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冢

　　15自是浮生无可说
　　蔡祺曜对康保国下黑手后，对他的保镖和军队也下了杀心，命令更多警政司手下朝他们追杀过去。
　　不过，那些军人并不好对付，战火里走过来的人，可不是警政司那些没上过战场的人能轻易摆平。
　　树林里顿时响起嘈杂凌乱的脚步声，不久后传来密集的枪声。
　　宴霜趴在土堆后，看了一眼前方的蔡祺曜，又转头看向慕幽笛，借着枪声掩饰，低声问他要不要跟上去。
　　慕幽笛想了一下，摇摇头，说了一个字：“等”
　　宴霜不明所以，问道：“等？等什么？”
　　他想，慕幽笛既然来报父仇，理应追过去确认康保国是否已经死亡。如果死了，大仇得报，也消除他的心病，他俩赶紧趁机溜走。如果没死，上去给他补一枪，不管怎样，今晚都能报了这段深仇大恨，了结他的心愿。宴霜不明白慕幽笛还要等什么。
　　慕幽笛垂下眼，轻声说道：“等他们两败俱伤，我们渔翁得利。”
　　闻言，宴霜心中疑惑更深。
　　他皱眉，直觉慕幽笛所说的“我们”并不是指自己和他，而是另有其人。他环顾黑暗的树林四周，猜测这片黑暗深处，或许还隐藏着另一波人，等着眼前的鹬蚌相争，坐收渔利吧。
　　他知道慕幽笛身份神秘，虽然不知道这十七年他经历了什么，有什么背景，代表哪方势力，他不问也不打听。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慕幽笛会不会有危险。
　　记得前段时间，四哥曾严肃告诫他远离慕幽笛，那时四哥也许已经查出慕幽笛的身份，但并没有告诉他。如果慕幽笛只是一个普通朋友，如此神秘危险的人物在身旁，他肯定会毫不犹豫远离，但慕幽笛在他心里是特殊的存在，他割舍不掉，更不可能远离。
　　宴霜盯着慕幽笛看了片刻，最终低下头，既然慕幽笛不说，他也不会问。或许有一天，他会敞开心扉，对自己诉说心中埋藏的一切。
　　慕幽笛知道宴霜满腹疑问，但他无法解释，只能选择沉默。
　　他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和挣扎，很多事情他瞒着宴霜，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事实上，今晚他出现在这里，不仅为了报仇，也带着任务。而且此事一了，他会从宴霜的身边彻底消失，回归到那个阴暗残酷的世界。
　　原本今晚他并不打算将宴霜牵扯进来，只不过宴霜阴差阳错，跟踪康保国走进这个埋伏圈，如今想离开却并不容易，他只能尽力保全他。
　　迟疑片刻，慕幽笛说道：“康保国心脏中弹，必死无疑，我大仇已报。不过，还有一些事要完成。”
　　他看向宴霜，神情忽然变得凝重，语气严肃地叮嘱道：“等下会有一场硬仗，你要紧紧跟着我，遇到任何人任何事，不要说话也不要问，一切我来应付。”
　　说完，他从衣服里拿出一把□□给宴霜，问他：“会使枪吗？”
　　宴霜点头，接过手枪，见他说得郑重其事，神情也不由地严肃起来。他拿着冰冷的手枪，心里有点忐忑，事情的发展已经大大超出他的预料。有些事，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朝着一个可怕的方向发展。
　　树林里的枪声渐渐平息，站在外面的蔡祺曜看向树林深处，等待手下们带回好消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了枪声，树林里异常安静，刚才的激战仿佛只是一场幻觉，但大家心知肚明，那阵枪声如疾风骤雨，可想而知双方对战多么惨烈，如今这般死寂，到底结果如何已经很明显，恐怕进去的警政司兄弟无人生还。
　　左等右等，树林里依旧不见半个人影出现。蔡祺曜皱起眉头，察觉情况有变，顿时心生警觉，便命令两名手下进去探明情况。
　　两名手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转头看向车灯照不到的树林深处，黑黢黢阴森森，让他们心里发怵，脚步迟疑着，不过司长命令，他们不敢违抗，只能硬着头皮慢慢走进去。
　　两人被黑暗完全吞没后，树林里依然静悄悄，没有打斗，没有枪声，甚至连他们的脚步声也听不到了，两人进去后无声无息地消失，再也没有出来。
　　蔡祺曜按捺不住焦躁的心情，这样诡异的情形出乎他意料，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晚务必将康保国和他的手下全部击杀，不然消息走漏，大帅肯定会责罚。
　　他盯着树林，皱眉想了一下，让副手带着人开车进去，探查树林的具体情况。
　　副手得令，给枪上膛后，和几名手下转身上车，开车进入树林，缓缓往深处驶去。
　　其实不仅蔡祺曜疑惑，就连埋伏一旁的慕幽笛也疑惑，这种情况同样出乎他的预料。
　　按原计划，他们以假情报诱使蔡祺曜前来，与康保国起冲突，再借蔡祺曜之手除掉康保国和他的保卫军，之后集中火力除掉蔡祺曜和他的警备力量，一箭双雕，将北洋军两支战斗主力逐一歼灭。
　　不过如今情况有变，慕幽笛思索片刻，觉得问题可能出在康保国的身上，或许他判断有误，康保国并没有死，刚才只是他借诈死脱身。这样的话，他相信康保国应该不会轻易放过蔡祺曜。
　　目前情况不明，慕幽笛只能继续埋伏在土堆后，静观其变。
　　他想，树林静悄悄，康保国此时按兵不动，应该就是伺机反扑蔡祺曜。
　　树林里，副手的汽车一路前行，借着车灯的亮光，清楚看到沿路横七竖八躺着许多人。
　　越往树林深处走，副手眉头皱得更紧，这情形似乎哪里不对劲。扫一眼路上躺倒的人，全部穿着警政司制服，他也终于发现异常之处，这一路上似乎只看到警政司的人，却不见保安局的人，难道他们没有任何死伤？
　　他让司机停车，叫手下下车去检查那些人里还有没有活口。
　　手下们立刻下车，走到那些一动不动的兄弟旁边，伸手探一下对方的鼻息和脉搏，一一确认后，发现全部被枪杀，无一活口。
　　几名手下面露惊骇，快步返回车上向副手汇报。
　　副手低头沉思片刻，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脸色骤变，急忙对司机喊道：“不好，中计了，快走！”
　　他话音刚落，车还没有开动，忽然“砰”的一声，司机的太阳穴被一颗子弹贯穿，瞬间毙命。
　　阴暗处有人影涌动，四周骤然响起一阵枪声，子弹如骤雨般朝汽车射去。
　　枪声过后，副手和几个手下被击毙在车里，车身全是密密麻麻的弹孔。
　　将这里的人处理干净后，阴暗处的人影快速朝树林外移动。
　　树林外，蔡祺曜的神经绷得很紧，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事，却不知哪里出了纰漏，处处透着诡异，已经脱离自己的掌控。
　　树林里骤然响起的枪声引起他的警觉，发现树林重新恢复死寂后，他没有再犹豫，回身准备上车离开。
　　转身的一刹那，他眼角余光察觉车后黑暗的地方有人影，猛然转头看过去，不料竟看到‘死而复生’的康保国，也看到他手上那个正对着自己的枪口。
　　“砰”一声枪响，蔡祺曜的额头便被一颗子弹洞穿，他睁着双眼倒在地上，表情带着震惊和不解。
　　康保国收起枪，看一眼地上死不瞑目的蔡祺曜，冷哼一声。
　　与此同时，他身边的保镖与树林暗处快速涌出来的军队配合，对警政司的余部形成内外夹击。
　　主心骨被击毙，警政司众人一阵慌乱，前后一看，发现自己被人包抄，顿时没了反抗之心，纷纷弃械投降。
　　不过，康保国显然没打算留活口。
　　树林入口骤然响起一阵激烈枪声，片刻后，警政司众人被保安局强势围攻下全部击毙。
　　康保国看着满地血红，皱起眉，他不后悔斩草除根，只是这么多警政司的人，回去不好向大帅交代。
　　宴霜被眼前逆转的局势震惊。他没想到康保国还活着，更没想到他如此神速就逆转了局势。
　　看到蔡祺曜一方全军覆没，死状惨烈，宴霜觉得康保国此人城府极深，不可小觑。
　　蔡康二人明争暗斗多年，不仅蔡祺曜了解康保国，康保国更了解蔡祺曜。康保国善于揣摩人心，也擅长排兵打仗，他刚才佯装中弹，诈死迷惑对手，先诱敌深入，逐个歼灭，再断其后路，包抄围剿，在如此短时间逆转己方颓势，如此精明狡猾，善于以弱示强，绝地反击的人并不容易对付。
　　宴霜看向慕幽笛，见他神情凝重，知道事情比较棘手，也不打扰他的思绪，转头继续盯着康保国。
　　康保国走到蔡祺曜的尸体旁，看着昔日争锋相对的老对头身体逐渐冰冷僵硬，胸口的恶气终于消去大半。
　　他转念一想，虽然自己出于自保杀人，但也是戴罪之身，蔡祺曜奉命行事，却被枪杀，这事恐怕不能善了。再者蔡祺曜是大帅的旧部，大帅顾念旧情，肯定会剥他一层皮给蔡祺曜的家人和警政司一个交代。不论如何，他觉得自己这次回去肯定讨不了好，多少人等着给他穿小鞋，欲取而代之。他需好好琢磨一个万全的脱身之策。
　　手下将树林里的尸体全部拖出来，摊在树林入口，满地的尸体和浓重的血味令人窒息。
　　康保国看到其中几个自己心腹的线人，心中五味杂陈，刚才他已经暗中派人去除掉背叛自己的心腹。相比蔡祺曜的挑衅，他更痛恨老部下的背叛。
　　他忽然想起前段时间，一个日本人乔装改扮约他见面，有意无意提到合作之事，试探他的口风，不过两人第一次见面，对彼此十分谨慎，并没有透露太多心思。
　　临别时，对方意味深长地对他说了一句：“身边人往往最致命，康局长如此，张大帅亦然。”
　　当时他不以为意，以为对方在挑拨大帅和部下的关系。如今想来，对方明显在提点自己警惕身边人。他今夜大意，差点全军折在这里。
　　康保国正在思考，没有注意到树林里，一个枪口正瞄准他。
　　慕幽笛举起枪，瞄准康保国的额头，正待开枪。
　　树林深处却忽然传来‘砰’一声枪响，而后枪声接二连三响起。
　　康保国不防树林里还有埋伏，听到枪声，立刻蹲下，快速躲到车边。
　　几个正在清点尸体的保镖，还有处理现场痕迹的军人猝不及防，被子弹击中，瞬间毙命。
　　慕幽笛皱起眉头，回身看向后方，树林深处埋伏着自己人，只是那一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康保国以汽车为掩体，满脸惊异，他没想到树林里竟然还埋伏着人，而且隐忍到现在才出手。如今他身边只余下十数人，敌方情况不明。没有绝对赢面的时候，避开才是上上策，他眼珠一转，在保镖的掩护下，悄悄钻进车里，意图趁乱开车逃离。
　　这时，‘噗噗’两声，康保国所在的汽车车胎被两发子弹击穿，车身快速倾斜。
　　车子开不了，康保国只能狼狈地下车，重新躲到车身旁。这一波看来，对方还是冲他来的，危急之下，他脑中快速运转，思考应对之策。
　　慕幽笛刚才错失击杀康保国的良机，于是再次寻找下手机会，紧紧盯着康保国的一举一动。发现车门的异样，他立刻警觉，打出两发子弹，击穿车胎。若非康保国趴在车里，那两发子弹足以要了他的命。
　　慕幽笛的射击命中率很高，一直以来都是弹无虚发。他打开枪匣，重新装满子弹，上膛后，瞄准那些车胎，连开数枪，将每辆车的前轮全部击穿。他想，没有车，康保国插翅也难逃。
　　宴霜震撼于慕幽笛的枪法，不仅精准，而且角度刁钻，隔着几棵树也能击中目标，以前应该专门练过。他刚才也开了一枪，不过子弹射偏了，打在树上，这就是专业与非专业的差别。
　　慕幽笛再次瞄准康保国，发现车辆影响射击角度，于是起身悄悄朝树林入口靠近。
　　宴霜见他离开，也快速跟上。
　　与此同时，树林深处人影涌动，也朝着康保国一群人藏身的地方冲过去。
　　这些人没有统一的着装，一副平民打扮，如果不是每个人手上端着步枪，只会让人以为是一群逃难的老百姓。
　　看到暗处蜂拥而至的人群，康保国神情震惊，他没想到树林里竟然还埋伏那么多人，个个身手矫健，看得出来都是练家子。自己今晚出门是踩了铁板，还是忘了烧高香？
　　他忽然想起蔡祺曜此前说过，是接到密报，今夜树林有乱党出没，才会到这里抓人，若举报属实，那眼前这些人就是蔡祺曜口中的乱党？
　　一时间，康保国的思绪有些混乱，今夜这事到底何人所为？但此刻容不得他多想。他被保镖护着离开车身，朝入城方向逃去，留下断后的军队拼死抵抗。
　　慕幽笛发现康保国逃走，立刻追上去，宴霜也紧随其后。
　　树林里涌出一大群人，一部分跟着慕幽笛追击康保国，一部分与军队激战，不过实力悬殊太大，断后的军队最终被全部击毙。
　　之后，那一部分人也朝康保国追过去，与大部队汇合。
　　人潮走远后，在无人发觉的森林角落，忽然亮起隐约的车灯，车子开动，快速朝康保国的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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