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卷之南明玉

　　翌日清晨，拜别涟镜，三人踏上前往扶风山的路程。
　　千玺城没了夜市，倒也与寻常城镇也差不多。这里的人并未分太多等级，除了最高统治者涟镜，几乎都是平民，倒也免了许多是非。至少三人一路走过，看到的都是城内居民和谐相处的场景。
　　因不是赶集日，街上显得略有些冷清。
　　九真掀开车帘时，正好看见一间棺材铺。按理说棺材均是由木材制造，可这里的棺材铺却不同。她看见摆在门口的一个样板棺材，竟然是由金属打造，接缝处密不透风，四角上还分别挂上了一把大铜锁。
　　“这也太夸张了，棺材锁成这样，投个胎都出不去。”
　　凤澜随意瞥了一眼，越过九真将帘子放下：“这里风水不一样，有点奇怪的习俗很正常。”他一边说，一边凑近九真笑道，“与其八卦这些没用的，不如想想你要怎么完成涟镜的托付。”
　　“这有什么难，我们与观主说清楚缘由，末繁真始终是扶风山的弟子，他不会这么绝情吧？”
　　凤澜斜倚在柔软的垫子上，一边斟茶一边道：“你还真信涟镜的鬼话？”
　　九真拿出涟镜交给她的匣子，左右打量：“那你说这是什么？”
　　凤澜耸耸肩：“我哪里知道？不如你回去问问？”
　　九真知道他在揶揄，也不生气，只是不管凤澜怎么说，她始终觉得涟镜神色不似作伪。因此纵然凤澜与晏尧都怀疑他，她还是应承了下来。
　　万一，是他们误会了他，匣子里面真的是末繁真的骨灰怎么办？
　　所以她不想拿他的似海深情冒险。
　　马车又行驶了一阵，凤澜的茶在出城门那一刻刚好喝完。
　　千玺城虽说名字是城，但实际上相当于一个小型的国。他们世世代代自给自足，城内是他们安居的家。出城之后一直到扶风山脚下，皆是属于他们的耕地。炎炎夏日，农人都回家歇息了，路上只有这一辆马车悠然前行着。
　　偶尔有风拂过，掀起车帘，九真朝外望去，便看见满眼葱郁的绿色。她伴随着虫鸣声打了个哈欠，不一会儿就合了眼，头一点一点地睡过去了。
　　凤澜看得好笑，心情不自觉的好了起来。
　　他想，这外面是比宫里好，想睡就睡，完全不用担心有人下毒有人刺杀。连前往扶风山的那点担心，也似乎伴着九真的没心没肺淡了不少。
　　九真却并不如凤澜看见的这样轻松。
　　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身处一座高山山顶，层云经常在她的脚下。她一直在山顶呆着，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唯有一棵参天大树陪她看日出日落，看云卷云舒。
　　这天夜里，群星突然隐匿，猛然刮来的狂风吹得老树枝叶哗啦啦地响。她还未回过神来，就听见头顶雷声轰隆隆地滚过，像是马上就要将天砸出个窟窿，同时天边闪电由远及近地划来，将长天照得亮如白昼。
　　大雨顷刻间淹没了世界。
　　而她就在这光亮里，眼睁睁地看着老树被劈了个焦黑。
　　她想躲却无法移动，想叫却无法出声。她只能孤零零地待在原地，任雷声在头顶轰然作响，任雨声将她淋得湿透。
　　九真觉得很难过，满腔地愤懑及委屈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然后她感觉有人在轻轻拍她的脸。
　　九真挣扎了一下，见骤雨逐渐退去，焦黑的老树身影也渐渐模糊，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待视线清晰，才发现她不知何时躺在了凤澜的腿上，双手还紧紧地揪着他的袖子。
　　凤澜附身凑近她：“多大个人了，做个梦还能哭。”这么说着，却腾出另一只手，指尖轻拂过她的眼角。
　　他体质素来寒凉，并不让人觉得温暖。可那一瞬间，九真却下意识地将脸往他的掌心靠了靠。
　　凤澜一愣，没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晏尧拉开车帘，正想问两人要不要先吃些东西再走，便惊见眼前这一幕，愣了一瞬，他默默地将帘子放下。
　　九真终于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那个，我睡糊涂了……”
　　凤澜收回手：“哦。”
　　“……”
　　马车在一条河边停了下来，九真下车时晏尧已经在一处阴凉背光的地方铺了一块毯子，正将吃食一件件地摆出来。这些吃的是临行前涟镜吩咐人准备的，菜肴点心饮品一应俱全，分门别类地包了起来。
　　包装食物的是盒子上贴了时间静止的符纸，灵力不强，但好歹没让食物在这大热的天气里变味，冰镇酸梅汤喝起来仍带着丝丝凉意。
　　九真一边啜着酸梅汤，一边拿起符纸打量。这符纸原本就灵力淡薄，没什么大用处，此刻揭下来，是半点用处也没有了。她只是觉得这些符纸和丹砂描绘的图案略有些亲切，好像什么时候她也曾经见过这些，只是想不起来罢了。
　　“日落之前便能到扶风山了，那天的道士神神道道的，城主的话也半真半假，若是不能弄清楚扶风山与千玺城到底发生了什么，此次上山恐怕得万分小心。”晏尧说，“阿真你冒冒失失的，这次可不要因为什么好奇心在山上乱转，好好跟在殿下身边。”
　　“城主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们，我当然不会拿他的事开玩笑，再说了，就算不为城主，南明玉更加事关重大，你放心啦。”
　　信誓旦旦地说完这句冠冕堂皇的话，九真交给晏尧一个放心的表情，去一旁的河边了，说是要打点水给马喝。
　　再上路时，九真因为睡了一觉，精神十分饱满，在马车上将适才收起来的符纸翻来覆去地打量。微风掀起车帘，她正想对着光细看，却突然注意到了凤澜。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单手支着头睡着了。
　　细碎的阳光透进来，正好落在他的脸上，他无意识地皱了下眉，纤长的睫毛下有清浅的阴影覆盖。他平常总是似笑非笑的，说什么都让人觉得不怀好意。此刻睡着了，倒显得十分无害。
　　九真极少关注他的模样，此刻才发现原来他没有表情的时候嘴角也是微微上扬的。而且皮肤极好，她也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居然渐渐朝他的脸凑了过去。
　　凤澜却突然睁开了眼。
　　九真一下子呆住了，就保持着这个呼吸交缠的距离瞪着凤澜。却见他突然前倾，脸颊竟然贴着她的脸颊过去，而后停在她的耳边。
　　凤澜话语里含着笑意：“怎么？这次因为什么糊涂？”
　　感受到他的气息洒在脖子，九真僵得像块石头，好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退开，不敢去看凤澜的脸。她僵直着身体将符纸收好，去车厢外拉晏尧：“车里太热了，你赶了一天的车也累了，我替你一会儿。”
　　晏尧正惊奇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体贴，接着便发现九真脸红到了脖子根：“……那好，你小心一些，知道怎么控制吗？”
　　九真默不作声地点头，晏尧强忍着笑意进了车里。却见罪魁祸首正心情大好，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包坚果在吃。
　　“你们……”
　　话还没来得及出口，车外突然传来一声：“驾——”
　　晏尧措手不及，差点磕到头，赶紧抓紧了车窗。
　　九真犹自‘驾’个不停，马儿发足狂奔，身侧景物飞速后退，迎面扑来的风好半晌才终于让她脸上的热气散去。她默默发誓，以后再也不要坐马车了，就算坐，也绝不要跟凤澜独处！
　　原本要在日落下山才能赶到的扶风山脚，硬是提前了足足一个时辰就到达了。
　　彼时夕阳漫天，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宁静里。有晚风穿林而过，树叶哗哗作响。极目朝山顶望去，几乎看不到尽头。扶风山说是海外飘来的仙山，到如今也看不出多少特别了。
　　仙界凋零已久，众神陨落，人间亦无甚灵气充沛的地方。
　　这扶风山能坚持到如今，着实是个奇迹。而这一切，皆是因为有扶风山的天泉。据说天泉由九天之上跌落，看不到源头，但随着泉水跌落下来的，还有九天之上的残余的灵力。是以扶风山虽然乍看与寻常高山没甚区别，但山间林木四时苍翠，从未有过半点植物凋零枯萎。
　　正因为如此，此次扶风山之行，上山容易，要接近天泉，却是很难。
　　谁会让人将骨灰埋在自己的命脉之上？
　　山间小路难行，马车不方便上山，三人便将其留在山脚下一处简陋的凉棚里，这才准备登山。
　　待行到山脚下，早已有道士侯在山路前。
　　“诸位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礼节周全，语气却十分疏离淡漠。
　　凤澜不问他是如何知道几人会来，只微微点了下头：“有劳道长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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