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一片海

作者:不要文绉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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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


      夜色暗的发沉,浓厚的黑云遮住月色,临水镇今天异常热闹,完全不受天色的影响,处处张灯结彩,路灯全部亮着,街道两侧的银杏树树干上绑满了灯串,孩子们一手手里拿着形色各异的灯笼,一手握着一把细支的烟花,呼啦啦一群结伴着去人少处把手里的烟花放了。年轻男女们借着夜色,暗戳戳牵手的,拉扯的,甚至僻静处的巷子里,有一两对相拥的身影。女人们劳累持家了一年,此刻也穿着自己最新的衣裳,张家串着李家,有的直接在大街上就揣着把瓜子唠起嗑来。男人们四处溜达着,遇到相熟的,约满四个或者六七个,就吆喝着去最近的人家上了牌桌。

      临水镇的除夕夜,井然有序地热闹着。

      苏闵闵的爸爸赶着腊月底儿到了家,他们要在家团圆,爷爷奶奶已经约了老牌友们在家里堂屋的大方桌上开战了,许愿说了一声,答应12点前回来守岁,就出了院门走到镇子上来。

      她带着黑色的绒线帽,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一直齐到膝盖,黑色的半筒棉靴裹住黑色裤子的裤脚,完完全全融进了黑夜里。

      买新年衣服的时候,许愿执意选择黑色,奶奶拗不过她,买下来才发现,一身行头,全是黑色。

      她双手揣进兜里,在街上胡乱溜达着,没有目的般,独自一人穿梭在人流里。她或是贴着墙角走着,或是走在路灯的阴影下,路上行人要么成群结队,要么手里总要拎着点烟花或者灯盏,像她这样双手揣兜的倒是没有,好在她一身黑色,完全融进夜色里,也不引人注意。

      她往和人工湖相连的东河河岸边走去,那里是一群正在放烟花的孩子,小的七八岁,大的十七八岁,都拿着各式的烟花,有的在点火,有的用自己的烟花棒去借正在燃着的烟花棒,燃着的烟花棒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蹦出四射的火花,一排溜儿围在河岸边,墨色幽深的河水此刻也被照出波光粼粼的亮色。

      许愿站在一棵柏树边上,茂密的浓重的暗绿色枝叶挤在一起,在黑色的风里抖擞着细针般交叠的叶子,虽然寒冷,却并不影响它及富有生命力的色彩,给荒凉苍白的冬天增添了无边风采。此刻也被掩进夜色里,枝叶团簇着取暖。

      夜里总是能掩盖一切,除夕夜的喧闹更是能让人们悄无声息地做一些事情。

      比如此刻。

      许愿无声地挪动一下冷得麻木的双脚,人头攒动的河岸边上,第四堆人群里,孙强正一边怪叫着,一边把一支燃着的烟花棒乱甩着,周围的人全部跳着叫着躲开,烟花棒快熄灭的时候,他把带着点最后火苗的棒尾用力甩个圈,甩近人群里,随即响起一声叫骂声,声音又忽地被掐住脖子般露出半截便随着烟花熄掉了。

      大年夜,总是要和和气气的,不能随意说脏话骂人的话的,大人在年夜饭前便早已嘱咐好,比如下午还在为贴对联或者除尘的夫妻发生争执吵嚷着最难听的话时,傍晚年夜饭端上桌的时候,两人便能言笑晏晏起来,过年的气氛一来,便要把所有的不愉快丢在上一年里了。

      所以即便孙强一众人再调皮捣蛋,紧守规则的少男少女孩童们,都只好用克制的愤怒眼神盯着他,许是没有人作出反抗,他也察觉出没了意思,放完手里的烟花,便和他一众小兄弟离开了。

      他们离开河岸,便分散开了,闹的差不多了,实在没意思,孙强和一众小跟班分开往家走去。走过那棵柏树时,一个黑影也跟着挪动起来,快速穿过他往前走去,他和黑影同路,他只顾闷头走路,没有发现黑影。他们前后走过熙攘的人群,走过中心广场,走过卫生院,他避开电影院的方向,往巷子里拐去,拐过两条巷子,再往前走上一段,便能避开那条河了,那条发现宋卫卫的河。

      自从宋卫卫离开后,只要下午放学晚了一些,孙强总要绕路避开那条河,许愿跟过他好几次了,已经非常熟悉他的路线。

      拐进巷子里,只一盏昏暗的路灯亮着,散发着冷冽的光圈,人声逐渐变弱远去,孙强闷头往前走,再过一条巷子,到了街西头那条路,就到家了,想着,他便加快了脚步。

      “哎哟!”

      小巷中间不知道何时垒起的几块碎砖,孙强一脚踩过去,一个趔趄便摔了下去。还没等他抬起头来,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便罩住了他,紧接着,细密的疼痛便随着闷响的棍棒声从皮肉里钻出来。

      “哎哟,谁啊,敢打老子!”

      “求求你了,别打了,呜呜呜呜,我错了,别打了。”

      ……

      到最后,被黑色大塑料袋裹住的孙强近乎哀嚎着发出微弱的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或者说,不知道是哪个或哪群被他欺负过的人,选在这个时间来报复了。

      “哪里错了”孙强被裹在黑暗里,看不清外面的情形,事实上,他已经被打得眼冒金星,分不清自己身在哪个空间里了,他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如今被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问他哪里错了,他着实愣了一下,实在是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件。

      外面的不知是谁,用棍棒类的东西戳了戳他,示意他回答。

      他顾不得许多,竹筒倒豆子般:

      “我不该掀李佳安的裙子,我错了。”

      “我不该问金波要钱,错了错了。”

      “我不该打冯汉,呜呜呜,放了我吧。”

      ……

      每说一件,身上就被戳一下,孙强几近崩溃,他已经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抖搂出来了,他实在不知道还得罪谁了,这临水镇大大小小的孩子,多少都被他欺负过,他哪里想得过来,记得起来?

      “宋。”袋子外面传来一个简单的字,依旧听不出声音的性别和年纪。

      袋子里的人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能逃脱这场磨难,猛地听到这个字,蜷缩着的身体一震,随后剧烈地挣扎起来。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是人是鬼,呜呜呜呜,宋卫卫,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我没有害你,不是我,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说!”依旧是一个字。

      “我没有害他,我没有,不,宋卫卫,你知道的,我没有害你。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打你,不该扒你裤子……”

      已经过了腊月十五,再上两天学就要考试放假了,这两天宋卫卫总是在学校里待到很晚才回家,向来独来独往经常逃课的宋卫卫,这段时间又和许愿还有苏闵闵走在一起了,还上课下课不停歇地看起书做起题来。孙强看他把谁也不放在眼里整天面无表情的样子就不爽,总是有事没事就欺负他,每次宋卫卫被老师呵斥或者嘲讽的时候,他总是叫得最欢的那个。

      那天宋卫卫做完题收拾书包回家,被等在校外的孙强拦住。

      “哟,烂泥要扶上墙啦。”

      宋卫卫并不理他,转身就走,孙强看他不理自己,吩咐着小跟班们就把宋卫卫拖进了巷子里,先是一阵拳打脚踢,顺带着一个小跟班从他校服裤子里掏出几张纸币,送到孙强手里,几个硬币已经在拳脚中滚到了四处。

      孙强接过钱:“别一天到晚装死,难怪王老头老是说你,你丫就是个用你姐卖身钱的坏种,一天到晚不说话,一肚子坏水呢。听说你姐又相看人家啦,怪不得,兜里揣不少钱呢。”

      宋卫卫挣扎着站起来,并不理他,他听过太多这种侮辱性的话,拿起地上的书包就往外走。

      几个小跟班拦住他的去路,戏谑地盯着他笑。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丢下书包,发了狠般朝那些人扑过去,起先他们没想到他会反扑,着实被打了几拳,可是宋卫卫实在是太瘦小了,也没有打架经验,很快便被摁在地上。

      孙强气恼他的反抗,往他身上吐口水,在他脸上画乌龟,甚至把他裤子扒下来露出少年还未发育起来的生殖器,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玩闹累了,一哄而散,只留下满身污泥的宋卫卫。

      “真的不是我害了你,你自己不小心掉河里的,不是我,不是我,呜呜呜呜……”

      到底是十几岁的孩子,尽管恶事做尽,碰到事情,还是会发出孩子般的呜咽嚎哭,许愿愣在原地良久,颓然丢掉手里的棍棒,朝着被袋子缠住的人道:“滚!”便挪步走出了巷子。

      不管孙强怎样挣脱地束缚,也不管他吓得失禁的狼狈样子,任由着他跌撞着跑远。

      等他跑远,许愿出现在巷子里,把巷子恢复成原样,便重新往人声鼎沸地人群里走去,她此刻太需要热闹了,她浑身发冷,需要一点人气温暖自己。

      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停下脚步,脑中孙强的话萦绕着,怎么也消化不了,她无法想象宋卫卫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她甚至开始怨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发现他的异样,可是事实上,她认识宋卫卫的时候,他就是那个样子,让她产生了他天生冷漠疏离的错觉。

      可是,她知道的太晚,再也无能无力为他做些什么。

      她脸上湿漉漉一片,她胡乱擦干净,手揣进衣服口袋里,握住一个千纸鹤,慌乱的心才微微安定下来。

      她大步往家走去,奋力奔跑起来,跑进了2003年。

      过往一切都留在了2002年。

      那个叫宋卫卫的男生也永远留在了200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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