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似画

作者: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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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巡之太湖之行


      烟水吴都郭,阊门驾碧流。绿杨深浅照,青蓬往来舟。
      黄鹂巷口莺欲语,乌鹊河头冰已消。太湖东西南北水,洞庭三百九十桥。
      走出船舱,坐听船头击水声。
      胤禩望着波浪翻涌的太湖水,似想荡漾的清波里看出一个答案。
      宽阔的水面上几只小船不远不近地跟着胤禩所在的御舰,那时保护圣驾的扈从队伍,熟知兵法的人可以看出各只船的分布暗含兵法阵势。
      自来有天子坐朝堂垂拱而治之言。
      康熙却非如此,草原大漠,山西江南,他的足迹遍布大半个大清王朝辽阔的疆土。
      生长于深宫,何解民间事?不识百姓苦,如何天下治?
      康熙是一位雄才伟略、文治武功的刚性帝王,也是首屈一指勤政爱民的宽仁君主。
      作为一个帝王,康熙几近完人。
      胤禩心里也从未否认过这一点。
      只是,胤禩心里更怀有对一个父亲的孺慕之情,总是经常忘记,他的皇阿玛先是一位帝王而后才是一位父亲。
      心底,其实一直存着这点奢望罢,若非如此,那时被斥骂被厌弃,又岂会那般刺痛锥心?
      波浪粼粼映远山,远山又在清江外。
      胤禩站在船头远眺,怅望江头江水声,此番诗画景致看进了他眼里,却进不去他心里。
      何时人心能似水,莫再平地起波澜呢?
      也许是又离额娘远了,才会生出如此惆怅罢。
      胤禩唇角勾了勾,暗嘲,何时昔日的八贤王竟像骚客般伤春起来。
      这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胤禩在船头看风景,却不知自己也进了他人的风景里。
      一直到多年以后,胤祯依然能清晰地记起这一幕,碧水青山里,一个年青男子,着一身湖蓝长袍,系秋香色腰带,悬碧色玉佩,身材颀长,面如美玉,眼睛似一湖碧水,面容柔和,嘴角噙一抹似笑非笑的浅笑。每次想起,心里一角都会柔软起来,愿意倾付韶光,就那样站在他身后,陪他眺望天际,看两岸青山远逝,运河绿水长流。
      当然,此时十一岁的少年不会有那样的想法,他只是觉得那时的八哥异样好看,更想亲近他,守住他,不让其他人跟他抢了去,那是小孩对喜欢的人事物的独占欲,而胸口有些涨满的怪异的感觉,他那时不会懂得,也被忽略去了。
      “八哥,你出来这么不叫我?”在船舱里久寻不见胤禩的胤祯上前一把抱住胤禩的胳膊,两颊有些气鼓鼓的埋怨道。
      “看你睡得香,八哥怎好把你吵醒”胤禩笑着捏了捏他仍带一点朦胧困意的脸,“昨夜没睡好么,一副困顿模样?”
      “哦?没有,春乏嘛。”胤祯有点心虚地转移话题:“皇阿玛真是能者多劳,又上岸勘测堤坝了。”
      果然,御舟泊岸,堤岸上,康熙套上防水长靴,挽着衣袖,拿着矩尺三角板量角义等器具,时而弯腰时而下蹲,极其熟练地进行测量操作,毫不介意外袍下摆被沾湿了,任靴子陷进河堤松软的泥沙里,踩出一个个坚定而有力的凹印。
      这是的康熙完全不显帝王威仪,更像一位专于河工的的治河能者。
      看着这样的康熙,胤禩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随着巡阅黄河一路下来,越来越清晰,他觉得自己两辈子合起来也不曾真正了解过,那位曾经对自己眷顾信任后来又残酷打压的皇阿玛。
      当他以冷眼旁观的心态看时,实实在在地感到了他的皇阿玛作为一位了不起的帝王,是如何尽心尽力的为他们的大清帝国奔走劳碌,如何兢刻懋勤才创下一片繁华盛世。
      从来,自己不曾站在他的立场去理解他,去理解他的不易他的苦心。
      再次为父子,胤禩有的是与康熙同等苍老的年龄,却比之更苍老的心。
      不再仅是父子,却有了一种同相的高度……
      胤禩此时并未完全透彻,其实,自他重生那刻,一切就已经不同了。
      “十四弟进去把十三弟叫出来,我们也让船靠岸,一起上岸帮皇阿玛吧。”胤禩对胤祯吩咐一声,转身进另侧船舱去了工具。
      康熙看着三个儿子在堤岸边引线打桩,忙得不亦乐乎,刚毅的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慈爱的笑意。
      巡视太湖一遭,回銮时刚上岸,突然发起一阵骚动,一群粗衣旧服的百姓,人人手里捧着一张状纸,哄哄嚷嚷着:“求万岁爷做主啊!”
      “圣上英明,请给小民一个公道啊!”
      “万岁爷明察秋毫,小民没法活了啊。”
      ……呼天抢地,悲愤哀戚,诸如此声,此起彼伏。
      康熙游湖的尚算愉悦的心情瞬时被破坏殆尽,看着前方被截拦住踢打的告状鸣冤的百姓,冷怒喝道:“谁给你们的命令肆意殴打朕的子民了?给朕住手!快把人给朕带上来。”
      大概得知冤屈终于能抵达上听了,民愤平息了些下来。转眼,三个百姓被领了上来,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农妇,两个黑瘦的庄稼汉子。
      三人扑通跪下,诚惶诚恐,激动万端:“小民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敛去怒气,尽为祥和的问道:“你们可知道,朕谕告在先,巡途拦驾讦私诉冤者以冲撞圣御之罪论处,无论实情与否?”
      “小民知罪。”
      “既知罪,为何明知故犯?”康熙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而匍跪于地的三人低着头也能感受到,那凌驾万民之上的威凛气势,压得他们这些从来只于柴米油盐打交道的斗升小民,止不住畏颤战抖。
      “回皇上,”其中一个黑瘦汉子把头在地上扎扎实实敲了三下,竭力平稳心绪答道:“小民一家五口全靠几亩薄田糊口,慢慢地全被太湖水淹,两年多了无法耕种,颗粒无收,日子越来越过不下去了。如今差吏又上门逼着缴纳税粮,小民实在没有办法了。请皇上饶命,皇上开恩啊!”汉子想起家里困苦不堪的处境,老母幼儿吃一顿不知下一顿,旧衣物破了也只能拼凑起来勉强遮身,忍不住哀从中来,流出悲伤至极方的男儿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穷尽时。
      康熙听完神色渐变,蓦地看到三人手里攥着的状纸,示意身旁扈驾的当地守备:“呈上来。”
      一个长眉阔额的男子走出几步,接过三张状纸恭谨地呈递到康熙手上。
      白纸墨字,清楚分明地罗列着各家所有田地,被淹没几何,剩余可耕种者几何,何时所缴纳税粮几何。
      康熙脸色又变了些,沉声向身边众人问道:“太湖广狭几里?”
      一众随行官员侍从无以应答,这时那位扈驾守备出列朗声答道:“回圣上,太湖广狭八百里。”
      康熙微眯了眼睛,脸色微冷:“朕记得,志书上明确记载,太湖广狭五百里,如何成了八百里?你一个小小的苏州守备竟敢诓骗于朕?”
      守备并不为帝王的威怒所震慑,跪地直言不惧:“太湖之广狭,原为五百里,然由于多年风浪冲刷,堤岸坍塌,以淹没良田增其广长其狭,故至今未八百里。小臣不敢有一字虚言,请圣上明鉴。”
      康熙听罢,深邃的眼里难以为人察觉的闪过一丝赞赏,收起怒气:“都起吧。转告乡民们,朕定会为他们做出妥当的安排,先各自回去吧。”
      胤禩自看到那位扈驾守备便恍然,牛振雍么?此番御前告状,果然非普通乡民们的莽撞之举呢。
      经过牛正旁边时,胤禩稍顿,向他看了看,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颔首淡笑而过。
      “八哥你认得那个人?”胤祯留意到胤禩对牛正的微微异样,歪着脑袋问道。
      “十四弟不觉得他是位不错的人才么?”胤禩淡淡地反问一句。
      官小言微,却能在皇阿玛面前不畏不卑,应答有据,进退相宜,可见有才识有勇谋。
      但是,即使如此,他觉得自己并不想在八哥面前承认谁谁好谁谁不错。
      行宫御书房。
      康熙坐在案桌前,从奏章堆里抬头:“于成龙呢?”
      “万岁爷,于大人正领旨在高家堰督查河工呢。”魏珠立刻答道,看了一眼康熙的脸色补充道:“听说于大人操劳过度,身子不大好。”
      康熙才想起,南巡期间似乎使唤得于成龙有些过了。
      康熙又看了看案桌最上层的一叠“状纸”,眼里闪过精光。
      “儿臣参见皇阿玛。”胤禩规规矩矩地行礼,心里却在纳闷,渡太湖之后的康熙心情应该不是很好,而且应该忙着处理御前告状之事,怎么有空召他来?
      “拿这些状子去看看吧。”康熙把状纸递给魏珠。
      胤禩接过,仔细看起来,每家每户的田地被淹前后的情况,条条罗列,巨细尽陈,看得出有人下了一番功夫做了调查。
      “可曾看出什么?”康熙语气平和。
      有什么皇阿玛你看不出来的?胤禩腹谤道,嘴上说出的却是:“所有状子应为同一人所书。”
      “嗯,还有呢?”康熙的一字眉微微上扬,显然不满意这个明眼人皆可看得出的回答。
      “纸上之字,笔意圆滑,中有锋骨,不失为一手好字。”胤禩肃容答道。
      康熙一口气卡在嗓子眼上,嘴角抽搐了一下,顿了顿才复问“好字?”
      “确实,以儿臣之书法,自认比不上。”胤禩认真地观摩一番,据实回道。
      其实不然,胤禩的书法偏于卫夫人簪花小帖的风格,高逸清婉,流畅瘦洁,清婉灵动;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宛然若树,穆若清风。
      只因偏偏缺少了康熙所认同的刚毅或遒劲或俊挺之要领特色,便被判为书法不佳。
      他亦不知,为何众多兄弟中唯独他写不来那种刚劲有力的字,即使也曾尝试,可惜效果微显。
      若说每一个人,都有与生俱来的一些不可转圜的本性,则于书法一道,便为胤禩的一项偏执。
      康熙再忍不住发出爽朗的一阵笑声,魏珠也都动着肩膀极力忍着。
      缓过后,康熙拿起案桌上的状子细看一遍,之前不曾注意,现在一看,确实字不错。
      毕竟久居天下至尊之位,修养、内涵、气量、掩饰手段都已修炼到极致,康熙片刻即恢复了端整肃穆的帝王形象:“这状子一事就交由你去处置,发放赈粮、将苏州城所有遭遇相同情况的百姓户籍登记入册。”
      胤禩顿了一下才回道:“儿臣领旨。只是儿臣还想向皇阿玛讨个人协助。”
      “哦?”一个字尾音上扬,颇有意味,“哪个?”
      “正是写状子之人,扈驾守备牛正。”胤禩自知康熙耳目极广,不消几时也会清楚此番御前告状的旁枝末节,到时恐怕牛正本意虽是为民生计,也不免落个愚弄圣听之罪名。
      康熙想起太湖岸上一幕,略一思索,带点激赏的笑意:“朕便准你了。魏珠命陈廷敬拟旨,擢牛正为苏州宣抚使,协助八阿哥。”
      “谢皇阿玛。儿臣告退。”胤禩刚走了几步又被叫住。
      “胤禩,差事要办,该练的字也不可落下。”
      胤禩有些生硬地回转,面对康熙时却已淡然自若,拱手道:“儿臣必当谨记。”
      他当然会练,即使明知练不出那一位想望的结果。
      但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了,他不会为了迎合枉费心力练不适合自己的字。
      有些事情,注定强求不得。
      该来的终究会来,躲不了;该走的终究会走,留不住。
      他懂了,对于这位皇阿玛,可以偶尔无伤紧要的忤逆,却决不可尝试挑战他的皇权权威,即使无心造成的威胁也不允许。
      皇权就像一个陷阱,无论什么掉进里面,都将无法逃脱,亲情亦然。
      一旦它落入陷阱,被皇权的毒刺扎伤,落下的将是永远难以愈合的伤口;然后毒汁由伤口慢慢渗透,直至亲情死坏。
      任何一个朝代的伟大君王、皇族都无法避免,因为它是人性与生俱来的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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