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清明有点乱

　　天刚亮，鳐儿就来到开封。
　　昨天从天庭回来，龙王很是庆幸，没想到玉帝如此宽厚、从轻发落；而公主虽然也很高兴不用去坐牢什么的，却仍然为一个月不能出门而深感郁闷。这一个月尚未开始，敖玥就已经百爪挠心魂不守舍了。好不容易听说展昭能够还阳，却不能到人间去找他，真是万分无奈。见不到他人，间接花痴也是好的。那本“同学录”里写得明白，展昭喜欢吃小甜水巷巷口那一家的五香豆。敖玥也想尝尝，便吩咐鳐儿一早就替她去买。
　　鳐儿虽然常来开封，但都是陪着公主，像今天这样单独行动还是头一次。虽说街上的铺子还要晚些才能开门，但鳐儿还是十分积极地早早动身了。这倒也不全是为了公主。难得有机会自己出来，鳐儿也想来看看展昭呢。鳐儿坐在街边一棵大树上，使了个隐身的法术，望向旁边开封府的院子，耐心地等着。
　　“吱呀”一声轻响，是开门的声音。一道如青松劲竹般挺拔的身影在卧室门口出现，红衣灼灼，丰神俊朗。展昭来到院中，微微阖目，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清晨的空气，只觉清爽怡人、直沁心脾。再睁眼细看，只见头顶的蓝天清澈澄净，东方天际则已被朝阳染得金红一片；几缕薄云大约昨晚睡得不错，很自在地悠悠然在天空中慢慢舒展；草木蓬勃，生机盎然；迎面树枝上两只胖乎乎的小麻雀，正肩并肩歪着头盯着他看，似乎也笑容可掬。不过睡了一夜，眼前的景物倒像久违了似的，让人有种阔别重逢的亲切。
　　说来奇怪，展昭觉得这一夜似乎特别长，还做了许许多多离奇的梦，梦见自己到了阴间，见到师父，开办养济院，遇见一个来历不明的公主，阎罗殿倒塌，还有被很多很多的昭迷集体围观……诸多事情，亦真亦幻，令展昭简直觉得那是确实发生过的。尤其是，现在他手里还拿着这么一页纸。此物本是梦中所有，今早竟在靴筒里出现。难道说，自己真曾魂游地府，种种经历并非是梦？那么，他能屡屡生死往复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奈何桥头，那两名鬼差并未搜出此物，展昭当时自己也没有记起，故而一直带在身上。按道理说，本来是不该带回来的。而阴间之事，以前自己从不记得，如果那果真不是梦的话，也许本来也是不该记得的。
　　总是以为，人之命尽寿终，一如云集而雨、叶黄而落，也当自有定数。而自己若真是异于常人，总是生生死死反反复复，那的确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而且，师父曾言道，其他人的记忆也总是随之改变，从来没有人记得他曾经“死过”，这就更加奇怪了。个中缘由，实在是难以参透。虽说是生死自有天定，即便身为异人，屡经生死，倒也没有什么；但是身边诸人的记忆竟会一并变化，不知其中有着怎样的因果关联，会不会因自己之故，而对他人有何不利影响？
　　想到这里，展昭不禁剑眉微蹙，怔怔出神。
　　“展护卫，怎么清早起来，就有心事？”包大人沿着回廊走来，亲切地看向展昭。
　　“大人！”展昭含笑迎上前去，“属下只是昨夜多梦，梦境匪夷所思，此刻回想起来，不觉出神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展护卫的梦境，可是应了白天所想？”
　　“呃……”展昭知道大人只当是一般的梦，随口搭话；只是梦里的事情，又有哪一点是源自“日有所思”么？也许，只有一件事情与自己所思相关吧，“属下也许是，想念师父了。”
　　“展护卫梦到了孟老先生？”包大人心中一动。往事历历，不知面前这年轻人，可已能释然？
　　“正是。”
　　包大人微变的眼神，展昭看得明白，心下更是了然。梦中师徒重逢，可以说是展昭自己昨夜最大的收获了。这梦若是真的，又有什么不好？他把目光移向远方，唇角轻扬，缓缓说道：“属下愿意相信，梦中相逢，是确有其事。属下，真的见过师父了。”
　　包大人料知在他梦里，师徒二人已然前嫌尽释，微微颔首而笑，亦是豁然开朗。
　　展昭却转回头来，忽然问道：“大人审阴断阳，见多识广，可知这世上是否有人能死而复生、往复多次？”
　　展昭如此发问，包大人有些意外：“死而复生者倒有耳闻。相传前朝太宗皇帝失信于泾河龙王，被其一状告倒，命赴幽冥；后经魏征相救，又回返阳世。但若说能于生死间往复多次者，却从未听过。”
　　“那大人可知，除了大人您能夜探阴山之外，是否有旁人也能魂游地府？”
　　“这……本府不知。”包大人眉头轻皱，“展护卫忽作此问，也是因昨日之梦？”
　　“正是。”展昭对大人的回答有几分失望，却又有几分欣慰。不知道也许最好吧。想到日前在望乡台所见，又何必说出来，正是他展昭自己，可能经常生生死死来回折腾、每每令人伤心难过？况且，包大人身兼星主之职，尚不知此事，而自己这些亦真亦幻的记忆，得来也纯属偶然。也许这些事情本属天机，不当泄露。若自己告诉大人，大人势必设法详查。弄不好会给大人带来麻烦。
　　只是有一件事，他很是担心：“属下只是想知道，若生死往复者确有其人，会不会连累身边亲友。”
　　包大人看展昭一脸凝重，语气十分认真，实在想不明白这孩子到底梦见什么了，竟如此上心如此当真。不过，以他的性子，肯定不是怕自己被谁连累，而是担心其他的人。他一向心重，该设法开解才是。包大人手拈长须，稍事沉吟，回答道：“你话中所指，本府虽然不解其详，但若真有这样的人，那也当是天意如此，旁人之命运亦有天定，又岂可因其自身异禀而归责于他。加之，即使对旁人有所影响，也未必一定是对人不利，或有好处也未可知，又何必说连累二字。万事万物莫不自有其理。顺其自然，也就是了。况且，这些事情既然人力无法控制，又何况枉自担心呢。”
　　咀嚼着大人的话，展昭果然有些宽慰起来。
　　物之有道，不以智变。既然自己不能掌控，多想也是无益。何况迄今为止，大家虽然已不知多少次被修改过记忆，但倒也一切安好。只希望将来也能一如既往。方才的担心，许是杞人忧天了。
　　一边想着，展昭不自觉地把手里的东西攥得更紧了一些——自己所梦到的，或者说经历的，就让它只留在自己记忆里吧，免得让大家徒增烦恼。谁知他这一攥，那张纸很不合时宜地嘎吱一响，包大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到他这只手上，眼神很好奇。
　　展护卫见状，脑子及时短路了，下意识地抬起手来。大人要看？不能给他看了正面。万一大人夜探阴山时曾经见过此物，势必生疑；即使未曾见过，那广告如此诡异，大人难免问及来处，显然不易作答。那就……只能以背面示之了……展昭将那页纸双手递上，有些窘：“这是……是……”他自己也说不好这是什么。他心里只想着，就看一眼，不等大人打算翻面，就拿回来。
　　展大人很有眼色，但完全没有想到，其实大人并没有那么想看。他说要看了吗？没有吧？那么主动干什么？你装没看见他好奇的样子，这事就过去了。然而人们常常是把事情往自己不希望的方向误解。
　　包大人伸手接过，只见一首小诗，是展昭的笔迹。细细读下来，包大人嘴角渐渐翘出一个饶有深意的微笑：“嗯……昭迷……”展昭见状，心想大人一定觉得自己非常自恋，一时欲辩无言，顿时红了脸。
　　这时，树上的小胖鸟不知为何叽叽喳喳聒噪起来，二人抬头看去时，忽然风起，包大人未及护住，那页纸被刮出了院外。
　　“抱歉！”包大人有些内疚。
　　展昭暗自庆幸这风刮得及时，连忙道：“大人言重了。去就去了，不用管它。”
　　小胖鸟还在叽叽喳喳。包大人和展昭不懂鸟语，自然不知道鸟儿在讲些什么，更不可能知道它们是谁。
　　“你看，你看，他们办的这叫什么事！竟然没给展昭喝汤！还把阴间的东西带到这儿来了！”
　　“你这老头子真是瞎操心。今天早晨展昭好好地起床了，你这土地爷的任务就算完成。管那许多做什么！再说也没怎么样啊，他反正只当是梦。那张纸，我做风刮跑了，也就没事啦。”
　　“那风你做的啊？唉，还不如索性把那张纸收过来。现在不知道刮到那里去了。若是一般的信笺倒还罢了，如不细查也看不出来。可偏是阴司的广告，若是被玉帝知道，日后追究起来，那阎罗王根本无从抵赖。玉帝才批评他不该忽视基础工作，他那里就又出疏漏，真真是不想混了。”
　　那页纸随风而起，直冲院外一棵大树的树冠而去，“啪”地一声，不偏不倚地拍在了鳐儿脸上。鳐儿正在目不转睛地遥望帅哥，冷不防来了这么一下，险些从树上跌下去。鳐儿没好气地伸手一把扯下来：“什么鬼东西！首善之区也垃圾乱飞啊？‘幽冥界’？‘油锅’？‘刀山’？还真是鬼东西呢！这背面……咦……这不是……展昭的字吗！” 鳐儿发现自己中大奖了！展昭的真迹她早就想要，那份“同学录”一直让她羡慕不已。就算是以后还有机会，可肯定还是得先紧着公主，八成轮不上自己。还以为这个遗憾很难弥补，没想到今天一首小诗从天而降。鳐儿乐的在树上直蹦高，欢欢喜喜把这页纸收藏起来。今天实在是不虚此行！
　　这边鳐儿欢天喜地的同时，那边包大人正在忍笑暗想——要是被哪个“昭迷”拾到，倒也很有意思。
　　“也罢。”包大人转头看时，见展昭仍面带赧色。包大人何尝不知，展护卫的人气之旺，堪比看杀卫玠、掷果潘郎，却远不只是因为相貌出众而已。难得他始终有如深潭微澜，宠辱不惊。而眼前这难得一见的害羞模样，倒还真是可爱。包大人引开话题道：“展护卫，随本府一同去用些早饭吧。”
　　“是。”窘到不行的展护卫依言随包大人沿回廊走去。
　　树上化身麻雀的土地公夫妇望着这对忘年之交渐行渐远，双双起身飞离了开封府。
　　返回郊外的路上，土地公跟土地婆商量：“老婆子，你说，我上天庭复命的时候，这地府又出纰漏的事情，我是如实禀明好呢，还是假装不知道好呢？”地府工作马虎确是实情，但土地公自忖与阎罗王无冤无仇，颇为犹豫要不要去打这个小报告。
　　土地婆对这个话题却没什么兴趣：“这还不简单，回家找枚铜板，掷币决定就是了。还是跟我说说，这次的剧本，又是什么故事啊？”她还保持着一贯的好奇心。
　　土地公以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答道：“我还未及告诉你，这次我只是修改了他们的记忆而已，没有剧本。项目结项了，以后都不会再有剧本。这是咱们最后一次任务喽。今后的命运，要他们自己去掌握了。”
　　“啊？怎么回事？”土地婆非常惊讶，马上想到自己的纸钱生意怕是没那么好做了。
　　“玉帝下旨时告诉我，界外上仙得知，这里的一切并非虚幻，而都是真实存在，受伤中毒、虐身虐心，都是真真切切地锥心噬骨。她们对以往的剧情深感自责，不忍心展昭继续一再受苦，所以从此不再进行互动，就让他的人生从此恢复正常，让他一切顺其自然地生活下去。”
　　“是这样啊……诶，她们身处界外，却是如何与玉帝交流？”
　　“详情我也不甚了解，只知道咱们所在的时空，被她们视为一只坛子；而玉帝与之交流所用的法器，叫做回纹鼎。”
　　“唔，‘回文’……‘顶’……”土地婆沉默片刻，继续问道，“那她们不再喜欢虐昭的故事了？她们以后还会关注我们这里吗？”
　　“展昭在这里，不管有没有虐昭的情节，她们都会关注。至于那些故事么，也还是会写，只是与展昭的真实命运再无牵涉。她们已经和玉帝达成协议，启动了新项目——玉帝在坛子里为她们专门安排了‘文区’，就在那里写作交流、自娱自乐。只不过，写的东西不再是能真正发挥作用的剧本了，而是……而是什么呢……大概叫作‘展昭同人文’吧！”
　　“‘展昭同人文’？有点意思，我也想看看。”
　　“这个容易，隔壁就有的是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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