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枝腻[古风ABO]

　　十五、

　　血的气味唐凌飞并不陌生。

　　六七岁时唐凌飞跟着叔父打猎，谁也没想到只是手拿木弓木箭的小家伙，竟然真的能够射中猎物。

　　他的战利品是一只白兔，那时候唐凌飞被大人的夸奖哄得兴奋不已，直到他抓着奄奄一息的白兔的长耳，掌心触到了动物温热的绒毛，才意识到这只白兔在刚才还是活蹦乱跳的山野精灵。毛茸茸的白毛上鲜红刺目的血迹，令年幼的男孩喜悦稍退，他看着软乎乎的小兔儿，将提拎兔子双耳的动作换成了环抱，而后他停顿了一下，轻轻摸了摸白兔的后背。

　　待唐凌飞上了战场后，流血死亡更是不可避免。唐凌飞亲手终结过无数敌人的性命，战役激斗中鲜血浸透了他的枪缨；他为自己或他人包扎伤处，也亲手替血洒沙场的将士合上眼睛，收敛同袍的尸骨。

　　可唐凌飞从没有想过，这样惨烈的事情会出现在白翊风的身上。

　　在他心里，白翊风是绿竹猗猗、如玉公子，他并非骄纵纨绔，不曾与他人争执结怨，又心善仁义，与人交好，他合该好端端的在青川游湖踏青，在京城著书调琴，谁会舍得让白四公子受一星半点的伤。

　　白翊风离京打马上任的时候，还给唐凌飞修过一封信，众人都不理解白家小少爷为何好好的翰林不待，非要去边关小城任职吃沙子，唐凌飞却不曾规劝。

　　在回信中，唐凌飞只是根据自己的经验，列了一些避免水土不服的注意之事，又托自己离白翊风近处的熟人，若是有事，可以行个方便。

　　往来的信使带了不少两人的传信，这也算另类的比邻而居。

　　直到鼙鼓动地，絜王庭的骑兵锋锐无比，边城将领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可是毕竟事出突然。

　　白知县谈判被俘的噩耗传来时，知道白翊风是唐将军好友的同僚紧张地看向唐凌飞，后者面沉如水，薄唇紧抿，看不出喜怒，只是唐将军垂在身侧的拳头握得死死的，圆滑的指甲刺入掌心，渗出红色。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唐将军心思澄明，满心只有这一个念头。

　　直到把白翊风带回唐宅，他以为那些伤处的血腥味已经是极致了，没有想到白翊风还会受如此折辱。

　　虽然白翊风改变了性征，可是他对自己的态度没有特别大的变化，唐凌飞了解他，亦是默契不言。

　　身为乾元的唐凌飞非常僭越的，与一位结契的坤泽住在同一屋檐下。甚至在回房时，唐凌飞偶尔还会于白翊风床边静静地驻足一会儿，确认他的好友仍然鲜活的存在于世。

　　理智上，唐凌飞知道自己该避嫌，但又忍不住想上前帮助对方，小心翼翼的维持着两人关系脆弱的平衡。

　　灯架上的竹笼闪烁着暖光，它照亮了白翊风苍白的面庞，青年两弯墨眉紧蹙，他闭着眼睛，牙齿将嘴唇咬出血痕，额上冷汗顺着鬓角滑下，几缕乌发沾湿黏在他的额角。

　　唐凌飞没有犹豫就一手挽过白翊风的膝弯，一手揽着对方的腰背，将人打横抱起，避过人多的地方，运气飞奔回府——东市的马车行在街市尽头，何况这时游人如织，马车也跑不快。

　　痛苦的坤泽嘶哑地哼鸣着，小声叫着唐凌飞的名字，气音断续急促，他胡乱拽着唐凌飞的衣角，在唐凌飞怀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白翊风浑身颤抖，因过度的痛楚而无法自控，周身散发出带着血气的梅花香。坤泽的本能在呼唤与他结契的乾元，白翊风很疼，此时此刻他想要获得对方信引的安抚。

　　唐凌飞咬着舌尖，借着痛楚唤回自己的理智，尽力收敛自己的气息，不匹配的信香只会起到反效果，他不能再去刺激神志不清的坤泽，他的存在不是安慰，而是威胁和恐吓。

　　血迹蜿蜒，狐裘上的雪白绒毛也染上了殷红，汨汨血水渗透了布料，沾在唐凌飞的身上。

　　唐凌飞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抱着白翊风回到家的，他像是整个人被分为了两半，一半的他正把昏迷的白翊风放进暖阁的被褥里，安抚惊慌失措的吴谋，口述了白翊风的症状，让他快去请林大夫，而后条理清晰地吩咐同样无措的侍者们准备热水、吊命的药材，冷静地等大夫们赶来。

　　他站在暖阁门外，像是在战地营帐里一样调度安排，乾元侍者全部被管家带到前院，又请了几个手脚麻利也生育过的庸常仆妇前去帮忙，在林大夫到来前将混乱的一切变回井然有序。

　　而另外一半的唐凌飞却踌躇不决，愧疚和自责淹没了他。旖旎的信引气息勾动了乾元的本能，自鼻腔摄入的信香像是火种一般落进了他的体内，燎得唐凌飞从内而外热了起来。刚才抚摸过坤泽身躯的手掌，仿佛还残存着温热的触感，正微微发烫。

　　白翊风对他如此信任，如此不设防，他却……刚刚吃下的避香丸在肚腹处升出清凉感，一阵羞愧的热意冲上唐凌飞的大脑。

　　夜风凌冽，闻讯赶来的林大夫提着药箱急匆匆跑进暖阁，不久之后，吴谋背着另外一名大夫冲进了房内。

　　暖阁的药味浓郁了起来，却遮盖不了血腥之气，甚至，那名坤泽育科的圣手带来的药僮，看到他立在门外，还特意上前嘱托唐凌飞不要靠近：受孕的坤泽本就需要结契乾元的信引安抚，一般来说，即使是分隔两地，坤泽也需要沾满乾元之息的物品来安胎，而滑胎的坤泽既然没有结契乾元的安慰，那更是不能再嗅到别的乾元之息。

　　唐凌飞在那名坤泽药僮有些紧张的后退了一步时，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的散发信引，摆出强势的姿态。乾元将军呼出一口气，极慢地开口道歉，他定定的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步履蹒跚的转身，回到前厅。

　　烛火彻夜不息，水房的热水也不断送进暖阁，药材一匣一匣的被熬成苦涩的药汁，待白翊风情况稍显稳定，黑沉沉的天空已经透出拂晓的微芒。

　　唐凌飞看到房门开了，侍者进出间换了新的炭火和干净的床褥。仆妇用白布将沾满血污的被褥和帕巾包了起来，不到三个月的胎儿还未成型，白翊风的血和骨肉就在那一团弃置物中，唐凌飞没理会她们讷讷说的“忌讳”，也没让她们将东西随意的扔掉。

　　他亲手收敛了那些东西，再在唐宅庭院某处选了个方位点燃火焰，暖光烘热了冰冷的空气，将斑驳的织物烧成一抔白灰。唐凌飞将其归置妥当，他没有做多余的事情，他想看看白翊风的态度，再做打算。

　　白翊风昏迷了三天才苏醒，唐凌飞征求过大夫的意见，被准许去探望才敢踏入暖阁的门。

　　那日转醒后，白翊风知道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坤泽显然更在意属于他的那一半血脉。血与泪带走了白翊风所剩无几的精力，他又开始昏沉起来，却抓着唐凌飞的衣角不愿松开。

　　唐凌飞隔着被子拍拍白翊风，轻声道：“别担心，我会安排好的。”他说的没头没尾，但是白翊风似乎听懂了，急促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他在药香中慢慢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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