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照

　　鬼空内。
　　一坨迷迷糊糊，已经睁不开眼，竖着的两条线已经眯成一点，“宿主二，我想睡觉……”
　　代于低头看了眼，将一坨放进口袋，轻声道：“睡吧。”

　　代于远远便闻到了肉香，掺杂着糊味，也许是谁技术不好给烤糊了。
　　不远处三个女生，两个男生，说说笑笑。见到他后有些防备，男生挪到前面，做出保护的姿态。

　　代于举起手，以示友好，“我迷路了，看见这里有人，能打扰一下吗？我可以支付报酬。”
　　代于的长相十分人畜无害，二十岁，正是仰首伸眉的年纪。几人打量他一番，见他们相仿，便同意了。

　　主要是代于长得好看，好看的人总是会得到些许下意识的偏爱。

　　这会儿三男三女，围着篝火面对面坐着，刚开始还有些拘谨，最后一起谈天说地。
　　这是刚上大学的一群年轻人，高中时是同班同学，关系比较好，今天约出来野炊露营。
　　因为不远处便是溪水，这里又是一大片空地，还荒无人烟，几人便在这里架起篝火。

　　代于笑了笑，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倒也不是羡慕。只是感慨着哪天也把高中时和他一起杠把子的人叫出来聚一聚。
　　虽然他俩经常见面，一见面也说不来几句好话，但在这种特定的场合，他还是会想起那个不正经的顾汀沿。

　　代于没来之前是两对情侣和一只单身狗，现在是两对情侣和两只单身狗。

　　火很大，火焰跳动，木材烧得噼啪响，他们正在烧烤。两个女生脸红彤彤的，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篝火过热。

　　代于好奇的是，为什么鬼空里的鬼要模拟出一团火？
　　见这些人没有异常，如果火是在鬼空设立之前就有的，为什么鬼空外没有看见？现在天这么黑，如果有火肯定一眼就能看见。
　　如果这团火是在鬼空设立后恶鬼捏造的，那么这团火的作用是什么？

　　恶鬼从不耗费鬼气捏造无用之物。

　　代于成了叱空，在鬼空里摸爬滚打这些年，有一条默认的规矩：不能吃别人给的东西。
　　没有人知道，吃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有毒也就罢了，也许还是同类……
　　代于拿下眼镜看了眼，鬼气浓厚，什么也看不见。
　　鬼气浓厚程度也能证明恶鬼的等级。可是之前代于遇到的鬼气，远远没有这次浓厚，

　　那次火葬场的鬼气也令他无法判断，只知道那只鬼在房间里。如果以后遇到的鬼气皆是如此，那么这项技能便毫无作用。浓厚的鬼气里找鬼就像是泥潭里摸鱼，全靠运气。

　　现在小精灵也在鬼空里失去了能力……归根结底，是从遇见汤甫开始的。
　　汤甫，究竟是谁？是真正的普通人还是……

　　代于摇头，拿了几串肉来烤。也许是他多虑了，大概只是一个巧合。
　　但是那些恶鬼明显有了组织，商量了计划，并且是针对性计划。
　　这次是小精灵，下次会是什么？

　　糊味飘散，代于感觉手指有些烫，浑身发热，呼吸困难，早先面对他的女孩坐到他身边，拿走了肉串。
　　“烤糊了。”
　　女生冷冷淡淡的语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着不好相处。刚才自我介绍，他记得这女孩，叫李知清？

　　不知为何，女孩坐过来后，他觉着空气清新，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代于看着女孩手上的肉串，仍然是鲜红的颜色，并没有烤糊这一说。但糊味越来越重，肉被烤得滋滋作响。

　　代于看去，所有人的表情变得奇怪，专心盯着手中的烤肉，脸是异样的红。
　　肉都没有糊，那糊味是从哪里来的？

　　女孩拍了拍他，一股凉意从手臂蔓延。
　　李知清将手中仍旧鲜红的肉串递给他，“烤好了，你吃。”

　　代于看着面前的女孩，眉目端正，星眸皓齿，长发及腰。大概是校园里备受男生喜欢的那一款。
　　代于拿过烤串，继续烤。
　　李知清说：“会烤糊。”

　　顿了顿，他还是放下烤串。他身边的男生见了，将自己手中的烤好的肉递过去。
　　代于收下，拿给李知清。毕竟他不敢吃，万一这是李知清的肉……

　　余光看见那个男生的女朋友皱眉生气。
　　对于女孩的心思，他是真的猜不中，也想不通，这件小事为什么要吃醋。
　　直到现在，代于仍然没有一丝头绪，看向李知清，女孩这时低着头想什么，长发遮住了脸。
　　“李知清？”
　　李知清抬起头，脸上满是惊讶，随后笑了笑。“你记性很好。”说完，又恢复了冷漠。

　　这是代于第一次见李知清笑，那种温文尔雅的轻柔，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和他那古灵精怪的妹妹完全相反。
　　代于正准备问点什么，对面的两个女生吵吵闹闹，其中一个指着他的口袋，“你口袋里是什么？不会是有食物还来蹭吃蹭喝吧？”

　　那个女生好像是他身边这位大兄弟的女朋友。代于没有拿出一坨，只是道歉说：“抱歉，确实是有一个苹果，但这苹果对我来说意义非凡，不能吃。”
　　另一个女生一听，撇起嘴不高兴，转念又说：“你不能吃，放着也是坏了，不如给我吃！”

　　代于有点生气，自从和一坨绑定后，他连普通苹果都不吃了，这女的说什么？吃苹果？
　　她在想屁吃。
　　代于语气不好，“我记得，我拿了一千块给你们，怎么就白吃白喝了？”

　　虽然这钱是假的，但不妨碍代于占理。

　　那女生也不服气，立马回了一句：“一千块够干什么，穷鬼。”
　　实话说，代于第一次有想掏钱砸人的冲动……
　　算了，跟一残缺的神智吵什么，显得他的智商也不足。

　　代于不接话，其他两个兄弟也赶紧出来调节气氛，抱住自家女朋友安慰。
　　代于深感无奈，世界太大，各路人千奇百怪。
　　倒是李知清……

　　任务他也完成了一千多个，直觉告诉他，李知清就是创造鬼空的恶鬼。
　　可现在李知清就这么乖乖坐着，比那两个女生更像正常人。
　　李知清只是看了他一眼，递给他一瓶水。

　　代于看人很准，大概是天赋吧。他第一眼就讨厌的，多半不是好人。第一眼看见李知清，虽然不是很喜欢，但是喜欢胜过于讨厌。

　　所以李知清递过来的那瓶水他喝了一口，解了渴。
　　旁边的兄弟拍了拍他，“你能不能也给我喝一口？”
　　那兄弟嘴唇都发白了，看起来确实很渴。

　　这兄弟喝完想给女朋友，却被那女孩一手挥开。水瓶落地，水咕噜咕噜流了一地。
　　女孩吼着：“为什么你要先喝！”
　　这次代于倒是知道男孩的心思，他一个大老爷们喝过的水，怎么可能直接拿给女朋友？

　　男孩也生气了，“你脾气能不能好一点？看看人家李知清！”
　　“是！你们都喜欢她！渣男！滚！”女孩吼完，进了帐篷。
　　另一个女孩见状，看了李知清一眼，又看向代于，哼了一声，跟着进了帐篷。

　　代于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在想，为什么他们出门不带水？李知清又为什么有水？
　　应该来说，为什么李知清要耗费鬼气捏造一瓶水。

　　肉的烧焦味越来越重，代于皱眉，准备走到溪边洗把脸。刚走到一半，只感觉浑身难受，脸上火辣辣得疼，呼吸不通，一口气呛着，剧烈咳嗽。

　　就像是……身处熊熊大火之中。
　　代于勉强走到溪边，溪水纯净透明，捧起来却闻到鲜血味，混合着刺鼻的草木灰味。
　　水里波纹一圈圈荡着，李知清的脸被倒映出来，就在波纹中心，站在他身后。
　　代于笑了，李知清愣了一下，扭过头走了。

　　代于心中有着不好的预感，回头看，李知清端端正正坐在篝火边。他转身走回李知清身边坐下，这次，明显的清爽之感扑面而来。
　　代于感觉头有些昏，世界仿佛都颠倒了。
　　他没管其他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只看着李知清，他问：“为什么？”

　　其实，人不只是在疑惑的时候会问为什么，在极度悲伤、不可置信时，也会问为什么。
　　李知清给他的第一印象很好，如果他们不是在这种场合下相遇，而是早个四五年，他一定会和李知清拜把子，一起堵小巷子。

　　李知清抬起头，看着不远处那顶帐篷，“你不会拦着我的，对吧？”
　　代于：“如果无能为力，我不会强求。如果坐视不管，违背了初衷。”
　　为什么捉拿恶鬼？因为秩序。为什么倾尽全力解救某些恶毒神智，因为秩序。
　　天地之间，因果报应。

　　要相信，最不会缺席的，就是正义。
　　其实叱空都知道，恶鬼之所以设立鬼空，是因为心有不甘，他们生前有着太多太多的委屈。
　　可恶鬼伤害神智，终究违背天理。而且鬼空一旦设定，除非恶鬼被捕，连恶鬼自己都不能解散。那又会让多少无辜神智卷入其中，造成多少悲剧？
　　能阻止，代于会竭尽全力阻止。

　　代于：“改变自己讨好别人，最傻，傻得让爱你的人心疼。但你很好，你应该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李知清又笑了，她吹了口气，火焰扑向那两个男生，两人立马昏倒。

　　毛笔立马抵住李知清的脖子，代于目光凶狠。
　　李知清微笑，“刚才还很宠溺，现在跟仇人一样……别这么暴躁，他们没事，我就想单独和你说说话。”
　　代于收回毛笔。“抱歉。”但他的毛笔并未脱手，只要李知清有一点动作都会被制服。

　　李知清的眼眶里流下两行血泪：“我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她们做出那种龌蹉的事情还沾沾自喜？”
　　李知清好像是哭了，代于不会安慰人，也就没想起这回事。等李知清抬起头时，他看见了这女孩的死状。

　　惨不忍睹。
　　代于无法形容。
　　如果被烈火烧灼后扔进水里浸泡，会是一番什么情景，现在李知清就是什么模样。

　　“我丑吗？”
　　代于看着李知清的神态，笑着说：“丑，要不你还是变回去吧。”
　　哪知道李知清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撒娇一般，“就不！”

　　“好。”代于抬头看了眼四周，“我想，留给我的时间只有四五分钟了吧，要不，长话短说？”
　　李知清觉着，面前的这个人很有意思，摇摇头。
　　“锦吏，我不告诉你，你也会去查的，对吗？”

　　这个女孩，想让他知道，知道关于她的一切。
　　如果可以，还想让他为她沉冤得雪。
　　代于看着面前这人，眼里是红色的泪，一瞬间滑落至下巴。他伸手，不想问李知清为什么知道他的代号，也不管女孩现在有多丑陋。
　　他擦掉了女孩的眼泪，做了保证，“是的，如果你不说，我也会去了解你，了解李知清。”

　　李知清跟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一台照相机，又恢复了最开始见面的样子。“来一张合照吧。”
　　代于低头看着手心里的眼泪，已经清澈。那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笑着看向镜头，偷偷问李知清，“你的眼泪你尝过吗？还给别人喝……”
　　“咔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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