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豆南山下

　　福大娘的娘家兄弟和侄儿第二天一早就走了，沈淮和两个哥哥上回没去大兴村帮着种田，没见到外公外婆，这次去高大伯家借了车兜，套在自家牛身上，和舅舅表兄弟们一同去了大兴村。

　　牛车停在门口，沈淮跳下车，立时在门前跪下。

　　他大舅孙百川进屋去喊人，不多时就和几个舅娘表嫂一起扶着两位老人迎出来。

　　沈淮重重磕了两个头，被他外婆白氏扶起来，老太太抱着他大哭不止：“阿淮，阿淮，外婆的乖孙啊，总算是回来了。”

　　他外公孙虎是个面冷心热的，一向冷沉的脸到了此时此刻再绷不住，当着一众小辈的面儿掉了泪珠子。

　　“爹，娘，让孩子进去再说。”大舅娘说道。这边动静闹得有点大，左邻右舍都开门探头探脑的观望。

　　“诶诶。”白氏勾着沈淮的胳膊，拉着他进屋，吩咐几个儿媳孙媳，“昨儿老头子山上打来的野鸡，快杀了给我乖孙炖来吃。”

　　几个媳妇答应着退出去了。

　　老爷子老太太又是伤心又是高兴，只一个劲抹眼泪。

　　大表哥孙涛眼见着气氛不对，赶忙笑嘻嘻地说：“阿淮出息了，回来给家里买了牛，过两天还要给新房子打地基，亲家爷爷说了，小姑家的房子要盖十二间房呢，昨儿用石灰粉围出来老大一片地方，看得人心痒痒。”

　　沈淮顺势接话：“没事，咱家也盖。”

　　屋里静了静，除了知道情况的沈江沈河，其余人都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看着他。

　　沈江上前，将手里的包袱皮放在二老中间的桌子上，打开来，赫然是一个个饱满银白的银锭子。

　　“这是作甚？”孙虎皱眉道。

　　沈江道：“我娘嫁去沈家后日子一直不好过，亏得外公外婆和几位舅舅接济才熬过来，我们一家商量过，要盖房子就两边一起盖。外公外婆年纪大了，是该享福的时候了。”

　　白氏怒道：“咱是一家人，互相接济是天经地义的事，哪有白白拿你们银子的道理？”

　　“这话就对了，咱是一家人，房子也一起盖。”

　　沈淮拿回来不少银子，这事儿上回女儿和小外孙赶着牛来家里做活时就给他们透过底。他们只高兴外孙平安回来了，半点没打他过命钱的主意。

　　只他们买了牛没忘记过来帮忙，这就足够他们暖心窝的了。

　　瞧着包袱皮上一个挤一个的银锭子，他们又是震惊又是生气，好似他们当年帮沈家是图什么似的。

　　“拿回去！”孙虎板起脸，周身散发着冷气。

　　沈淮就知道会这样才亲自跑这一趟，要是上回直接叫他娘送来，八成是原原本本又给他带回去。

　　他走到堂屋正中，直挺挺地跪下，沈江沈河也连忙跪在他旁边。

　　沈淮道：“外公，外婆，你们千万别多想，我们这是给您二老尽孝来了。我爷奶就在我们跟前住着，我们随时能孝敬，您二位一年不得见几回，吃穿有几位舅舅和表兄弟照看，我们能做的，就是让你们住得好点。这一百两银子你们先紧着把房子盖起来，不够就去东溪村找我拿，能余下就给阿冰和阿桐把媳妇讨了。”

　　沈江往下一拜，直起身劝道：“我们自是知道咱孙家的人都是什么品行，拿银子过来绝没有半点看不起和羞辱的意思，真心是为了咱自家人着想。你们放心收下，阿淮统共带回来一千多两银子，现在花了一半不到，如今我爷爷跟我爹病好了，以后不用花大钱买药，我们爷几个还能打家具贴补家里，日子不难过了。”

　　孙虎和白氏脸色稍有缓和：“以后总有用银子的地方，你们拿回去，咱家这房子住得好好的，不用另盖。”

　　沈淮坚持道：“既然拿来了就没有带回去的道理，你们自己收着，盖不盖房子你们自己决定，用在哪里也再不关我们的事，外公，您要是不收，我们哥仨就跪在这儿不起来了。”

　　听他那不容拒绝的语气，孙虎脖子一梗直想抽他，想想他这两年的经历又舍不得，只能拿一双眼睛瞪着他。

　　沈河见二老表情松动，心道这事成了，抓紧劝说：“阿淮铁了心要给，谁也拦不住，就是我爹也不管他把银子用在哪里。因他回来就和我们挑明了说，他上战场拼命把银子拿回来，就是想让咱都过上好日子。他在战场上、在敌人的刀剑下就盘算好了这笔银子具体怎么花用。想想他这份心，您二老怎么忍心拒绝？”

　　兄弟三人差点磨破了嘴皮，总算说动外公外婆把银子收下。

　　中午吃饭时，孙虎直接当着他们的面明说这一百两要怎么分配。

　　“咱家也盖房子，满打满算五十两足够，留出二十两给阿冰和阿桐娶媳妇儿，剩下三十两给你三个舅舅分了，三个儿媳妇进门，在咱家没享过一天好日子，净受累吃苦来了。”

　　沈淮说了凭他们自己决定，就不会在这上面多说半句，和大哥二哥安静听着。

　　孙家没分家，一大家子住在一起，三个舅娘自说不用这样：“爹娘拿着就成，我们有用得着的地方自会找二老拿的。”

　　孙百川也摇头拒绝：“那是阿淮拿来孝敬爹娘的，给我们作甚？”

　　孙虎敲敲酒碗，严肃道：“你没听阿淮说？是拿来孝敬外公外婆和舅舅的，必须有你们一份。”

　　白氏懒得管，只顾给沈淮添饭夹菜，生怕乖孙饿着。

　　沈淮埋头苦吃，吃饱了也不敢停下，唯恐拂了老太太的心意。

　　沈江想起件事：“阿淮下月初九讨媳妇儿，这事儿我娘上回来说没说？”

　　“说啦，怎么没说？”白氏笑得合不拢嘴，“自打一年多前定下阿罗，她每回来没有不夸的，上回直拉着我们说了一晚上。”

　　大舅娘边给孙女喂饭边说：“阿罗可是个好姑娘，小姑眼光毒辣，早早就给你定下这么个好媳妇儿。”

　　“阿罗来过这边？”沈淮问。

　　“来过，你外公一到冬天就头疼的毛病就是她治好的。”白氏对阿罗也是十分欢喜的，提到她不免又笑眯了眼睛，“亏得你娘下手快，不说东溪村，就是我们大兴村也好几家想把阿罗讨回来呢。你娘当时就说，阿罗这样的姑娘，不怕你不喜欢的。”

　　是了，阿罗这样的姑娘，谁会不喜欢呢？

　　除了谢寡妇。

　　想起谢寡妇在阿罗面前乱嚼的舌根，沈淮的好心情颇受影响。

　　怕什么来什么，下午回到东溪村，还在门口就听见谢寡妇咯咯的笑声。

　　沈江去高大伯家还车兜，沈河和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要不去大伯家躲会儿？”

　　听声音，张如秀也来了。

　　沈淮答应过阿罗，有张如秀出现的场合一定躲得远远的。是以同意了二哥的提议，转身走进旁边那扇大门。

　　沈洪和沈溪哥俩在家，正抱着小炯儿和小灯儿在院里晒太阳。

　　“堂哥。”沈溪喊了一声，站起来把位子让出来，“坐这儿，我再去屋里搬颗凳子来。”

　　小炯儿和小灯儿也奶声奶气地喊了堂叔。

　　沈淮坐下，顺手把小灯儿捞到腿上抱着，问沈洪：“她们来干什么？”

　　“找阿罗看病。”沈洪回答，觉得不够严谨，补充道，“谢婶是这么说的。”

　　沈淮讪讪地挤了个笑容：“来多久了？”

　　“中饭还是在你家吃的。”

　　“……哦。”

　　沈洪瞧他黑了脸，斟酌了下，还是决定把实话告诉他，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张如秀和离了，稻香村那边把她的行李和嫁妆一起送回来了。”

　　沈淮无言。

　　沈溪搬了凳子出来，气呼呼地往地上一怼：“臭不要脸的，明知道你跟阿罗姐马上就要成亲了还上赶着往上凑，咱家的不欢迎都摆在脸上只差明说了。”

　　小灯儿呀呀地学舌：“不要脸不要脸。”

　　沈淮掐了掐他的脸，不许他乱说话，随即睨了沈溪一眼：“当着孩子的面瞎说什么？”

　　沈溪摸摸鼻子，在侄儿头上揉了一把：“这句忘掉。”

　　小灯儿兴奋地挥舞胳膊：“忘掉忘掉。”

　　沈洪有些忧心：“小溪说得没错，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咱家不欢迎她们上门，她们自己肯定也知道这么做招人嫌的，腆着脸找过来可不止为了看病这么简单。”

　　沈淮冷呵：“当年她拿两筐鸡蛋退亲后都好意思再来找咱家帮忙，还有什么干不出来？”

　　“你可别提那两筐鸡蛋了，怄死个人。”

　　“阿罗跟我说，谢婶私底下找过她，跟她说张如秀是念着我才没法好好和段家的儿子过日子的。”

　　沈洪和沈溪瞠大眼：“还有这事？”

　　沈淮烦躁地揉了把脸：“没事，我和阿罗说清楚了，等我俩成亲了，量她们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那可未必。”沈洪哂笑，“早先才退亲的时候，谢婶见了咱家的人都是绕道走的，后来爷爷和二伯病好了，咱家慢慢回过气儿来，她就三番两次巴巴地来找咱家帮她做事，每回见了都笑得亲切得很。等婶娘把阿罗定给你，你是没瞧见，她那段日子见了阿罗恨不得生吞了她。那时张如秀没和离，但经常和夫家闹矛盾跑回娘家，她不待见阿罗，恐怕是知道她闺女在段家呆不久，又把主意打你身上来了。照你说的，她私下偷偷跟阿罗说三道四，八成是想叫你俩这亲结不成。”

　　沈溪狠狠啐了一口：“我呸！她想得倒美。”

　　小灯儿似懂非懂，紧紧搂着沈淮的脖子：“要阿罗，要阿罗做小灯儿的婶娘。”

　　小炯儿也皱起小眉头：“阿罗更好。”

　　沈洪用力在大儿子脸上吧唧了一口：“是，阿罗更好，叫阿罗做你们的三堂婶。”转向沈淮，又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谢婶那张嘴你是知道的，黑的能说成白的，成亲前还是少让阿罗和她们娘俩接触。阿罗是姑娘家，心思细，保不齐她多想。”

　　沈淮嗯了声：“我会跟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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