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罢满帘风

　　树荫下仅剩下四个人，分做两伙，一书生模样的青年女子带着一个年老的男仆是一个伙，一中年男子带着一个垂髫女孩是一伙，风行朝这两伙人略一点头，拱了拱手，捡了个离两方都较远的地方，打开锦盒与云安等人略略传看一下便收进包袱里。几个并未久停，喝了点水，擦了擦汗便继续上路了，刚才被那帮无赖纠缠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今天不知还能不能入得飞仙关。

　　又走了二十余里，平坦的地势忽然有了些起伏，再往前，低矮的土包就变成了柔缓的丘陵、清峻的小山以及陡峭的高山，单调的景物也随着地势的增高变得越来越生动起来，而众人的脚步却越来越沉重起来。

　　“哎——，又不是行军打仗，误了时辰要行军法，赶不到就赶不到吧，无非是露宿罢了，咱们犯不着拼上老命，歇歇吧。”风行一面说一面停下脚步，在一块背阴的山石上坐下来，云安和勿息也都说好久没有这样赶过路了，各找地方坐下喝水歇脚，清歌坐在风行旁边，也是一脸的汗水，背上的衣服也几乎湿透了，风行便问他：“累不累？不然你进去休息下，洗个澡？”清歌迟疑了下，点了点头：“我换个衣服。你来不？”清歌把竹牌拿在手上，递出去之后问风行。他一向从容不迫，便是被人围追堵截也不曾如此急行过，今天可谓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赶”路，他虽然不至于体力不支，可累还是很累的，而且衣服还贴在身上，这两种感觉似乎都不太好。

　　风行迟疑了一下，说：“我不去，你去吧。”

　　“你是怕他不高兴？”清歌好奇地看着风行。

　　“他是我的配偶，我当然要顾及他的感受。”风行说完忽然神秘的笑了一下，问：“清歌，你现在是男是女？如果是女的，咱们之间就没有什么男女之防了。”

　　清歌听出了风行的调侃之意，却不知道怎么应对，歪了一下头，最终还是老实的答道：“是男人。”

　　风行点头，建议道：“不如你变成女的，在外面行走也方便些。”清歌想了想说：“并无不方便。”风行点头而笑：“确实。”接过竹牌，和他一起走到避人处，清歌进了空间，风行知他一会儿还出来，也就没回路边，就地躺下放松身体。

　　云安和勿息随后也蹭过来，云安讷讷道：“夫人，我没有多想，你不用顾忌太多。”

　　风行嗯了一声，微笑的看着云安，低语道：“其实你也不用顾忌，他是个草木之妖，没有性别的。虽然变成了人形，对感情却很懵懂，七情六欲也淡得很。”她顿了顿，才又说：“比孩子还要单纯。”她笑了笑，眼中有温柔之意。

　　“娘子，你说，他那么大本事，为何还要跟着咱们吃苦受累啊？”勿息不解的问。勿息以前叫风行君子，表示的是尊敬，现在改称娘子，便多了些亲近之意，类似于家仆称呼家主。

　　“他在体验人的生活，也是在体会人的感情。”

　　“他为什么要体验人的生活人的感情呢？”勿息还是不解，他可不敢自大的认为人比妖更高贵，在神秘而强大的清歌面前，他理所当然地觉得妖比人的级别更高。所以他不明白清歌为何好好的妖不做，倒屈尊做人。

　　风行微笑，“因为这对他来说很新鲜。”

　　勿息和云安听得目瞪口呆。

　　不久，清歌神清气爽地出来，手上拿了个小筐，筐里是鲜红诱人的桃子，风行见了立刻欢呼一声从地上跳起来，惊喜道：“昨天还没怎么熟呢，怎么今天就……啊，明白了，谢谢你！”

　　一人吃了一个桃子，心情都莫名的愉快起来，几个重新回到山路上，这时也不再急着赶路，索性一面欣赏景色，一面缓步而行，偶尔谈笑几句，倒有些游山玩水的感觉。

　　曾在路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那对主仆这时也赶了上来，再次相见，风行仍是和那书生样的青年女子点了下头，拱了拱手，却并不交一言。那女子拱手还礼，却是说了句：“几位真是健行。”
　　风行不好再不理人，便笑了一笑，说道：“君亦不遑多让。”

　　女子道：“山中多毒虫猛兽，我主仆势单力薄，不敢在野外夜宿，不得不勉力而行罢了。”

　　风行道：“按路程算，最少还有二十里才到飞仙关，眼见日暮，便是再怎么赶路，今日怕也入不关吧？”忽然若有所悟，“莫非城外亦有客栈？”

　　“倒不是有客栈，而是我有友人居于城外，在下主仆脚程虽比不得阁下等人，但只要赶一赶还是能在天黑之前到达友人居处的。君等是打算露宿山野吗？”

　　“然。我等原是打算今日入关的，意外耽误了一些时间。”

　　女子小心的看了风行一眼，“在下临渝姜瑶，未敢请教尊姓大名。”之前那场热闹她虽然并未围观，但亦听到路人议论，似乎与这几位大有关系，她不知这些人底细，所以不敢贸然邀至友人家中。

　　风行稍一迟疑，即道：“在下风行。”风行两次为自己取名竟然都选了这两个字，这种巧合连她自己都觉得惊奇，因此之故，她对这个名字便有了些执念。本以为这个名字很独特，后来才听说风行和风信居然是天下重名最多的两个名字。不过也无怪如此——风行，如风之行，其速可知；信，正直稳重，坚守节操，诚实可靠。——对于掌管交通驿递的风家，还有比这更好的名字的吗？既然如此，风行也就不打算再改名。

　　风行没有报自己的郡望，姜瑶也不以为怪，反正这名字已经很清楚的说明了她的出身。风家的人，人品如何不论，最起码不会是强盗骗子之流。姜瑶于是更加主动的和风行攀谈起来。

　　风行不欲多说自己的事，便引着姜瑶多说自己，等到探明她的兴趣爱好，也就有了更多话题，不用再在家庭和朋友上打转。

　　虽然风行并未问及她的身世，但从她的言谈中仍然了解到一些基本信息。临渝是郑国故地，十年前郑国被秦楚两国联手瓜分，楚国率先抢占了较为富饶的南方，临渝是少数几个被纳入秦国的南方郡州，姜瑶出身于临渝的一个小世家，归秦后男子失去话事权，家中女子又没有能力在外面立足，姜家在地方事务中也就失去了话语权，因此势力大减，另外既经战火，财物上的损失也是难免，除了田产和宅院，多年攒下来的钱、帛、珠宝玉器大多没有保住。姜家失势又失财，也就不可避免的败落下去。姜瑶是姜家按照以前教养男子的方法培养出的第一代女士，肩负着振兴家族的希望，她很努力要出人头地，可是入仕之路却走得极是艰难。姜瑶此次到飞仙城，乃是听说新任的飞仙关镇守将军雅量深致，极是爱才，她的友人与之交好，姜瑶此来也是想结识这位将军，看能不能谋到一个职位。

　　一路交谈下来，风行发现姜瑶性情温和，情趣高雅，虽然有点点迂腐，却不失为一个可爱的人，不禁心生好感，因此，当姜瑶停在一个岔路口，说友人的别院就在不远处，并邀请风行一同去做客时，风行便没有推辞。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姜瑶这样的人，交的朋友应该也不会差。虽然是在路上，能交到一个朋友总是令人愉快的，哪怕明天就要分别，哪怕别后再不相见之日，只为眼前一刻也是好的。

　　沿着碎石小路前行里许，便到达姜瑶友人的别院。姜瑶报上姓名，门子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主人便迎了出来。主人姓谢名真，和姜瑶年纪相仿，身材健美，声音柔缓，目光端正而有神。互相见礼里后，谢真与姜瑶略叙了几句契阔，便让人整治酒席，安排住宿，男人们被请至客房休息，风行则受邀和主人饮宴。

　　宴客处在一个临水的阁里，阁的内外挂了许多的灯笼，灯光照水水照楼，映得水面和水阁一片光明，这时月亮也从层恋中升起，群山捧残月，繁星撒满天，和眼前光明相比，又是另一番情致。知己相对，美景当前，如此良夜，引得姜瑶和谢真诗兴大发，两人也真是有才，诗词一首接一首地脱口而出，且时有惊人妙语，风行原就不太会做诗，这种情况下就更是只有藏拙一途。

　　陪着这两个诗疯子熬到鸡鸣，风行困倦欲死，躺在床上的时候不禁发誓：今后再也不和诗人亲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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