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枝腻[古风ABO]

　　十四、

　　华灯流彩，树影婆娑，随着他们走向街市深处，周围的人声渐隐渐弱，直至完全消失，这儿万籁俱静，甚至连树叶的沙沙声也没有。

　　白翊风坐在轮舆上，怀里还抱着一袋甜果子，他有些怔然，刚刚还在他身后的唐凌飞去哪了呢？他的思绪似乎不太流畅，颇费力地想着，或许是去买杂糖糕了。

　　风更大了，却依然无声，花灯摇曳，明艳的火光闪烁着，有些晃眼。白翊风没感觉冷，也不觉得灯会上没有游人很是奇怪，他只是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揉了揉油纸袋的一角，想在原地等唐凌飞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隐隐绰绰的呜咽声，像是有孩子在哭。白翊风心中担心，便摇着手轮，去向发声处。

　　不远处的街角一盏花灯下，正蹲着个不过六七岁模样的小男孩，他把头埋在双膝之间，细弱的啜泣含糊不清。昏黄的灯火将他笼罩着，看起来如同被人抛弃的幼猫，孤零零的很是可怜。

　　“怎么了，孩子？”白翊风在离他不远处停了下来，似是怕惊着孩童般放轻了声音问道。

　　那个男孩儿闻言抬头，确是个玉雪可爱的孩子，只是哭花了一张小脸，他小声地抽噎了一声，指了指远处：“我要过桥，可是太高了，河水也很急，我害怕。”那孩子没有什么戒心，他诚实地回答道，或者因为面前温和的青年看着也不像坏人。

　　白翊风顺着男孩手指的方向望去，有一座青石桥静静的立在河岸。

　　“你的家人呢？”

　　“我没有家人，”男孩轻轻地说着，“没人会来找我。”

　　白翊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孤独的孩子，于是他朝那孩子招了招手：“别怕，我送你过去。”

　　男孩便胡乱的抹了抹脸跑了过来，他露出一个缺了门齿的笑容，又不好意思地把脏了的衣袖背在身后。

　　“过来吧，孩子。”

　　白翊风拿出手帕，俯下身子给到他身边的男孩擦擦脸，牵着他朝向那座拱形的青石桥。

　　一路上，男孩没有说话，他并没有去看道路两旁的花灯，只是安静的握着白翊风的手看着前路。小小的手凉凉的，安分地缩在青年掌心里，他根本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那般活泼顽皮。

　　淙淙水流上架着一弯石桥，数不清的旅人屐履将青石板磨润得光滑，它反着月光的微芒，还带着一丝经年月久被水汽浸渍的潮湿。

　　那台阶对于孩童来说有点高度，但白翊风只是牵着他，陪同他走了过去，轮舆停在桥边，被逐渐落在身后。

　　鸣琴似的水流扰乱了静默，他们的足音叩响石桥，风变得更大了些，吹动着两人的衣摆。

　　石桥不长，但他们似乎走了很久，到了另一边桥岸，男孩悄然松开白翊风的手。

　　“我到了，谢谢你，”他顿了顿，又说，“你快回去吧。”

　　“你一个人能行吗？我送你回家吧。”白翊风看了看莫测不明的前路，有些担忧。

　　“你快回去，”男孩儿摆摆手，阻止白翊风跟过来，“别过来了。”

　　“好吧。”白翊风看对方一副小大人一样坚定的模样，没有再坚持，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装着甜果子的油纸包，往男孩手里一塞，“那你拿着路上吃，别饿坏了。”

　　“谢谢你，”男孩向前跑了几步，又转过身朝白翊风笑了一下，“再见。”

　　白翊风转身往回走，忽地想到了什么，他回头，看到男孩抱着油纸包，正冲他笑，他的眼睛弯弯的，嘴唇上下合动了几下，似乎又说了一句什么。

　　黑暗如幕布一般笼罩了过来，白翊风没有看见，也没有听清。

　　白翊风睁开眼睛，一片模模糊糊的素白映入眼帘，他眨了眨眼，涣散的瞳仁才聚焦清楚，那是他所居暖阁的床帐。

　　床边一个人影靠近他，白翊风听见了对方的声音：“小白，你感觉怎么样？”

　　白翊风没有出声，他缓慢地转过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唐凌飞，墨琉璃般的眸子倒映着好友的面容。不多时，他双手撑着床面，似乎想要坐起来，然而刚刚苏醒的白翊风根本没法调动自己的肢体，只是歪歪斜斜的晃动了一下，眼看又要软倒。

　　唐凌飞几不可见的吸了口气，他坐到榻边，拿过腰枕，轻车熟路的将白翊风扶正成靠坐的姿势，又给他披上外衫。

　　“我睡了多久？”白翊风有些发愣，他感觉自己呼吸里缠绕着一股血气的味道，这让他有些难受。

　　“三天，”宽厚的大手隔着锦被轻轻拍着白翊风，唐凌飞温言安抚道，“没事的，醒了就好，有我在。”

　　一时间，暖阁只能听到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半晌，垂头不语的白翊风终于开口了，嗓音沙哑到自己都吓了一跳：“是不是……”他吞咽了一下，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是不是……他不在了？”最后的话音低得像坠进土里，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或是想听到什么回答，白翊风只是颤抖着嘴唇，用手抚摸到自己的腹部，坤泽的本能让他察觉到了微妙的空落，他在开口之初就知晓了答案。

　　“是的，没有了，”唐凌飞微微垂眸一瞬，复又抬眼，他没有避开白翊风的视线，直直回望好友病中憔悴的面容，“大夫说，大约三个多月。”

　　白翊风来到云州也不过两月余，按照时间推测，是白翊风仍在敌营的时候，唐凌飞不敢想象那时白翊风遭遇了什么。他只记得刚刚救回对方时，白翊风割断足筋的双腿，穿透的右手，层叠交错的各式疤痕，以及背上新鲜狠厉的鞭伤。

　　白翊风不是个天生的坤泽，他是被猛药催化的，虽然如此，性征的不同依然意味着他比庸常更容易受孕。只是，他的体质不够成熟，再加上久病沉疴，伤重未愈，他身体情况糟糕至极，扎根不稳的胎儿生命迹象一直惨淡难辨，在唐宅的休养或许只是苟延残喘，直到脆弱的小生命终于达到临界。

　　他们都有一种后知后觉的恍然，嗜睡、反呕，摸不准的坤泽脉，那是一些被隐藏在身体不适之下的征兆。

　　那晚，整个唐宅都压抑而静默，大多数侍者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彻夜不息的灯火和一盆盆被倾倒的血水就让人心惊肉跳。林大夫不擅此门，他派吴谋连夜去找了云州另外一位精通坤泽育科的圣手，吴谋甚至等不及马车，直接运功背着那位大夫跑了过来。

　　白翊风脸色更白了一点，虚虚覆在腹部的手指弹动了一下。

　　手掌所覆之处曾有一个因噩梦而存在的小生命，在他毫无所知的时候又悄然离开，没有让他纠结自己该怎么面对，这使得白翊风胸口堵的慌，几乎要喘不过气。清淡的梅香因为主人心绪的起伏而浓了一些，缠绕着的血腥味依然顽固不散。

　　“嘘——没事了，别想太多。”唐凌飞还是握住了白翊风的手，他不敢泄露自己的信引，担心会刺激到对方。白翊风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冰冷而潮湿。

　　那是一个被怨恨的孽种，抑或是一个无辜的生灵，这不是唐凌飞能够置喙的，他只是握着白翊风的手，无声的彰显存在，表达着自己的支持。

　　白翊风在唐凌飞持着手帕擦拭他的脸颊时，才意识到自己流了眼泪。

　　“我……我不该哭的……”白翊风艰难的开口，他应该恨这个孩子，借由耻辱和痛苦而形成的原罪，可是未成形的孩子又知道什么呢？

　　他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所以离开了。

　　这样一个念头从他混乱的思绪里抽离出来，白翊风眨了眨眼，眼眶酸涩，泪盈于睫，顺着失却血色的面颊滑下。

　　坤泽的本能就是孕育生命，何况白翊风本来就是个慈爱幼小的人，他少时就喜欢和年幼的孩童一起玩，常吵着爹娘再给他一个弟弟妹妹，也不会介意邻居家小小糯糯的奶娃儿歪歪倒倒地扯着他的衣袍，往他身上爬。

　　唐凌飞不意外白翊风会为了这个孩子流泪，即使那是仇人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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