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窄路

　　“是不能惯。”大寸看着宋北生咬烂了烟嘴，伸手接了烟往地上一丢，挺无奈地说，“但谁也管不着。”
　　“我是他哥，我就管的着。”宋北生抬手往下压了压眉峰，“你俩怎么弄随你俩去，反正我是不可能再惯着他。爱谈男的自个儿上外面找，反正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搞。”
　　“所以你就随便上车站里捡了个男的回来？”大寸说着笑了下，“达达跟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开玩笑。”
　　“算不上随便。”宋北生顿了下说，“……反正他挺合适的。”

　　“因为帅？”大寸说。
　　“你真有病啊？”宋北生看了眼门口站着听那俩大肚子叔叔聊天的陈驰一眼，把声音降了点，“他条件挺不错了，一看就没那么多事儿，而且还好商量，整个人就写着不缺钱仨字儿，不会惹事。”
　　“但是这个原因也占了大半吧。”大寸说，“瘦猴也这条件，反正你要是把瘦猴往家里塞，彭三水估计也不会拿他当回事儿。”
　　“……随便吧，这种破事儿别提了行吗？”宋北生闭了闭眼，“烦。”

　　“不过最近确实事情很多，谁的事儿都多，弄到后来还全摞你那儿。”大寸笑了下，“辛苦了啊。”
　　“就特离谱，跟养儿子似的……”宋北生啧了声，“反正最近这段时间我都跟陈驰待一块儿，三水那个样儿，我不放心。说起来彭三水他老师最近天天给我打电话，说他后半个学期就来了个期末考，之前王达去接他给老师扣那儿教育的时候差点没把人气得脑袋长嫖，整个就……”
　　“你觉没觉着你想太多了。”大寸说。
　　“是吗？”宋北生说。
　　“嗯。”大寸说。
　　“嗯个屁，我不想谁想？”宋北生瞥过去看了他一眼，“你吗？我不结婚你行吗？那么多姑娘谈一个分一个很快乐是吧？”
　　“不是，人话这么多你一句不讲，非得说点儿我不爱听的啊？”大寸给他气乐了，伸手往他后脖子那儿抡了一下。
　　“那你就别往上凑。”宋北生看了他一眼，往外走的时候随口评价了一句，“欠的。”
　　“你哪儿去？”大寸问。
　　“跟你过不下去了。”宋北生说，“找捡来的一块儿回家。”

　　年纪大的人可能确实是故事多。
　　四五十岁的年纪，能给你扯出上下三千年跨度的文明。
　　陈驰挺乐呵的听那个红衬衣绷着大肚的阿伯讲他对于阿拉伯半岛地区的见解，两边主力的争论内容已经从“你个鳖孙撞了我车”转到“你懂个屁的政治”上面，嗓门大的让人头疼，不过好歹不算很尖。
　　宋北生往这边走的时候，陈驰看是看见了，但也没多想，以为就是路过，朝他笑了下就继续听那俩叔叔聊。

　　“聊什么呢？”宋北生站到他后边儿，听了几个词儿之后问了句。
　　“不清楚。”陈驰偏过头看了眼，压了压嗓音，“不过最好得仔细听，搞不好再过段时间，半岛局势就得跟着他俩的话跑。”
　　宋北生低头乐了下，说：“真损。”
　　“还好，跟我生哥没法比。”陈驰笑了笑，“你要有事儿就忙去吧，王达说过两分钟就带我一块儿回去，不用惦记。”
　　“我也回去。”宋北生说。
　　“哦。”陈驰下意识看了眼大寸站着的那地儿，然后很快把视线挪回去，“那也行，有什么事儿就能直接问你。”
　　“其实我也有个问题，一直没找着时间问。”宋北生说，“主要是没好意思问。”
　　“说呗。”陈驰看了他一眼，挺诧异。
　　毕竟生哥是什么人啊。
　　见着第一天就直接遛鸟的角儿，人能干出来的事里还能有他不好意思的事儿啊。
　　挺难得。

　　“你早上给我拍那照。”宋北生说，“就那张老头老太太的照儿，什么意思啊？”
　　“啊……”陈驰顿了下，稍微回忆了一下白天的心理历程，难得的沉默了会儿，“也没什么……就是想让你看看我拍照的技术，随手拍了一张给你看看。”
　　“是吗？”宋北生看了眼还在二楼跟人扯屁的王达。
　　“嗯。”陈驰说。
　　“我还以为你们搞艺术的，做什么事儿都得有个什么主题呢。”宋北生说，“比如说什么清晨的第一片阳光，告别落日之类的。”
　　“没那么浪漫。”陈驰笑了下。
　　“那我带你做件浪漫的。”宋北生说。
　　“你要干嘛？”陈驰跟着宋北生往门口那儿走了几步，一下子没摸清路数。
　　“猜。”宋北生看了他一眼，朝王达那儿仰头抬了下嗓音，喊了句“你自个儿回吧”，然后一把拽着陈驰就往车上跑。
　　王达也扒着栏杆朝这边喊了一句什么话回来，喊的很响，但是陈驰有点儿没法分辨得清。
　　就很神奇。
　　听得见，听不清。

　　操。
　　这一下太突然。
　　实话说，真没反应过来。
　　陈驰往下踉跄了两步，突然就有种特奇妙的心态往上蹿。
　　感觉像是小时候偷着吃巧克力，或者说再大点的时候开着手电躲在被子里看小说，赶在最后一刻之前写题。
　　倒也不是对这事儿多少热衷，但就是觉得很刺激。
　　老爸说这叫叛逆。
　　陈驰往副驾驶上迈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那些解释的话语都抛在了后边儿的听不清里。
　　爷！
　　陈驰沉默的朝前边儿的小径放声喊了句。
　　就是这么叛逆！

　　哗！
　　啪啪！
　　周围哄闹了一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一声口哨之后，宋北生一把甩了车门。
　　力道还挺大，门缝尾巴那儿愣是给甩得撞了下。
　　“钥匙呢！”陈驰喊了句。
　　“这就是你看不起人了。”宋北生朝他笑了下，从驾驶座边上的小盒子里摸出了一把备用钥匙，发动车子了之后直接换了档，踩着油门从铁门里窜了出去，路过门口的那条小杠杠还网上颠了下，“我们兜里没俩响的，响的都是那两把钥匙。长见识了啊，驰哥。”
　　“牛逼！”陈驰又喊了句。
　　宋北生笑了笑，没再说话，默不作声的提了车速，较着劲儿似的压着限速走，最后在路过一个红灯的时候给窗子开了一条缝。

　　“……他，我是说王达，就自己在那儿了？”陈驰看着外边儿陆续过去的店铺门面，刚刚的那股劲儿已经过了，没那么上头了之后，犹豫了一下问了句。
　　“这么大的人了，自己能回去。”宋北生从仪表盘前边的小横栏上拿了条口香糖，往陈驰怀里一丢，“你要愿意转回去接他也行，反正我懒得回去。”
　　“你要几条？”陈驰低头开始拆口香糖。
　　“两条。”宋北生说。
　　“成。”陈驰抽了两条，开了半个口之后往他那儿一递，剩下的重新给放回了横栏里，“我不要，谢了。”
　　“随你。”宋北生接了后，咬着口香糖开了的那个口子说了一句。

　　陈驰没再说话，宋北生看着也没想要挑起话头的意思。
　　外头人来人往乱七八糟聚了挺多，本来就是二手的车这会儿估计是有点儿累了，空调边吹边用了吱嘎吱嘎的嗓门。
　　车厂这儿离家里还得经过一块闹市区，周围一圈儿的声音混着空气和汽车尾气一块儿进了车里。
　　陈驰闻着那个味儿觉得不太适应，但也没提，觉得这话说出来还是有点儿矫情。
　　最主要还是俩人不熟。
　　这种话不太能理直气壮的跟人掰扯清。

　　“王达搁二楼跟眼镜仔扯话你没看见啊。”宋北生拐过了一个角，开口说了句，“在那儿干等什么呢，听那俩傻逼讲话有意思？”
　　“不然呢。”陈驰说，“直接催吗？”
　　“嗯。”宋北生的语气特理所当然，“你不说谁知道啊，王达这人脑子不爱拐，他搁楼上看你跟那俩聊，估计还觉得你们仨聊得挺开心。”
　　“这不是。”陈驰笑了下，“不熟么。”
　　宋北生顿了下，然后又接了句：“……没事儿，最近情况特殊，你有什么事儿直接使唤他就行，他不会不乐意。”
　　陈驰乐了下，没接话。
　　这话不管什么意思，他顺嘴往上接都不合适。

　　宋北生看了眼他，估计这人是没往心里去，但也不准备多解释，把车停在了就近的街边上，顺手把车门给锁了，偏过头看着他。
　　“……”陈驰沉默了一下，“你有病？”
　　“对。”宋北生说，“而且我还心情不好。”
　　“看得出来。”陈驰说。
　　宋北生在他说了这句之后，也有点儿没话说，就这么坐在位子上看着他。

　　太熟悉了。
　　这种场景。
　　这些年每次在家里的时候，老爸跟他单独俩人待着基本就是这么个状态。
　　一个憋着脾气，一个憋着劲儿。
　　“那什么……”陈驰给他这么盯着看了一段时间之后，多少也有点儿不自然，琢磨了下开口道，“你这么看着脖子酸吗？我要是低头开始玩手机的话，你会动手打我吗？”

　　就你妈。
　　宋北生从之前就憋着的一口气，这会儿干脆被这人欠的直接开始往上蹿。
　　他嚼着嘴里已经没什么味道的口香糖，面无表情的吹了个不大不小的气球泡，舌尖一扫给顶上了上颚。
　　大寸跟王达如果在这儿，就会闭嘴让他自己回家里待着调整，省得出来打击报复他俩。但是陈驰显然就没这个觉悟，手已经伸进了兜里，看着估计是在拿手机。
　　宋北生看着他的动作没说话。
　　王达的事儿，菲姐的事儿，牡姨的事儿，彭三水的事儿……还有大寸时不时的没事儿找事儿。
　　他几乎是有点儿压不住那股想骂人的劲儿。
　　理智告诉他不管什么狗脾气都等签了合同之后再吱哇乱叫，但是脑袋里这些天被一堆事逼出的乱成一团的激素，又当着面儿猛地涨落出了一整个马里亚海沟和珠穆朗玛雪峰。
　　陈驰看着还想说点儿什么，宋北生干脆就耐着性子继续听，看看他还能说点什么找揍的话，正好有个顺当的理由往他脑壳上敲。

　　“其实还有句话我没好意思说……”陈驰又补充了一句，“你刚刚那个状态，真挺像我爸的。”
　　不是。
　　……像什么玩意儿你有种再说一遍？
　　宋北生给他这句话震得没了想法。
　　“不过也不像。”陈驰笑了下，从兜里拿了张纸出来，撕了一半递了过去，“他没你帅。”
　　“……哦。”宋北生没什么表情的接了纸，可能是陈驰的语气太正经，那股气已经有点儿找不着路，他特别震惊的觉得自己居然有点儿想笑，“谢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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