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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空殿
丁贵嫔甫回到显阳殿，就着人去传了萧玉姬来。
一只通身莹透的白玉镯赏到萧玉姬的手上。
萧玉姬有识货的眼，更有自知的心，她可不认为，一副方子能换来这么厚重的赏，所以她忐忑着，推辞不敢收：“贵嫔娘娘这是……”
“陛下说你很有孝心，让我好好赏你。”丁贵嫔笑盈盈走到她跟前，从她手里拿过玉镯，用自己的丝帕覆住萧玉姬的手，替她将白玉镯戴上了，“这是陛下去年赏给我的，玉质细腻，雕琢精细，我没舍得用。你肤白，戴这白玉镯好看，送你再合适不过了。”
丁贵嫔把心爱的东西赏给了她，萧玉姬觉得这份殊荣太沉，又来得太轻易，她不由得心里莫名一慌，腿软跪了下去：“谢……谢娘娘厚爱。”
“这般拘束做什么，以后来了显阳殿就像在你自己那儿一样。春华，去烹茶拿点心来，我们娘俩要好好说说话。”
丁贵嫔执起萧玉姬的手，笑容亲和随意，引她入座，萧玉姬却被丁贵嫔口中“娘俩”二字惊得不轻，她大概是知道丁贵嫔有什么心思了。
萧玉姬不动声色，乖巧坐下。
春华奉来茶水点心。
丁贵嫔呷一口香茶，道：“我巴望着你那方子有立竿见影的功效，陛下可是开了金口的，若是方子有用，要抄一份送去辅国将军府呢！”
辅国将军府？那不就是裴政家？难道裴政也犯春咳吗？
萧玉姬端茶的手停在半空，下意识地发出了惊疑声：“辅国将军府？”
丁贵嫔点头：“裴侍郎的娘，也有春咳的毛病。据说裴侍郎为母侍疾，还把手烫伤了，没有他在御前伺候笔墨，陛下觉得很不习惯。如果你的方子功效显著，不仅能平复陛下的春咳，还能一治裴夫人的顽疾，裴侍郎没有后顾之忧，就能好好效力于陛下跟前，以后裴侍郎提起这件事感念陛下隆恩，陛下是多少能想起你来的。”
到底是在深宫里待久了的妇人，心机自然不浅，想得长远，不过，萧玉姬更想一步步走踏实了，她听进耳朵里去的，唯有那一句“裴侍郎把手烫伤了”。
君为臣纲，侍奉天子是更重要的，裴政在家待不了太久。
回到嘉乐堂，萧玉姬让夏彤去打听，尚书台的裴侍郎假休到什么时候。
夏彤几经周转，打听清楚了，回来告诉萧玉姬：“三天后，裴侍郎就回来。”
三天？够宽裕的了。
萧玉姬再抓住夏彤，切切问道：“彤儿，你知道什么能治烫伤吗？”
旁边的青蓉举起了手：“我知道，一旦烫伤，要尽快将伤处浸入冷水中。”
“都已经烫伤了。”萧玉姬说，“我是问，有没有什么好用的药油？”
夏彤脑中灵光一闪：“永寿公主在的时候，我们几个宫女得到过一个古方，闲来无事如法炮制，做过一瓶治疗烫伤的油。”
萧玉姬激动不已：“是吗？你可还记得怎么做？”
“记是记得，不过一时半儿做不来……”
“怎么说？”
夏彤老老实实地说道：“此古方需麻油半瓶，再摘了鸡爪葵的花，每日将新鲜的花朵浸入麻油中，直到一瓶子装满，然后封口，存七日以上，取出用时，对烫伤有奇效，擦上便能败毒止痛，还能祛疤美白。这药油现在真的做不了，一来不是鸡爪葵开花的时令，二来费时也长。”
萧玉姬白激动一回，不免失望犯起头痛。
“不过——”
“嗯？”萧玉姬听这一句“不过”，顿时又来了精神，“不过什么？”
夏彤摸着下巴，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不过我觉得，我们去年做过的那瓶药油应该还在。当时我们做好了，封进一个坛子里，埋在了奇华殿后园的老树下，因为没有人烫伤，所以就忘了拿出来。”
居然会有这等好事？萧玉姬一拍几案起身，乐极道：“还等什么？走，去奇华殿！”
主仆二人到了奇华殿，往大门前一看，顿感希望破灭。
奇华殿，被封锁起来了。
……
萧玉姬觉得，她父皇未免薄情了些。
她死了才多久啊？生前的寝宫，不说日日叫人打扫干净，倒还给封起来了？当今的天子，会追思那位受屈“亡故的女儿”吗？
萧玉姬难过又愤懑，在嘉乐堂顺手摔了好几件东西，夏彤以为她仅是为了进不了奇华殿而生气，就跟她说：“其实如果公主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翻墙进去。”
青蓉趴在那儿，撑着脸道：“奇华殿的墙那么高，我们又没有梯子，怎么翻进去。”
夏彤说：“你们有所不知，奇华殿后园有一处墙比别的地方要低，垫几块砖石，再多个人借力，就能爬上去了。”
奇华殿的矮墙？萧玉姬好像有点印象，那墙应是年久失修塌掉过一次，后来工匠修到一半没了材料就放着了，哪知后来暴雨连连，就被遗忘了，永寿公主仗着有萧至做侍卫，也不大上心，天晴后让堆上几块大石了事了。
萧玉姬摇摇头，把多余的念头都甩到脑后去，她听说有法子进去，哪怕是翻墙也不顾了，马上就撸起了袖子跃跃欲试：“我去！”
“进去？”夏彤扭头看她，忍不住笑道，“公主，你知道东西埋在哪里吗？”
萧玉姬哑然。
“还是我进去吧，公主在外面等，万一我进去了爬不出来，也好拉我一把。”
夏彤说着就起身了，和萧玉姬打算再去一趟奇华殿。
青蓉愁着脸思索着什么，突然左右手齐发，扯住了她们的衣裳：“别去！”
萧玉姬和夏彤互相看一眼，都回过头。
夏彤问：“为什么别去？”
青蓉缩了手，寒森森地说：“奇华殿被封了，里面那么久没有人气了，我听说太荒僻的宫殿容易闹鬼……你们看，永寿公主是含冤而死，她的冤魂有可能还在奇华殿里……吧……”
萧玉姬心上一梗，险些背过气去，她真想一拳揍死青蓉这个胆小鬼：“怕什么？我就在墙头上坐着，那园子里出什么事都瞧得见。”
夏彤也说：“就是啊，公主和我两个人，够壮胆了，而且就算是永寿公主还在那里，她清楚彤儿是一心一意对她好的，也不会来害彤儿。青蓉，你就不要自己吓自己了，我们会快去快回的。”
二人避过他人耳目，转到了奇华殿的后面。
矮墙的位置偏僻，几年没管，大石间落进了土，有杂草都生了根。
找来几块还算平稳的破砖累高了，夏彤踩上去，怕矮墙上的石头松动，会滑了脚摔伤，所以先用手去推推，探了虚实，但她爬上去，还是没扶稳，栽进了矮墙那边。
“哎哟！”
“彤儿？彤儿！”
“没事……公主，我没事。”
萧玉姬不放心，费劲自己爬上了墙头，墙下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夏彤没有摔伤，爬起来自己就往里面走了，早就不在矮墙下。
眼前的这座宫殿，真是凄清荒凉。
往昔欢声笑语不断，如今只余杂草丛生、蛛丝挂尘，回廊上满是吹落的枯叶，池里的水变得浑浊了，不知里面的鱼是不是还活得好好的，远远宫殿飞檐上立着的吉祥兽与无边的寂寞为伴，它们眺望得见什么？这座宫殿的主人不会再住回来了……
萧玉姬坐在墙头上，遍观凄凉景，深沉哀伤之间，夏彤已经回来了。
夏彤在墙下伸手拉萧玉姬吹落的裙角：“公主，发什么呆呢？”
萧玉姬回过神来，连忙假装揉困乏的眼，飞快将涌起来的泪意拭去了：“哦，我就是有点犯困了……”
“拿着，拿稳了。”夏彤把一个青色的瓷瓶递给她，“千万别洒了，公主下去放好了，再回来拉我。”
费了好一番力气，夏彤翻回到矮墙这边来了，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地上的瓶子拂拂灰，宝贝似的抱进怀里。
“当初永寿公主嫌麻油味太重不好闻，我们还想了法子，特别用了玉簪花露去调和，虽然不能完全盖住麻油味，但透出的玉簪花芳香也是很明显的。”夏彤说。
她不大记得这回事了。
萧玉姬转头，心思落在了矮墙的那边，她装作不经意地问着夏彤：“你们奇华殿不是有个侍卫很厉害，叫萧至的，他去哪里了？”
夏彤回答说：“不知道，再也没见过他了。”
萧至。萧至。
萧玉姬心里觉得万分可惜，那年她第一眼看到萧至时，人都快重伤不治了，她好不容易救活了萧至，留他在身边做侍卫，如果后来因为她自己身死，而牵连到萧至……
她摇头，自语喃喃：“不，不会的。”
萧至那么聪明，又武艺超群，他一定可以保全自己。
夏彤轻轻推萧玉姬：“公主，你说什么？什么不会？”
“没、没有啊。”
“那我们快回去吧？别被人发现了。”
“好。”
她离开时，再回头往那寂寂无人的园中望去，只见老树长出了翠绿的新叶，而檐上的奇兽依然在静默地眺望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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