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声细语

　　午后三时抵达，莉安安顿好，便走出了旅馆。出门的当儿却是下起了雨。莉安心想，多半与家乡初夏的阵雨相同，很快就会放晴，便毫不犹豫的打把伞走了出去。没想到潺潺的雨，延延绵绵竟一直下到莉安双脚酸痛泥泞的回到旅馆，依旧充沛。莉安从旅舍附近的曲院风荷往西湖步行，还未及欣赏便已踏入绿茵交错的石板小道，如梦中一般的雨雾风情，极尽绿色倒是愈行愈自觉飘渺。似乎是用尽笔墨也不足够的美，却明明又落在纸上的绿。似散在水里的墨，丝丝缕缕缠绕，又浅得轻易就能擦掉。那雾，那垂柳，那走不尽走不够的拱桥流水，这所有一切便是这样的淡。莉安只是一个人慢慢走着，走过平湖秋月，走过断桥又漫步至花港，柳浪处雨中不闻莺啼却有另一番风情，似有牵挂又无从着意，不及细赏雨幕中的锋塔与南屏晚钟。却想到子沣应该已经看到她留下的字句，想到昨夜他野蛮的温柔，莉安便有些难以自处，却又格外想念他。也未收到他只言片语的讯息。光影婆娑里深深浅浅的绿色，恣意挥洒郁积，像此刻沿途小店玻璃窗上的水珠，也如子沣残留在莉安脑海里的温柔，怎么擦也擦不尽。周围人来人往，匆匆忙忙，莉安只觉得仿佛不存在，这里，明明是初见，怎么又如追忆往事般，如何回忆也回忆不够。
　　天黑时，莉安便疲倦的回到旅馆，简单吃了晚餐，手机忆旧一片空白，打好又删掉的简讯，怎么也没发给子沣。
　　这一夜，雨声太浓，睡眠太浅。

　　莉安住的旅舍在一条名唤曙光路的林荫大道旁，从一条小路通往。已是第二天的黄昏，没有一点断续的雨天，依旧没有子沣一点消息，天色渐渐暗了。莉安稍感疲惫，还因雨水，坏掉了一双鞋。雨天的湖畔柔情万种却并不好走，许是泡在水中多时，系带的坡跟凉鞋竟散了线。从雨中走回旅舍梳洗完毕，沿途走出来，昨夜坐在出租车上，发现沿路零星有一些餐馆，屋檐下的雨水声，车水马龙也一样可爱。只可惜一个人吃饭总有些孤单。加之莉安回国后一直口味寡淡，沿路的火锅与自助餐厅，她如何吃的下。转角遇见一家小小的法式餐馆，似是旧楼主人自家经营，小而温馨，却有宽敞的露台，种满芭蕉的小院。店内没有别的客人，莉安在露台坐落。有些迷惘的望着雨雾。细细碎碎的雨水偶尔散落一两滴在她的脚腕。点燃一只烟，她望着眼前旁若无人的夜，旁若无人的雨水车流声，旁若无人的屋檐。又挂念起子沣的脸。雨水真是容易让心事蜿蜒。如何也剪不断的雨幕，点点滴滴，全是莉安渐渐失落的心事。
　　缠绵丰沛的雨水，此刻依旧清脆在莉安的窗前，夜已经深了。莉安洗完澡，静静的坐在窗前，这一路美景牵引着她，不知觉就走的双脚酸疼。这两日，走过长虹般的拱桥，也有垂柳氤氲下蜿蜒的流水，伸手任握的一把的雨珠，似乎都在说着那诗情画意背后的老故事。多少欢颜，或曾如花美眷，共赴似水流年，或含在口中，未细赏已融化。窗外的雨声愈发清脆，雨水总在夜里格外淋漓。莉安的思念亦似随这雨声，不容抗拒的渐渐蓄积，仿佛一整个漫长的雨季都倾倒进她的情绪，快要满出来，难诉说倾倒。也怕只是温柔的投射，对象未必真切。此刻是他，或许也可以不是。就好像这心事该从何时算起呢，若是从与子沣相识的第一个冬天，到此刻，那已相隔了五个雨季的时光了吧。若然从那夜算起，这场雨似乎又下的太放肆亦太长久了。

　　临时找的旅舍，房间有些狭小，虽不够舒适，却在这雨夜，营造了一种拥挤的阁楼般的归属感。莉安听着雨水声，不禁想到子沣未实现的约定。若是此刻他在身边那该有多好，好多次，当莉安走过那垂柳下的荷叶时，走过那烟波画船如在图卷，她多么希望能在下一个转角遇见他，亦或转头能看见他总是略带谐谑偶然温柔的脸。从前到现在，她总喜欢放肆的抬头看着他，被发现也不胆怯不慌张。但希望又是多么徒劳的一件事，无论对于她或者他。怕只是这美景作祟，才让她格外想要站在他眼里同样的风光里。
　　爱是一件从来只需要契机的事，却可惜，这契机永是相对于个人，而这便是最难把握的事。

　　摇摇晃晃的画舫，隐约在雨雾中，莉安一人坐在画舫中，船伕穿戴雨蓑，只沉默的摇着浆，往湖心亭缓缓而行。莉安茫茫细赏着过分浓密的雨雾，任由自己归融于它一角烟波。已在杭州逗留了四日，今日最后一日。莉安已心知等不到子沣，第一日时百转千回的挂念亦已散化成更难解的失落，又似乎也随着雨水渐复渐淡，终不再捕捉。即使如此，他忽远忽近的温柔，却忆旧不想寻个明白。昨夜已买好车票，决心不再等着无谓的期许，虽然沉默，她总是等过的。明日即启程，不想夜里竟忽然收到子沣的简讯，说已到杭州。莉安看后轻轻关上手机未回复，辗转难眠，又再打开手机。再等到他的回复，子沣却依旧说着不着边际的玩笑话，莉安终忍不住告知，自己明日便离开。他也只说明日见一面罢。便互道了晚安。
　　莉安下了画舫，慢慢走向相约的湖心茶馆，才发现雨不知觉间竟是小了。天渐渐放晴，连绵四五日的雨水，如来时一般毫无预兆就离开。青石板路依旧湿润，莉安发梢亦沾满雨水，收起伞，心事似也随着那勾勾连连的雨水一样停歇蒸腾，渐渐稀薄，不再那般忽略不掉。
　　子沣已经先到，莉安走上二楼，茶馆内人不多，也许因为并非双休也无节假。子沣慵懒的坐在仿古的几案旁。明明只是几日未见，莉安却比归来时两年未见他，还更觉不确切。坐下后，二人都未再提及约定之事更不必说那一夜。莉安只是愉快又急忙的和子沣说，她如何被西湖的美景相醉。怕也皆因言谈中，子沣格外不关己的玩笑话。似已完全不记得那黑暗里，彼此第一次的迷乱。
　　“吃午饭了么”
　　莉安摇摇头，子沣给莉安点了蛋糕。
　　“不饿也要吃”
　　“没胃口”
　　“几点的车，走之前我带你去吃地道的西湖菜罢。”
　　“好阿，你干嘛忽然对我这么好。”
　　“大小姐，你每天的早饭不是我给你买的？没良心”
　　“那我还给你做午餐呢”
　　“呃。。。。。。。。蛋煎蛋？”
　　“梁子沣！”
　　“好好好，鸡蛋小姐，我只是羡慕您未来的夫君。”
　　“这还差不多，不然我就把这毫无艳遇的西湖行归咎于你。”
　　“怎么会呢，不应该吧。是不是雨太大了，别人都看不清你。”
　　“不要以为嘴巴甜就没事了。”
　　“你不受用没关系，小姑娘们喜欢就行了。”
　　“受用受用，领证吧，亲爱的。”
　　“不是已经领了么，说吧，你到底有几个丈夫。”
　　莉安瞪了他一眼，忍俊不禁的笑起来，踢了对面的他一脚，低头翻看随手从身旁书柜取下的书。子沣玩弄着手边的相机，难得看他带出来。莉安低头看书，子沣就明目张胆的照她，莉安脸红着瞪他。
　　“你是背景你是背景，别激动，我照桌上的茶壶！”
　　他倒丝毫不在意，又继续摆弄着，胡乱照。
　　就这样聊着笑着，各自消磨着。
　　前去吃晚餐时。莉安竟也开始觉得那一夜只是虚妄，亦或说他一时无意义的欲望，不如此刻这样不远不近的陪伴实在。他的吻和汗水，他留在身体上的指印，他用力按住的自己的手，和快要碾碎她的拥抱，怕只是他和谁都可以发生的意外错觉。
　　吃完饭，新夜初醒，雨停下，杭州的初夏反而愈加湿润且温热起来。空气里密布着水珠，莉安的鼻尖沁出细而隐约的汗水，时间尚早，子沣便陪着莉安慢慢走在湖边，莉安的心情格外好，听他说
　　“对了，你的外套落在我家了？”
　　“恩？是么。我都没发现。”
　　“没发现阿，那这样说来，其实我家似乎还忽然多了不少姑娘的东西。”子沣一脸坏笑的看着莉安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有什么。”
　　“私人物品私人物品”
　　莉安想到找不见的内衣，脸倏尔红了，伸手死劲拍子沣的后背
　　“到底是什么，不要欺负我糊涂”
　　子沣回头看到莉安绯红的脸颊，她身后色彩过分绚烂的云彩，正肆无忌惮的燃烧着。风吹过她柔软的发梢，本就瘦弱的身体一半融化在斜阳的光明里。笑著说
　　“别的姑娘的，你瞎激动什么。”
　　莉安碰到他的目光，只瞪他一眼，大步往前走
　　“你个臭流氓”
　　却忽然被子沣伸手用力搂住肩膀，将她整个搂进他厚实的胸膛，他比她高一个头有余，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
　　“就耍流氓”
　　南国潮湿的气候，让皮肤有些微的粘热，这忽然的亲密让莉安一惊，也没挣脱，只觉得皮肤耳根发烫，后背一片酥软，假装玩笑的说
　　“好好好，臭流氓，迟早有人收拾你。我不惹这个麻烦。”任由他搂着走了几步，子沣才放开了她，双手插在口袋里，不在意的继续走在她身边。偶尔拉她躲开沿途的行车与人。
　　莉安只望这条路永远不要走到头，却还是听到子沣停下脚步说
　　“差不多时候了，送你去坐车吧。”
　　莉安坚持不让他送到火车站，她讨厌所有离别的场合。子沣不在意，她已习惯，但她自己知道这一走，纵是归途路过北京，或许也不会再见他，只怕再见他这样不经心的对她笑，又不知是几个春秋。莉安心里细数着这些碎屑般的心事，不曾开口说，只站在他身边一起等车。

　　车来了，莉安抬头，不闪躲的看着他，笑著说
　　“我走了”
　　子沣只是回应着她的目光，微笑的点点头
　　莉安往前，轻轻拥抱子沣，似还不曾触摸到，便转身上了车，子沣望着车尾灯驶向远处渐浓的霓虹深处，想到刚才站在夕阳里的她，那一瞬间，他觉得她也会如夕阳般，渐渐消融，无可挽留。
　　自嘲的笑笑，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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