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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孝心
萧玉姬一夜没睡踏实。
早间起了，夏彤打水进来，问道：“公主，你昨夜念叨一晚上‘杏仁’‘甘草’的，是想吃杏仁了吗？”
什么想吃杏仁啊，她最讨厌杏仁的味道了，不过是在回想一个药方，无奈隔得太久，当时又没仔细看，因此怎么都记不得了，念叨一晚上也是白念叨。
萧玉姬揉揉眼睛，哈欠打得天长：“哦，没有啊，我不吃杏仁。”
夏彤看她：“公主不吃杏仁？这一点，和永寿公主很像。”
——咦？
居然把这丫头忘了，夏彤向来聪明，看过的东西少有忘记的，去年开春，父皇的春咳厉害，萧玉媛曾到处淘方子，后来元昭予帮她从宫外带进来一张名医饮食疗方，因着是夏天的事了，就没有急着去试，只是看过就交由夏彤收起了。
萧玉姬接过夏彤递来的热帕子，将脸擦了，心思一转，忙将夏彤拉住：“彤儿，昨天在显阳殿，丁贵嫔说父皇春咳厉害，我以前仿佛听永寿姐姐提过，她寻到过一张好方子，里面有杏仁、甘草两味，专治春咳的，你有印象没有？”
要说以前吧，多亏得萧玉媛和元昭予两个两小无猜，萧玉媛经常撇下彤儿独自去找元昭予，不然夏彤时时跟在身边，到今日她定要起疑心：明明永寿公主没怎么见过你，你怎么什么都是永寿公主说？
正因为夏彤不是永寿走到哪里都跟着，所以萧玉姬的话她全然信了，夏彤回想道：“是有这么一张方子，是请元世子寻来的，去年秋天萧侍卫受了凉，咳得厉害，用了几副药都不见好，我就死马当活马医，让他吃了那治春咳的药，说来真是巧，还真就治好了。”
萧玉姬眼里发亮：“那你快想想，究竟是有哪几味？”
幸亏是方子用过，所以夏彤能想起来：“生姜二钱，杏仁三钱，盐一钱，甘草两钱。”
此方各味药材易得，要熬制起来却尚要一番工夫，需将生姜去皮与盐捣碎，杏仁泡洗后去掉外皮和内尖，甘草研末、微炒，四味捣碎后一同拌匀，最后再用开水冲焖成汤。
萧玉姬工工整整将方子写下来，然后带着还滚烫的生姜杏仁汤去了显阳殿。
丁贵嫔听到说，是希望借她的手将汤送去给陛下时，倒有几分诧异：“什么好东西，竟教你如此上心了？”
萧玉姬没听到丁贵嫔让她起身，她就跪着回答说：“并不是多难得的好东西，但对于治疗春咳是很管用的，据玉姬所知，已经有人试过了，吃上几副，咳嗽就好了。”
丁贵嫔将信将疑，让她先起来说话。
萧玉姬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说：“我看父皇春咳得厉害，想着任由这样下去也不好，要是误打误撞能治好了，岂不是美事一桩吗？”
丁贵嫔笑了：“你是个用心的好孩子，要不然，我领你去见陛下，你自个儿跟陛下说说这汤药？”
萧玉姬何曾料到丁贵嫔会这样说？她自己飞快思虑，认为瑟瑟缩缩才像胆小的萧玉姬，所以就以退为进，嗫嚅说道：“父皇……父皇天威，未经传召，我不敢轻易去到他跟前，怕惹了他不高兴。”
丁贵嫔说：“我带你去，有什么好怕的？”
萧玉姬仍旧是摇头，她连忙再从袖中翻出方子来，双手呈上：“这是药方和制法。”
丁贵嫔坐着没动，春华就过来接下了。
“要什么、怎么熬制，我都写在上头了，要是有效，就让父皇身边的人照做。”萧玉姬道，“药补终究是不如食补，这方子上每一味都是日常可以吃的，我想比药要养人些。贵嫔娘娘，我……我就先回去了。”
也没等丁贵嫔说话，萧玉姬忙不迭告退了。
望着九公主的身影匆匆出了显阳殿，春华转头问丁贵嫔：“娘娘，咱们去吗？”
丁贵嫔说：“方子给我看看。”
春华就把方子递到她手中。
丁贵嫔展开细薄的纸笺，初初一着眼，便惊得容色微变。
春华骇然，忙问：“娘娘，怎么了，这方子不对吗？”
丁贵嫔凝眉，细细再认，容色渐缓下了：“没事，我只是没想到，九公主能写得这一手好字，颇有永寿的风神，但再三细看，却不如永寿笔锋轻逸。”
萧玉姬自醒来后，常觉手上无力，她也知道丁贵嫔看过永寿公主的字，一旦再次看到，肯定会起疑心，但是她后来发现她是白操心了，以前的永寿公主多有朝气啊，精神气满满，所以写起字来都透着骄傲洒脱的劲，而萧玉姬久病多时，底子空虚，握笔久了都觉得累，所以写出的字一笔一划较为工整，笔锋甩不出来，自然是形似而神欠缺。
故而，这一张方子，才敢毫不顾忌地交到丁贵嫔的手里。
丁贵嫔果然没有多疑，她看了方子的内容，点头说：“确实如此，都是寻常可吃的。”
春华去把装汤药的提盒打开，摸一摸碗的温度，道：“娘娘，这汤药还烫着。”
丁贵嫔折起方子，置入袖中，起身了，低头抚平裙裾，缓声说了一句：“说不定，九公主是大有可为的。”
“娘娘的意思是？”
“我一生的遗憾，是缺少一个贴心的女儿。原本永寿弥补了，但现在，它依旧变成了我心头的遗憾。”
春华有所顾虑：“娘娘，奴婢多嘴，说几句不该说的。以前的九公主，可不是现在这样的，她或许是知道靠着娘娘才有出路，所以才故意来讨好娘娘。”
丁贵嫔笑了：“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这层关系？活在这深宫里，多一个利益相关的，比多一个对立的敌人强。德皇后故去二十年，陛下迟迟不立我为后，后宫中年轻貌美在我之上的女人为数不少，别看她们表面都敬着我、奉承着我，我却不能不对她们有所防备，好不容易才熬到了今天的位子，登高跌重，我是绝不能摔下去的。九公主心性纯正，就算是想到一点小把戏，要利用我，我帮了她，她知恩图报，将来若是有机会，也必回报给我。”
后宫的明枪暗箭有多少，春华跟随丁令光多年，是清楚知道的，所以她明了在心，再不作他言。
丁贵嫔抚了鬓发，换上笑容：“正好闲来无事，便替九公主去走这一趟吧。”
天子虽春咳厉害，却不辍政务，每日在文德殿批阅奏疏至夜深。
丁贵嫔到文德殿时，碰巧是章太医在请脉。
端庄雅丽的女人轻声道：“陛下。”
天子从奏疏中抬起头来，笑着说上一句：“贵嫔你怎么来了？”
丁贵嫔行了常礼，继而莲步轻移，到御前放下了手中提盒，陪坐在侧：“本就是要来瞧瞧陛下的，刚巧九公主过来，耽误了片刻，臣妾心焦，在路上走得急了。”
天子递她一方汗巾：“是走得急了，头上都起了汗，快擦擦，别着了凉。”
丁贵嫔口中称谢天恩，含羞接下，一面拭着香汗，一面关切问请好脉的太医：“章太医，陛下如何？”
章太医顿首：“陛下是由风寒之邪侵袭，内郁肺气，肺卫失宣而引起的春咳，脉浮紧，别的都好。春来乍暖乍寒，望陛下在服药的同时，仍需注意防风御寒，若是发汗，要及时更换干净的衣裳。”
丁贵嫔稍稍沉吟，探手入袖中：“我这里有张方子，想请章太医把把关。”
侍立在侧的内侍将方子转递于章太医手上，章太医展开细瞧了好一会儿，谨慎地回禀道：“方子不错，是平和温补的。杏仁止咳平喘，生姜辛温，散寒发汗，生姜和甘草都能祛痰止咳，而甘草又是调和诸药的。这对治疗陛下春咳，或许见些效果，可以一试。”
丁贵嫔笑意甚欢，“连章太医也如此说了，我便放心了。”遂打开提盒，从里端出一碗温热的汤药来，轻轻放到天子近旁，“九公主很关心陛下，她细心，在臣妾那儿听到臣妾说陛下春咳，听去了，上了心，特意去寻了这方子，还要真切知道有人试了，管用，才敢送来给陛下。那小妮子啊，就是胆子小些，不然就自己过来了。”
天子端起汤药碗，凑近嗅了，说道：“这气味，比每日送来的苦药汁好上许多。”
章太医急忙再顿首：“臣该死！”
天子并不计较：“刁钻的小方子，你们也不全晓得，这药有没有效用还待看，就暂且吃个几天。”
章太医惶恐谢恩，说道今日就停了之前的药，开始改用新方，然后就退下了。
天子趁着温热，将汤药喝下了，说：“比寻常的药方好入口。这方子吃个两三天，若是不错，抄一份给辅国将军府送去。”
丁贵嫔诧异：“辅国将军府也有人犯春咳吗？”
天子拍着腿略叹：“裴侍郎的老娘，也有春咳的毛病，裴家那小子在家侍疾，倒把手给烫了，好几天来不了，他一不在啊，朕觉得像少了什么似的。”
丁贵嫔掩嘴笑：“陛下是习惯裴侍郎伺候笔墨了。”
“谁说不是呢？是要提拔提拨新人了，莫得裴家小子一不在朕就觉得不舒坦。”天子无奈笑道，转又吩咐丁贵嫔，“老九那妮子，算是有孝心，你自己瞧着赏她些。”
丁贵嫔含娇含笑，垂首软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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