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狗

　　“造不出来。”他阴沉着脸，“不可能，即便是忘记了，我也能造出。”

　　我刚想反驳，庄季却接过话头，他笑着，压低声音：“当年大人死的时候，是很多人的噩梦。”

　　我明白庄季的意思，他是说那个死掉的九歌是我们三个人的噩梦，可那个站在阴暗处，提着剑的男人又是谁？

　　回忆起他冷漠的眼神和滴血的剑，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可能。

　　杀死九歌的佐灵，段干。

　　我正在想着，却听庄季又开口道：“我们出去说吧，孩子还在睡觉。”

　　我顺着庄季手指的方向看去，小周生果然四仰八叉的躺在床的角落里，睡的正香。

　　孟原抿了抿嘴，看上去想要发怒，可是说实话，他长着一长十五六岁少年稚嫩的脸，即便是裹着一身老气的黑袍子，阴沉着一张脸，也不像是什么杀人的佐灵，顶多算是个闹脾气的孩子。

　　庄季朝着门口走过去，完全不给孟原拒绝的机会。

　　两名佐灵对视一眼，跟着下楼去了，我摸摸鼻子，也跟在他身后。

　　到了楼下，庄季熟门熟路的沏了两壶茶，给我们一人一杯倒上。

　　我猜那个孟原除了造梦便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因为他虽然满脸不愿意，可还是乖乖的坐在椅子上，我猜他打不过王遂言。

　　“你为什么要杀人！”在庄季不紧不慢的喝下第三杯茶的时候，王遂言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恨铁不成钢的拿指尖敲着桌面，发出急促的响声，像是在训斥晚辈。

　　“那些人都不配！”孟原死死的咬牙，“你为什么还要找那些废物来扮作大人！”

　　王遂言愣了一愣，继而答道：“我听传闻，说有了香火供奉……”

　　“你闭嘴！”孟原突然发怒，猛的站起，拿起手边的瓷茶杯，狠狠的摔到他身上，茶盏碎成两半，茶水劈头泼了他一身。

　　王遂言没说话，而孟原气的发抖：“你都是为了你自己，你分明知道人死了就是死了，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鬼魂转世！你就是为了你自己，为了骗自己！怕自己良心难安！”

　　孟原气喘吁吁的喘气，王遂言抬着仍在滴水的脸看他：“你难道不是吗？”

　　听见这话，孟原一愣，继而颓然的坐下。

　　我搞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即便九歌死去是我心里最恐怖的噩梦，此刻我也没太有什么感觉。

　　“抱歉抱歉。”最终还是庄季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他不知道从哪儿抽来一根筷子，正懒散的敲打着茶盏，“我这个要被杀的人还没说什么呢，你们这些杀人的帮凶的，怎么都一个个要死要活的。”

　　“之前没有和你说清楚是我的错。”王遂言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约莫有五六百两，推到庄季面前，“这是补偿。”

　　庄季一挑眉，拿筷子尖儿抵在银票上，就在我因为庄季会拿了银票息事宁人的时候，他却用那根筷子把银票给推回去了。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庄季懒散的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我不要银票。”

　　“那你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你可以尽管说。”

　　“就一个要求。”庄季把筷子啪一声拍到桌子上，压低身子，紧盯着王遂言，“取消祭典。”

　　王遂言眉头一皱，还没说话，庄季却抢了先。

　　“你以为你年年举办祭典是为了让天下人记住九歌吗？不，你只是给他们搭了个戏台子看猴戏，人的忘性大都很大，一两年就能忘记帮过自己的人，三四年就能忘记同窗好友。而九歌做了什么，他把人拼命从一个深坑里拽出来，又推进另一个深坑里去！”

　　他叹了一口气：“王遂言，已经十年了，这个世上早就该忘了九歌了。”

　　王遂言默不作声，孟原握紧拳头，狠狠的砸在桌子上，木屑翻飞，茶杯噼里啪啦的落到地上，他瞪着眼，死死的咬牙：“闭嘴！”

　　“怎么？”庄季笑着挑眉，“听不得别人说实话？”

　　孟原更气，要不是坐在他身边的王遂言拦住了他，我毫不怀疑他会立刻冲上来杀了我们。

　　“我知道了。”王遂言开口，“我不会再举行祭典了。”

　　“王遂言！”孟原不甘的瞪大了眼睛，他明明之前还不许王遂言举办祭典，可现在要取消了，他却又比谁都生气。

　　“我很久之前就在想这件事情了，该记住大人的人，一个都不会忘记。忘了大人的人，就算我再怎么努力，在他们眼里也只不过是笑柄罢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了。”王遂言转而看向庄季，“抱歉打扰你们了，去休息吧，你们之后不会再见到我们了。”

　　王遂言站起身朝门外走去，孟原狠狠的瞪了我俩一眼，却还是没有动手，只是跟着王遂言走了。

　　客栈的门大敞着，掌柜也不怕被人惦记，一边儿的跑堂迷迷糊糊的打着瞌睡，就连我们聊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

　　夜色清凉，只有门口挂了灯笼的地方显得明亮，远处都是一片模糊的黑，和更远处的黑混作一团。

　　我想叫庄季回去睡觉，可是他却只是一边笑，一边很柔和的让我回去休息，还说他睡不着，要在楼下坐坐。

　　他的神情不太对劲儿，像是我撞破了他秘密的那个晚上，我想要留下陪他，却又不敢留下陪他，我担心我们的关系还不够密切，担心我做了多余的事情。

　　而且庄季现在望着夜色愣神的样子，也不像是想要有个人陪的样子。

　　我顺着漆黑的楼梯，轻手轻脚的往楼上摸去。庄季没发现我已经很离开了，他还在呆呆的望着门外寂寥的街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转过头来，专注的爬着黑暗中的楼梯，我第一次不认同庄季的话。

　　他说这个世上早该忘记九歌了。

　　可是我心里清楚，有些事永远都忘不掉。

　　两只强大的佐灵忘不掉，失去了记忆的我也忘不掉。

　　庄季也忘不掉。

　　……

　　九歌是个怎么样的人，没有人说的清楚，有些人说他是拯救世人的神明，有人说他是带来灾难的恶鬼，有人说他是惊才绝艳的天才，有人说他是心思深沉的谋略家。

　　可他在十五年前，不过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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