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回家后，宋怀凌清洗干净保温壶，然后又工作了一会儿。而游千帆一回家就钻进书房。

　　晚上十二点，宋怀凌结束工作，发现游千帆还在书房。

　　他打开书房门朝里看，见游千帆在电脑上看弥漫大B细胞淋巴瘤的资料。

　　他走进去，拉来一把椅子放在游千帆旁边，坐下，看着对方。

　　游千帆回头：“怎么了？”

　　宋怀凌答：“没什么，想看看你。”

　　游千帆笑出来：“你都看了我一整天了，还没看够？”

　　宋怀凌：“还能再看一百年。”

　　“哈哈哈哈，救命。”游千帆笑成傻子。

　　宋怀凌欣赏了一会儿他的傻样，说：“其实我有事想和你说。”

　　“嗯。”游千帆揉揉脸，尽量让自己严肃一点，“说吧，我听着呢。”

　　宋怀凌：“我爸知道我住在你这里，他想让我搬出去。”

　　“哦。”游千帆并不意外，点点头，问道，“你怎么想？”

　　宋怀凌：“我不想搬，但考虑到如果我再被人抓住话柄，可能会影响Fire 6 的销量，我还是暂时搬出去比较好。“

　　游千帆表示理解，“我明白的，那你先搬出去一段时间吧。”

　　宋怀凌没说话，目光如钉，戳在游千帆的脸上。

　　游千帆疑惑地摸自己脸：“干嘛？”

　　宋怀凌语带不满：“你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接受我搬出去？你不会舍不得我吗？”

　　“啊......”游千帆没想到他会说这话，不禁愣了一下，等愣完后，他突然非常想笑。

　　“不是，这位小哥哥......”游千帆忍着笑，说，“要不然我要怎么样？难道要一哭二闹三上吊，抱着你说‘哥哥别走’吗？”

　　宋怀凌：“你要想这样的话，也不是不行。”

　　游千帆笑到快滑下椅子：“我不想！你也赶快醒醒，别琼瑶男主上身。”

　　宋怀凌说：”说真的，我搬出去你不会舍不得吗？”

　　“当然会啊。”

　　“那你为什么这么平静？”

　　怎么又绕回去了？

　　游千帆眯起眼睛，凝神打量宋怀凌。

　　宋怀凌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得非常仔细，好像正在试图通过他的面部表情看穿他的灵魂。

　　游千帆顿悟——他太平静了，没有表现出热恋中的情侣应有的难舍难分、意惹情牵、心如刀割，这让被爱情降智的总裁觉得他爱得不够深沉不够真，爱得不科学。

　　救命。果然智者不能入爱河，谁入谁变傻。

　　游千帆趴到书桌上，笑得整个人都抖。

　　宋怀凌不满地用膝盖撞一下他腿：“别笑，这个话题很严肃。”

　　“我......”游千帆爬起来，擦着眼角笑出的眼泪，说，“我当然舍不得啊，我有时比你早回家，打开门没看到你，都会感觉各种孤独寂寞冷。但我觉得，这事涉及到寰宇的业绩、涉及到你的工作，那我应该尽力支持和理解你。我如果表现得难舍难分，除了会让你感到愧疚和纠结外，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我不想这样。”

　　宋怀凌定定地注视他。

　　游千帆把手放在对方手上，拍一拍：“你的人生不是只有爱情，你有事业、有责任、有理想，我希望我们的感情是你不断成长，变得越来越好的助力，而不是成为一个枷锁困住了你，让你进退两难。”

　　游千帆：“再说了，我们以后住在一起的日子多着呢，不差这十天半个月。”他对着宋怀凌，开始唱歌，“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宋怀凌：“......”他酝酿到半路的感动掉到地上。

　　他沉默两秒，握住游千帆搭在他手上的那只爪子，认真问：“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被你爸妈收拾？”

　　游千帆睨他：“胡说什么呢，我这么乖巧可爱的人怎么可能经常被收拾，我爸也就是打断了十几根鸡毛掸子而已。”

　　宋怀凌：“看来他们是真把你当亲生儿子。”

　　游千帆：”哈哈哈哈哈——“他笑得东倒西歪。

　　宋怀凌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到自己腿上。

　　宋怀凌：”还有另一件事。”

　　游千帆：“说。”

　　宋怀凌：“我和几个医生朋友聊了一下你妈妈的病情，他们想看看病例，你把病例拍个照给我。”

　　游千帆：“好啊，病例在我爸那儿，我明天拍给你。”

　　然后他抱了下宋怀凌，说：“谢谢。”

　　宋怀凌亲亲他的耳朵：“应该的。”

　　游千帆抱着他，想到很快他就会搬出去，短时间内可能都很难再这样抱到他，心里还是感到很不舍的，于是问：“你什么时候搬走？”

　　“明天。”

　　“哦，那你什么时候搬回来？”

　　“等Fire 6的营销期结束。”

　　“那得有两个月左右了吧。”

　　“差不多。”

　　“好吧......”游千帆嘟囔一句，然后身体往前拱一拱，把自己和宋怀凌贴得更近。

　　被爱情降智的宋总终于感受到了一点他的宠物对他的不舍，顿时一扫低落，开始思考一些正常人不会想的事。

　　游千帆见他半响不说话，一直看着前方沉思，突然有种很不详的预感，问道：“你在想什么？”

　　宋怀凌：“我准备送你一个礼物。”

　　“什么礼物？”

　　宋怀凌神秘一笑：“非常特别的礼物，但暂时保密。”

　　游千帆被他的笑晃瞎狗眼、迷惑了心智，竟然选择了忽略自己向来准确的预感，开始期待这个听上去就很不对劲的礼物。

　　第二天上班时，游千帆遭遇了从业以来最严重的查岗。

　　他的上司平均每隔两小时就进来一次他的办公室。

　　第一次来拿文件。

　　第二次来拿糖。

　　第三次说是要去倒水，顺便给他也倒一杯。

　　第四次拿了一杯星冰乐进来。

　　第五次......第五次已经找不到借口了，于是理由是“路过”。

　　虽然他每次进来就只待四、五分钟，但游千帆也觉得工作受到极大干扰。

　　于是在他第六次进来的时候，游千帆板正脸孔，严肃地说：“领导，你再这样下去，很快全公司的员工都会怀疑你想潜我了。”

　　宋怀凌很受伤，留下一句“你昨天的不舍都是装出来的”，消沉地走了。游千帆笑了十分钟。

　　晚上八点半，两个人又一起来了医院。

　　今天下班晚了，来不及做饭，只能委屈赵兰因吃医院的病号餐。游千帆感到心疼，赵兰因倒是无所谓，挥挥手说：“别老给我吃那么好，我身上的肿瘤还以为我是来度假，不是来治病的，真便宜它们了。“

　　游千帆看到她左手插着一个很像滞留针的东西，但和滞留针又有许多地方不一样，赵兰因手上的那个东西多了一条细长管子，并且管子深深埋进她的皮肤里。

　　游千帆脑内搜索了一下看过的肿瘤资料，把这东西和PICC置管对上了号。

　　PICC置管是一种深静脉置管。赵兰因手上的那根细管子从手臂的静脉开始，一直往上延伸，直到进入上腔静脉。等开始化疗的时候，化疗药物将通过这跟管子直接进入心脏，这样可以减少药物对外周静脉的刺激。

　　换句话说，赵兰因即将开始化疗。游千帆既期待又忐忑，感觉比自己上化疗还紧张。

　　而患者本人却像个围观群众，吃完饭后就看小雨剪好的课程视频，心思完全不在自己的病情上。

　　但她的情况其实并不好，持续的发烧以及越来越差的胃口，不断消磨着她的体能。她平时能专注地看完整个视频并且告诉小雨如何修改，但今天她每看两分钟就要停下来稍作休息。

　　所有人都为她担心，但所有人都无能为力。面对疾病和死亡时，人渺小的像一粒沙。

　　九点，赵兰因入寝，游千帆拍完病例，然后和宋怀凌一起离开病房。

　　进入电梯后，游千帆直接按了负一层，准备像之前一样和宋怀凌一起去停车场。

　　宋怀凌看着那个亮起的数字“－1”，没有说话。

　　到了负一层，游千帆往外走，却发现宋怀凌没动。游千帆站在电梯外看他，疑惑地问：“你怎么不出来？”

　　宋怀凌按住开门的按钮。

　　他们一人站在电梯里，一人站在电梯外，沉默地对视。

　　游千帆愣怔了一阵，突然反应过来，说：“对哦，你要回自己家。”

　　停车场空旷、寂静，偶尔有车辆开过，响着“轰轰”的引擎声。等车辆走远后，整个停车场静悄悄的，连风声都听得见。

　　太安静了，静到让人难受，仿佛心脏被风挖走了一块。

　　宋怀凌说：“我有时很愤怒。有那么多人想成为你的伴侣，但他们没有机会，我幸运地得到了这个机会，但却要这样躲躲藏藏，像在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而事情变成这样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我和你有相同的性别。”

　　他的指尖用力压着开门按钮，像在碾死那些阻碍他和自己小情人花前月下的人，说：“这太荒谬了。”

　　游千帆看了他一会儿，说：“你先出来，你这样一直开着电梯门会影响别人使用电梯。”

　　宋怀凌：“……”

　　他走出电梯站在游千帆面前，电梯门在他身后关上。他和游千帆又再次站在了同一个空间。

　　宋怀凌憋着一股委屈说：“我激动地控诉了这么多，你就对我说这个？”

　　“哈哈。”游千帆觉得他可爱，笑了几声，然后说，“你还记得上次在鬼屋里看到的那个女鬼吗？“

　　宋怀凌：“记得。”

　　游千帆：“她刚出现的时候你觉得她很可怕，因为她的样子看上去和活人不一样，但是当你看到了她花掉的妆后，你意识到，她其实就是一个和我们一样的活生生的人，于是你就不再害怕了，甚至觉得她有趣。”

　　游千帆：“其实，世人对待同性恋也是这样的。他们不理解同性恋，他们只看到了这个群体的外表，觉得他们和自己不一样，于是觉得他们像‘鬼’，继而生出恐惧和排斥之心。但是如果是像我父母那样的人，他们愿意深入地去了解这个群体，那他们就会发现，这个群体的人其实本质上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也同样是活生生的人，有着和所有人一样的喜怒哀乐。”

　　“怀凌。”游千帆拉起宋怀凌的一只手，“不用觉得愤怒，每个人只要活着，这辈子难免会经历被误解、被讨厌，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区别只在于有些人遭遇的误解比较多，有些人遭遇的比较少。我们要做的不是去试图让所有人都理解自己，而是要自己理解自己，我们要看清自己的内心，想清楚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过什么样的人生，然后努力朝着那个方向前进。“

　　宋怀凌捏紧他的手。

　　游千帆朝他笑：“我们现在虽然是比较痛苦，但没关系，痛苦和快乐都是有趣的经历。”他拉起宋怀凌另一只手，然后两手一起晃一晃，欢快地说，“不要太纠结那些事，把这个世界当成一个游乐场，让我们一起开心地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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