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十分钟后，两人坐在一家纹身穿刺店。

　　一个两臂纹满飞禽走兽，顶着一头水蓝色头发的男生拿着酒精拭子在宋怀凌耳垂上擦。

　　游千帆坐在宋怀凌对面，目光闪闪，一脸期待，并说：“越哥，下手轻点。”

　　那个男生用记号笔在宋怀凌耳朵上画着标记，说：“放心，既然是你和翟明锐的朋友，那就是我朋友，我对朋友一向温柔，更何况是这么帅的朋友。”

　　他目光在宋怀凌脸上徘徊一圈，然后才把耳洞枪放在宋怀凌耳朵上，用力一按，一枚耳钉扎进了左耳垂，接着他又在略上一点的位置钉入了第二枚。

　　游千帆看着左耳多了两个耳洞的宋怀凌，眼里疯狂飙出小心心，吹声口哨，说：“帅～”

　　男生欣赏着自己的作品，极其满意地点头：“你太适合戴耳钉了。本来人就帅，戴了耳钉简直帅裂苍穹。”他从口袋掏出手机，“请问你有男朋友了吗？你看我还有机会吗？能加个微信吗？”

　　宋怀凌：“......”

　　游千帆先是一愣，然后一惊：“什么鬼？”

　　男生：“丘比特搞的鬼，让我中了爱情的箭。”

　　这个突如其来并且土到掉渣的情话让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宋怀凌看游千帆，用眼神询问：你朋友怎么回事？

　　游千帆很心梗，他没想到打个耳洞还能给自己打出个情敌，同时他也很诧异，他和江越认识多年，一直没发现对方爱好男。

　　游千帆按额头：“越哥，我......三观在地震，你不是直男吗？”

　　江越转头看他：“我不直啊，我是双啊，翟明锐没告诉你吗？话说回来，你和翟明锐有这么帅的朋友为什么不早点带出来让我见见？”

　　游千帆只回答他第一个问题：“......翟明锐从来没告诉过我呀。”

　　江越：“哦，可能他见怪不怪，没当回事儿吧，毕竟他读大学的时候，他宿舍里四个人有两个都是弯的，其中一个还想泡他。”

　　游千帆：“啊......”

　　江越收拾工具，说：“这两个耳洞就不收钱啦。”他朝宋怀凌眨了下眼，嘴角噙笑，“以后要是还想穿孔或纹身，就来我店里，我给你超级大的优惠哟～”

　　这赤／裸裸地勾搭，游千帆看到快脑梗，他拿出手机利落地扫码付款，说：“银货两讫，人我带走，你洗洗睡吧。”

　　江越不满地叫唤：“大半夜的把我叫出来打耳洞，现在用完我就随手扔了，卸磨杀驴都没你这样的，忒没良心。”

　　游千帆打开微信：“来，给你一百块赏钱，拿去买驴饲料。”

　　江越一边收款一边朝宋怀凌说：“帅哥，就算姻缘成不了，咱们做个朋友总行吧，加个微信嘛。”

　　游千帆瞪他：“你怎么就抓着他不放了？”

　　江越：“这么帅的人我上哪找第二个呀，就算自己吃不到，每天能打开朋友圈看看照片养养眼，也是不错的。”

　　游千帆：“他朋友圈全是公司产品宣传，没有个人照片，你还加吗？”

　　“啊......”江越嘟囔，“这么无聊啊......”

　　看他知难而退的样子，游千帆心中大悦。然而江越又说：“还是加吧，通讯录里躺着这么个大帅逼，也是一种精神慰籍，让人觉得活着还有盼头。”

　　游千帆：“......”他不干了，拉起宋怀凌往门口走。

　　江越疑惑地喊：“诶，我又不是勾搭你女朋友，你急什么？”

　　宋怀凌回头说：“但你正在勾搭他男朋友。”

　　江越愣了。

　　游千帆开门、关门，一气呵成，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只听到身后一连串“我操”。

　　等电梯时，宋怀凌说：“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朋友。”

　　游千帆：“他是翟明锐的大学同学，毕业后就自己开了这家店，我陪翟明锐来纹身的时候见过他几次，也一起出去吃过几顿饭。他平时的表现和直男没什么区别，我完全没发现他是双。”他越说越郁闷，“更没想到他会勾搭你。”

　　电梯到了，两人进去后，宋怀凌绕着圈看游千帆。

　　游千帆被他看得发毛：“你干嘛？”

　　宋怀凌：“第一次见你吃醋，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吃醋。”

　　游千帆看他那一脸愉悦的笑，越发心塞：“别笑，我都快高血压了。”

　　宋怀凌笑得更荡漾，就差直接给江越写感谢信。

　　出了电梯后，游千帆接到翟明锐的电话。

　　来的正好，游千帆也正打算找他。

　　电话接通，翟明锐先声夺人，一连串大吼：“你有男朋友？！江越说你有男朋友！你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

　　游千帆：“别吼，我耳朵都快聋了。江越是双的事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啊？这有什么好说的，人家喜欢男的还是女的那是他自己的事，我跟你说干嘛？”

　　游千帆：“......靠，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

　　翟明锐：“别扯其他人，说回你的事，你男朋友是谁啊？我认识吗？是不是就是上次你提到的那个人？江越说他帅得一批，有多帅？帅得过我们总裁吗？”

　　他这串提问一个比一个直击灵魂，尤其是最后那一问，把游千帆问得灵魂蹦迪。

　　游千帆：“这事儿现在不方便透露，等时机合适的时候再告诉你。”

　　翟明锐吐槽：“你男朋友又不是什么公众人物，至于这么神神秘秘的吗？我都要怀疑你真在和咱们总裁搞对象了。”

　　游千帆：“......”他此前一直坚定地认定翟明锐是个二傻子，但此刻他突然不知道这家伙是真傻还是因为太过聪明所以显得傻。

　　游千帆头疼地说：“暂时先别问，反正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真相了。”

　　翟明锐：“行吧行吧，我先不问，以后再等你好好交代。我问下你妈妈的情况，她现在怎么样啊？听我妈说她明天就要开始化疗了。”

　　一说赵兰因，游千帆就低落：“是呀，明天开始化疗。她现在状况不太好，这几天一直发烧，胃口也不好。”

　　翟明锐：“我听说化疗挺痛苦的，真的吗？”

　　游千帆：“嗯，化疗药物有很强副作用，会导致呕吐、胃肠道黏膜损害、腹痛等，还可能出现骨髓抑制，导致白细胞、血小板、红血球下降。反正即痛苦又凶险，挺难捱。”

　　翟明锐吸气：“天呀。我明天无论如何得去探望一下她。”

　　游千帆：“说起这个，我还得感谢你妈妈及时把我妈入院的事告诉我。”

　　翟明锐：“别客气。话说回来，你也别怪你爸妈，你那段时间刚好在忙管培生的事，他们知道你走不开，不想让你心里担忧没法好好上课，所以才不告诉你。”

　　“我知道。”游千帆抬头，看着远处，“我怎会不知道呢，他们一直都这样事事为我考虑。”

　　马路灯火如龙，世界热闹又寂落。

　　宋怀凌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他转回头，宋怀凌看着他，手抓着他的袖子，漆黑的眼睛倒映街灯，也装满他的身影。

　　世界并不寂落，每当他回头，总有人守候在他身后。

　　游千帆笑了一下，朝电话里说：“我挂了，我男朋友叫我，你有什么话明天到公司说。”

　　翟明锐：“啊？啊！你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这个有了媳妇忘了爹的不孝子！”

　　游千帆无情地将一串忙音送给对方。

　　两人沿着马路走向露天停车场，游千帆说：“老板看到你的耳钉会气到吐血的吧。”

　　宋怀凌：“嗯。他明天在公司，我去公司前会先帮他叫好救护车。”

　　游千帆：“哈哈哈哈哈哈，心疼老板一秒。”

　　他笑完后，还是正经地问：“说真的，你今天这个决定是不是有点冲动了，老板要是真生气了怎么办？”

　　宋怀凌没有马上回答，他一边朝前走，一边轻轻踢了一下一块小石子，石子蹦跶到花坛边。

　　“其实不是一时冲动。”宋怀凌说，“自从上次你问我想不想打耳洞后，我就经常想起这个问题，但最后都是考虑到我爸不能接受，所以放弃。”

　　游千帆：“那你今天怎么突然决定打了？”

　　宋怀凌：“因为你说，我们不应该试图让所有人都理解自己。”

　　他目光看向街道的尽头，在那里，所有景物汇成一个点：“我听完你说的这段话后，突然觉得整个人都安静了。不，不应该说是‘人’。”

　　他停下脚步，转头看游千帆，凝视对方的眼睛：“而是，我的灵魂突然得到了某种宁静。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

　　游千帆把自己带入到他身上琢磨了一会儿，说：“就像暴风雪在山谷里下了三天三夜，有一天早晨你推开门，发现风停雪止，积雪千里，朝阳升上万里层云，暖阳照白雪，白雪映碧空，你的灵魂站在白茫茫雪地里，与万物融为一体，宁静至极。”

　　“对。”宋怀凌握住他的手，“就是这种感觉。”

　　游千帆歪头：”所以这跟你打耳洞有什么关系？”

　　宋怀凌：“你可能不知道，今天对我来说是重要的一天。我以前总觉得我爸不理解我、不懂我，我因此感到痛苦，但听完你那段话后，我突然想通了——这个世界上其实很难有人能真正理解另一个人，我如果一直执着于让别人理解我，反而只会让自己更痛苦。”

　　他握紧游千帆的手，目光灼灼：“其实我根本不需要别人理解我，我需要的是自我认识、自我理解——我知道自己是谁，我知道自己该走什么样的路，我知道自己来到这世间究竟是为何而来。”

　　“Know thyself.”宋怀凌说，“我在十年前就读到过这句话，但直到今天，我终于真正明白了它的意思。”

　　宋怀凌抬起头，看着那无边长空，说：“我的内心此前从没有哪一刻，像今天这样自由而宁静。”

　　他左耳的耳钉在路灯下闪闪发光。

　　游千帆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个亮亮的小东西。

　　那是他被困在牢笼里二十多年的内心世界。一个真正属于他的世界。

　　如今，那个小小的世界，终于走到了众人面前，露出了它真正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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