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慧太后传

　　“臣妾遵旨。”我松开自己按在鸾钗上的手，恭声答道。
　　拓跋昊却将我的手腕攥得更紧，似是怒极而笑道：“爱妃很是厉害，单凭一副好唇舌就让六弟自愿断送了性命，朕倒是很好奇，爱妃你究竟对他说了什么？”
　　六弟？我挑眉而笑，到了如今，拓跋昊他竟然还是对拓跋昱存着兄弟情？倒是比曾经的大虞太子对五哥强了不知多少倍。
　　“臣妾说的和至尊那日在城墙之上对他说的一样，只要他肯真心做至尊的臣子，至尊愿意放他一条活路。”我垂眸淡淡道来。此一时彼一时也，拓跋昊踌躇至今未给拓跋昱、拓跋的卢父子定罪，未必就不是顾念着骨血之情，饶其一条活路。撇开这一种可能，即使他真的心存杀意，我私自激杀拓跋昱，也是对他帝王权威的挑衅。
　　“活路？朕真的很想知晓谁给爱妃的胆子，竟敢私自揣摩朕的旨意？”我的下颚被拓跋昊猛地抬起，我仰首只看到他盈满了讽意的眼。
　　“臣妾如此做，不也是顺了至尊的意了？至尊既然与拓跋昱是同胞兄弟，他的脾性您自然比臣妾要清楚，他放不下仇恨，只要他活着便不会当您是同胞兄长、一国之君，只会再思复仇。他心中的执拗不会让他安心做您的臣子，更勿提阶下囚，死对他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我凝视着他因脸颊消瘦而凸显的颧骨，沉声言道。
　　“呵呵，爱妃对六弟什么时候也怀着慈悲了？朕真不知，你是慈悲还是恶毒，能一面向朕请旨抚养他无人照料的孤子，一面跑到宗□□的大牢中逼杀了他。”拓跋昊冷笑一声，松开了攥着我手腕的手，亦解除了他掌心对我下颚的钳制。
　　我看着他，他却移转了眼光，踱步坐回矮榻之上，单手支住额头，前一刻的气急败坏仿佛在落座的瞬间化成了说不出的颓然。
　　“二哥死了，就死在朕的面前。朕本来是想在这次波折过后，就放乌头出宫，私下成全了他们。可是乌头死了，二哥寻死一般地拼杀在箭羽之中，只为夺下她的尸身，朕竟是拉不住他！他是朕唯一记得的兄长，从不违逆朕的旨意，哪怕是朕当时少年意气从他手中抢走了紫菀。可他最后却是用他冰冷的尸骨向朕宣告了他对朕旨意的不尊！”拓跋昊扫了我一眼，静静言道，“不管你信是不信，朕是真心想给六弟他一条活路，就算没有二哥的死，单只为了父皇临终时对朕的嘱托……朕也不知道，朕如何就和六弟成了这般你死我活的模样……”
　　我愣了愣，头顶的九鸾钗一时变得沉重无比，似乎有滑腻腻的血从我的鬓发间流出一般。拓跋昱最后用这支钗环自尽，是为了祭奠他的母后还是为了偿还司马姑洗，我都不得而知，但这支曾刺入他心脉的鸾钗，戴在我发髻上，却让我感到难言的罪恶。
　　“生于皇室，无论是至尊还是臣妾都改变不了前人留下的恩怨，能做的也只不过是让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活下去罢了。”我轻轻走近垂眸哀思的拓跋昊，在他膝前跪坐了下来，缓缓覆盖上了他的手背，叹息言道，“至尊曾问过臣妾似乎没有害怕的时候。臣妾曾以为自己可以无惧生死，可到了最后，被拓跋昱拉到城墙之上，臣妾发现还是高估了自己，臣妾还是自私地想要活下去，为了您，为了您和臣妾的孩儿……”
　　心中苦笑，人无可恋，方可无惧生死。我本以为了却私仇，便可无惧生死，可是却没想到生命里却多了太多的牵绊，让我不得不奢求眼前这个君王的垂怜。
　　“为了朕和朕的孩儿？朕是否该感谢爱妃你在动乱之中的急智？又或是老谋深算？”拓跋昊将冷冷的目光投向我，抽出我手掌下的右手，冷笑着将戴在他右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出示到我眼前，“朕临行前留给你的扳指，你倒是有了妙用，你既然知道魏桑榆是六弟的人，为何不早些禀告于朕，一定要朕走了之后再去与无亏合算计策？你是怕惊了六弟的布局，惊了朕的布局，报不得你对司马家的私仇吧？你步步为营，逼得本无反意的司马邦彦成了伙同叛逆之人，司马怀德暴毙在你的侧宫之中，真的和司马邦彦的畏罪服毒之间毫无一丝关联？”
　　我僵住，愣然望着他，心中苦笑，我的布局，他果然也是知道了。只怕将斛律甘宁封做外官，也是忌惮我再借他这枚棋子干预朝堂机密奏对。
　　“臣妾死罪。但至尊当时就是知道了魏桑榆是拓跋昱之人又能如何？棋局已定，故然有了魏桑榆这个变数，平添了惊险，但若不将计就计，以拓跋昱的谨慎，替换了魏桑榆，他可愿再入局？”我垂下眼眸，看着纹绣在拓跋昊袍脚上在黑暗中散着金光的龙纹轻轻言道。
　　“如此，爱妃真乃女中丈夫，凡事都喜撇下自家夫君独自算计！如此朕是该感谢你算计了司马家，却为朕留下了守律这个可用之臣，还是要感谢你今晨不经奏请就擅自将玚儿抱到紫宸宫！”拓跋昊冷声言道。
　　桃符……我的心一紧，不敢去想他甜甜的笑脸，那个小小的孩子，还好吗？
　　“看着朕！”拓跋昊的厉声喝问骤然响起。我无意识地抬首，只看到他眉间竖起的纹路，和满是愤怒的眼，“此次动乱平定，无亏赞你当是首功，纥奚黑齿也赞你高义，能在危急关头舍弃母子之情换得太尉府的兵马。可朕问你，若你真是在意朕，在意朕的孩儿，又如何不能早将魏桑榆的叛意告之朕，朕如何不能早做盘算？朕一再对你的放纵，换来的却是你对朕对朕孩儿的毫不在意！”
　　“毫不在意？至尊认为臣妾会恶毒到了连至亲骨肉都可拿来交易的地步？”我冷笑，直直望着他，不让半步道，“臣妾且问至尊，即使至尊早知魏桑榆的反叛会使得内城的兵力捉襟见肘，舍得一国之尊的尊严求得太尉府的事先支援，且不问是否会打草惊蛇，太尉就一定会兑现承诺吗？只有在最后关头让皇后娘娘激他一激，方是险中求胜之道。何况，如今宇文家声势仍在，甚至是更盛，单是宇文世基立下的功勋就使至尊无法拂逆这个家族的请求，纵然是没有臣妾的许诺，您能阻止皇后娘娘从臣妾宫中抱走玚儿吗？”
　　“呵呵，巧舌如簧！朕该激赏爱妃的高义吗？”拓跋昊扬唇，笑得涩然，手指却攀上了我的唇角，眉目之间怒气更炽。“爱妃今日赶去九弟府上，甘冒结交朝臣的罪名，难道不是为了你那个好从兄？你顾念的不是刚刚被抱走的朕的孩儿，而是那个你心心念念要跟着远走高飞的情郎！”
　　我心中冷笑，他的话字字诛心，这些罪名无论哪个都够我身败名裂，百死莫赎的了？我望着他怒火愈炽、蓝光幽转的双眸，丝丝怨怒从心底直直升起，再无断绝。我盯着他，猛地扯过他徘徊在我唇间的手，张口狠狠咬了下去，血腥的味道瞬间盈满了我的唇齿间。
　　“燕辛夷！”
　　拓跋昊吃痛，狂怒吼道，猛地甩开我。我跌落在毡毯之上，不及反应，臂弯却被人大力扯住，用力翻转之下，我仰卧在毡毯上，抬首只看到他充血的双眼，和高高扬起、顿在半空中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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