也不用总是偷偷摸摸地周末才来许愿家玩，她可以在台城有新的朋友，新的人生。

　　桂花簇簇挂满枝头的时候，宋甜甜最终还是嫁到了别省，她愿意不带走一分钱彩礼，但是男人坚持自己选，最终她选择了那个带着两个孩子的男人，没有人知道原因，往后很多年，许愿也再没有见到过那个穿着一身红衣，漾着温柔笑意的姐姐了。

　　石榴沉重地缀满枝头的时候，红兰婶带回了志前叔，这次没有时新的衣服，也没有许愿的礼物，他永远地住在了那个小小的盒子里，只留下悲痛欲绝的林爷爷林奶奶和哭干眼泪的红兰婶。

　　而许愿也真正如陈嫣然所愿，身边再无亲近的朋友，每天重复着三点一线：家、早餐铺、学校。红兰婶忙的时候，她就去文具店帮帮忙，剩余的大多数时间，许愿只愿意待在那个只有自己的人工湖边。

　　直到她遇见江海洋。

　　那个站在柳树边上的少年笑着和她说：“你好，我叫江海洋。”

　　许愿独处惯了，也冷清惯了，来临水镇四年，她最多只和眼熟的人打个招呼，身边除了爷爷奶奶和红兰婶，再没有她熟悉的人，更没有帮她的人。

　　那天江海洋在巷子里帮她，是她第一次感受到陌生人的善意，她不愿意欠别人，也当然不会认为这样就能和眼前这个男生有什么样的牵扯，也一直想着，如果再遇到，总要还人家的人情，至少说一声感谢。

　　这个秘密基地，原来他也喜欢，并且看他的样子，应该早已熟悉这里，心里虽然舍不得，但还是暗暗决定，以后这个地方，便都留给他，选择这个地方的人，一般都不喜欢有旁的陌生人在，虽然舍不得，但是人家帮她解了围，她也没有拿得出手的感谢，只好退出这个秘密基地，忍痛割爱，以表谢意。

　　暗自下定决心后，许愿便每天都匆匆在早餐店里吃好早饭，并且提前一些时间出门，不再绕路，穿过电影院，上桥走两个路口，从学校正门走。虽然知道避免不了遇到陈嫣然他们，但她心里已经坦然，既然无法避免，那就泰然处之，再过几年，到了初中，也未必就是一个班的了。

　　除了笔盒里莫名其妙多条毛毛虫，座位凳子上黏上一块口香糖，作业本被撕掉当天的作业，班里没有一个人愿意和她组成讨论小组，体育课需要配合的活动只能蒙混过去等等以外，也没有什么更加糟心的事情了。只要她坐到湖边，静静独处半个小时，看湖里的群鱼嬉戏，看鸟群飞过苍穹，她便觉得自己还是自由的。

　　这天不知是陈嫣然没有心思戏弄她，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一天都没有遇到奇奇怪怪的事情，顺利到反常地上完一天课，收拾好课桌便背上书包准备回家。

　　刚出校门便遇到了一群不认识的高年级男生，起初以为她挡了别人的道，一再退让，直到几个男生们把她圈在墙角，她才意识到，他们是完全冲着她来的。

　　“你是许愿？”带头的高个子男生痞里痞气问道。

　　“你们干嘛？”许愿捏着书包带，强装镇定地问。

　　“小妞长得挺标致的啊。”一个黄毛流里流气道。

　　“跟我们走一趟吧。”另一个剃着光头的男生说道。

　　“请让开，我还有事。”说着便要推开离得最近的那个人。

　　“哟，小姑娘脾气挺倔啊，怪不得有人看你不爽，原来是不听话呀。”黄毛道。

　　“再不让开我叫人了。”许愿抬头盯着眼前那个高个子男生。

　　“你叫一个试试。”一把水果刀抵在了许愿的腰间。

　　许愿背部瞬间僵直，临水镇虽然民风淳朴，但是大多数学生都是留守儿童，没有父母在身边管教，以至于学校里总会有那么一群校痞，整天打架斗殴，甚至不把老师放在眼里，许愿曾听说初中部有个老师曾被这样一群学生塞进讲台底下狠揍，许愿垂眼看着抵在腰间的刀，知道这群十四五岁的狠厉少年有可能做得出任何事。

　　“走！”

　　初冬的临水镇天暗的很快，路上是行色匆匆下班回家的人群，也并没有人注意靠边走的这一群人，三四个男生围着许愿往前走，她被夹在中间，他们当中偶尔传出两个男生的说笑声，不明所以的路人只当是一起放学回家的同学。

　　许愿只看得见脚下的路，脑子里乱的很，不知道他们要将她带到哪里。她根本不用想是谁这样对她，这里除了陈嫣然，就是陈嫣然的那群跟班，怪不得今天在学校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现在不是想谁要害她，而是想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带她去哪里，她该怎么自救。

　　不知过了多久，一群人终于停了下来，她看着脚下杂乱的草地，事实上从一进大门她就知道了，他们带她来了荒废的健身公园！

　　“许愿。”

　　身后传来故意变了音的女声，尽管捏着嗓子故意装出鬼声，还是一下就听出来人是陈嫣然。

　　“陈嫣然，你到底想干什么？”她惯会这样在背后冷不丁地吓她一下，许愿已经免疫了。

　　“不想干什么啊，就是看你不顺眼啊。”陈嫣然不顺眼许愿的一切，她不顺眼她从台城来，不顺眼她会唱歌跳舞，不顺眼她这张从小就漂亮的脸蛋。

　　即便她让全班同学都孤立她，那些女生们都积极响应，她们同样和她一样嫉妒优秀的许愿，她愿意承认许愿优秀，但是不影响她讨厌她。那些班里的男生即便从不正面与许愿说话，但是她知道，每次许愿走过的地方，总有各个方向投来的男生们长久的逗留的目光。

　　人类男性喜欢看美女，不分年龄，不分立场。

　　女性对男性的吸引，也同样不分年龄，不分立场。

　　即便彼此表面甚至心里都不肯承认，但是人类原始的欲望，总是纯粹又直接的，只不过社会的礼教及人类的进步，让这种原始欲望克制了而已。

　　许愿一定想不通，同性为何一定相斥，且一定要用异性的力量来伤害同性。

　　时间回到十几年后，许愿也许会知道，雌竟这个词，原来一直存在。而从来也不只是girls help girls，坏的人不分性别，人们相互帮助也不分性别，只不过这类人都有良知，且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但如今只有十几岁的许愿并不能明白这些，她只是很厌烦陈嫣然的不断挑衅与伤害，且讨厌自己无法抗衡的憋屈。

　　“我看你总喜欢往这个公园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你家呢，既然这么喜欢这儿，那也陪我的朋友们也这儿玩点儿游戏吧，”陈嫣然对着许愿说完，又朝着那群男生说道：“交给你们了。”陈嫣然并不会承认她为什么讨厌许愿，她只想看许愿的狼狈，以此获得快感。

　　她退到一边，高个子男生也收了手里的刀，许愿见势就跑，过耳的短发一把从后面被揪住，一下子被掼在地上。许愿跌进枯黄的草地里，撑地的手掌传来钻心的疼，接着一个巴掌就摔了过来，女生一侧的脸瞬间就印上了清晰的指印。

　　“跑啊，再跑打的就不是脸了！”许愿被打得懵住，黄毛蹲下身箍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说道，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两片厚实的嘴唇一张一合地发出警告。

　　“相机呢？”光头男生转头问不远处的陈嫣然，陈嫣然从包里丢出一个相机给他，他转头面向许愿：“自己脱还是我们帮你。”

　　许愿完全被眼前的一切吓到，从前陈嫣然的欺负她从没有放在心上，那群女生总是想着招从她身上找乐子，她也总当她们是小女生的恶劣心态，她只想在临水镇守着爷爷奶奶，好好学习，不惹事生非，能忍则忍。可是这样的情况，打得她措手不及，她从未应付过这样的局面，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是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甚至不太明白，他们叫她脱什么。

　　看许愿坐在地上一动不动，黄毛那两片厚实的嘴唇向两边咧开，一张一合：“看来是要我们动手。”

　　许愿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身上薄绒的外套已经被褪到小臂，露出里面奶奶织的黑色的细线毛衣。她猛地挣扎起来，一面哭喊着“你们干什么”，一面试图爬起来合拢起外套，她隐隐约约明白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心脏剧烈地收缩着，喉咙口由于哭叫，充斥着铁锈般的甜腥。

　　夜色完全暗下来，初冬的公园里万籁俱寂，只有女生的哭喊声清晰又遥远，断断续续破碎在公园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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