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遗香[楚留香同人]

　　胡铁花低头看着这般骇人的伤口，用手指在血洞周边划过一圈，挑起粘腻的血肉，盯了许久，忽然笑起来：“老臭虫，这是在梦里呢，你忘了吗？”说着，还用手指了指胸口的入梦花。

　　因为血洞正好落在入梦花上，那花残缺凋败，略剩几片枝叶，根本见不着完整的形状。

　　楚留香见他伤至如此，仿佛那个血洞不是在胡铁花身上，而是刺在了他的身上，他的整颗心像似被刀剐了一般，每一寸都在滴血。

　　楚留香害怕胡铁花站势不稳，连忙扶住他的侧臂。胡铁花却连连摆手，退了几步，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笑容：“梦里嘛，哪里会疼？”

　　虽说是在梦里，楚留香也不敢大意，又见胡铁花受了重伤，有如此嬉笑，皱了皱眉，便道：“正经和尚不是常常说么，人生如梦，梦似人生。既然如此，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

　　平日里，楚留香对正经和尚的话并不上心，反而多加嘲弄，今日却拿和尚的话来压胡铁花。楚留香自己都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信和尚所谓的荒唐之言。

　　话说出了口，如同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了。

　　胡铁花见楚留香拿正经和尚来说事，笑道：“老臭虫，你真是急疯了。正经和尚绝不会想到，有一天，他零零碎碎的疯话，也会被楚香帅拿来，当作劝告他人的至圣名言。”

　　楚留香，确实是急疯了。

　　他知道，这是在梦里，可梦中绝不会有无痛之感。早年间，他与司徒浮萍便着了入梦花的道，进入了梦境，梦里的疼痛，比现实的感受还要敏锐不少。而今日的入梦花，在与裴如海相斗之时，便会有痛感。

　　更加令楚留香确定的是，胡铁花面上平和从容，可整张脸迅速褪去血色，苍白得像铺了一张纸，嘴角微微颤抖着，呼吸看似有规律，实则是经过了人为调节，呼吸的速度和深度都与正常人有异，而站立的双腿，也隐隐在发抖。

　　胡铁花不让楚留香靠近他，便是不想让楚留香察觉这一情况。

　　可楚留香就算不靠近他，看一眼也知，他现在是怎样的状况。

　　楚留香终究还是止了步，站在原地看着胡铁花。他知道胡铁花承着怎样的痛苦，这个人偏偏还不愿意要自己知道。

　　人一旦急了，就会露出破绽。

　　胡铁花如是。嘴上轻飘飘说着不痛，可身体的每一处毛孔，都痛得不断开张闭合，拳头几乎要被自己捏碎了，隐隐能听到骨节崩碎的声音。

　　楚留香亦如是。他不愿戳穿胡铁花，却找了一个最拙劣的借口，来让胡铁花释放痛楚。可是，胡铁花永远不想让楚留香担心。

　　裴如海握着白绳，负手而立，身板又挺又直，如同一株长势茁壮的灰竹。他见对面两人，一个受伤却硬逞强，一个明知道对方受伤，却不愿说。这样的情景，倒是第一次见，心里咂摸着，灰斗笠遮住了好奇的神情。

　　良久，裴如海道：“两位可看够了？”

　　胡楚二人才回过神来，纷纷看向裴如海。

　　胡铁花身体一转，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最后的痛楚，如溃堤的洪水般，淹没最后的理智，铺天盖地像全身涌来。

　　那根绷着的线，就这样断了，晃悠在空中，飞舞几圈，最后不知落到了何处。

　　胡铁花的身体也像断掉的那根线似的，跌在了地上。楚留香一面盯着裴如海的动作，一面转身急冲，去接住胡铁花。

　　那里，已是一滩黑血，早就凝固在地上，变得异常粘稠，散发出阵阵腥气。

　　楚留香几乎顾不得这么多。脚下如火轮风动，收扇伸手，将胡铁花接到自己怀中。肩头、腰际、衣角，几乎都是粘腻的黑血，刺在楚留香雪一般的白衣上。

　　裴如海无动于衷，缓缓道：“决战，你们输了。”

　　依旧是利落的几个字，裴如海轻快地从嘴中抛出来，狠狠地砸在楚留香的心上。

　　没等楚留香张口答话，裴如海却又来了一句：“可惜啊，是梦啊。”

　　梦，却又如此真实。

　　真实到楚留香几乎不敢去看胡铁花的伤口——哪怕是他为胡铁花挡了白绳也好！

　　可又因为是梦，楚留香心中存着侥幸，梦是假的，那么胡铁花并不会死，不久之后，等出了梦，一切都恢复如初。

　　胡铁花疼得厉害，脑子混沌一片，像装了一脑袋棉絮似的，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胡话：“老臭虫，灯谜……我早就知道了谜底……”

　　有一搭没一搭的话，却不断挠着楚留香的神经。他的内心忽然期待，胡铁花说出那个心里的答案。

　　胡铁花却没有出声，也许是因为痛急了，嘴上只是嗫嚅着，声音极其细小，像一粒灰尘落到了黑暗中，无法寻见。

　　说不出话，胡铁花只好用手，他拼尽最后的力气，艰难地抬起一个指头，上面挂着一溜凝固的黑血。手指拐了个弯，指着胡铁花自己。

　　他自己么？楚留香心中大为惊骇，他那日气急败坏的原因，便是因为，灯谜戳到了他的痛处么？可他又怎么会逆人伦天道，行万世不古之事？

　　还未等楚留香想明白，胡铁花又将手腕一转，力气却已经耗尽，本来要指着楚留香的手，却落在了他的衣衫上。此时的黑血已经在空中变得干燥，一经外力挤压，便崩成了小块小块的碎片，在楚留香的白衣上弹了几下，便静静躺在那里。

　　这一指，没有指到楚留香，却实实在在落进了他的心里。

　　是灯谜错了，不应该只猜一个人。

　　此刻，楚留香心中分清楚，谜底是两个人，只可能是这两个人。

　　胡铁花很早就知道了，却不敢承认。那灯谜准确地抓住他的心事，却又将威胁一并递上。胡铁花若是敢承认，便是逆天道人伦，遭万世唾骂，连同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就在胡铁花身边，轻轻地抱着他。

　　胡铁花已经昏迷不醒，失去了意识，楚留香捕捉到他最后一点动作，抓住了他的心意。好比一个落下悬崖的人，最后快要坠死之际，落在一棵歪脖子树上，稳稳当当，好似幻梦一场。

　　楚留香对裴如海道：“你何知，我们输了？”

　　裴如海偏过头，带着几分好奇和不屑。一个明明身负重伤，另一个也未有斗志，怎么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冷笑道：“他死了，你的心和他一起死了。不是输么？”

　　裴如海虽带着斗笠，却能将楚留香的心看得透透。幸好只是梦境，胡铁花并未真死，否则，楚留香也难以掩饰自己心中的悲戚。

　　楚留香却摇摇头：“你不是说，这是梦吗？梦皆幻境，既然一切是假，那么他也没有死，我们也没有输。”

　　裴如海笑道：“楚香帅巧舌诡辩，真当佩服。”

　　楚留香抛去裴如海浮在表面的客套话，深知此人设计，将他二人，引入梦中，先极情感为要挟，再使武力，却以灯谜为借口，迟迟不肯表明来意。楚留香便道：“你既借了这入梦花，与我二人为敌，来了梦境中，依旧处处掩饰。听风楼主，真是诡谲非常。”

　　裴如海怎听不出楚留香话里有话，他微微晃了晃灰斗笠，悠悠道：“香帅是香帅，自然光明磊落，我裴如海只是个江湖小人，又何必逐正道之流，急急慌慌将自己打扮成满嘴道义之人呢?”

　　整段话避重就轻，像一团软棉花藏了一根硬刺，看着不痒不痛，但一下字戳破了江湖泡影般的残酷现实。

　　江湖都愿结识楚留香，有豪杰好汉，也有虚情假意、为自己谋名声威望、别有用心之人。楚留香虽辨得出对方的来意，却碍着江湖脸面，不愿去戳穿对方的真实面目，有时也拐个弯，避了对方。

　　裴如海见楚留香不语，皱了皱眉，轻轻说道：“本来，我也是想和你做朋友的。”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又继续道：“我们是同一路人。”

　　裴如海知道，楚留香听了这话，定要反驳。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不等楚留香答话，又抢嘴道：“不是江湖的同路人，却是违逆天道的同路人。”

　　楚留香何尝没有想过违逆天道，可内心的良知与道德并不允许他这样做，像两根铁打的绳子，死死缚住他的心，千逃万逃，也躲不了。

　　楚留香有自己不愿逆、不敢逆的天道，那么，裴如海的天道又是什么呢？

　　裴如海见楚留香看了自己一眼，似乎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便连连摆手，否定道：“我可不喜欢男人。”

　　裴如海心思百转，说话却总是一根筋，直来直去，明明有无数挑明的方法，他偏偏选择了最简单直接的那一种，好似在太阳底下，把楚留香给剥光了，让路人的目光在他身上一遍又一遍凌迟。

　　简单、痛快，也够毒辣。

　　裴如海见楚留香被完完全全戳穿了心事，笑道：“梦要散了，香帅不妨多抱抱他吧。”

　　话落，裴如海便消失在一阵烟雾中，雾散人走，留下空空荡荡一片白气。

　　楚留香仍抱着胡铁花，留在原地不动。这人造了个梦，只为告诉我，他是同路人么？

　　这梦，绕着一个情字，因灯谜而起，也因灯谜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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