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不死

　　第十四章

　　“铃铃——”
　　讲台上的老师停下粉笔，拍拍手上的粉末，把书本合上在台面上磕一磕碰齐。
　　“今天就先到这里。”
　　话音刚落，教室里就“嗡”的一声变得嘈杂起来，不少学生收拾书包准备回家，有的站起来伸个懒腰，有的开始笑着聊天。
　　陈锦添枕在一只伸长在课桌的胳膊上，一动不动。
　　老师走到他的课桌前，敲了敲他的桌子。
　　“陈锦添。”
　　陈锦添睁着眼睛看着窗外，还是没有反应。
　　老师拿起铁的文具盒在桌子上重重地敲了一下：“陈锦添同学！”
　　陈锦添被惊醒，他坐直起来，看到老师站在他的面前，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老师看着他一副迷茫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你现在跟我到办公室去。”

　　老师的办公桌上书本被摆得整整齐齐，在一沓作业旁边是白色的茶杯，刚刚泡好的茶氤氲着热气，茶叶在水中缓缓沉浮着。
　　老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转过椅子对站在旁边的陈锦添道：“这个星期的段考，你成绩掉得很厉害。最近上课的时候也心不在焉的。所以我想问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锦添低着头没有说话。
　　老师叹口气道：“我知道你家里是单亲家庭，你妈妈供你读书很不容易。以前呢你跟梁彪他们一帮人在一起，我其实是很不赞同的，但是一直也没有说什么。现在梁彪退学了，我觉得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更能帮助你专注功课，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你的成绩反而下降了。”
　　陈锦添听到梁彪的名字，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老师缓一缓，又试探性地问：“你是不是恋爱了？“
　　陈锦添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老师放下一口气，端起茶杯又喝一口。
　　“既然是这样，就要好好念书。你妈妈不容易，你也要争气，知道吗？”
　　陈锦添答一声“是。”
　　“回去吧。”
　　他对老师鞠了一躬，走出办公室。

　　陈锦添回到教室的时候，同班的同学几乎已经走｀光了，教室里空空荡荡的。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收拢了书本文具，抽出抽斗里的书包准备回家。
　　一个黑色的绒布袋子从抽斗里掉了出来。陈锦添弯下腰捡起来打开，里面放着一部银色外壳的Discman。
　　他愣了一下，紧抓着手里的袋子冲出教室，焦急地在走廊上寻找。
　　走廊上只有稀稀疏疏的两三个学生。
　　他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向下望。
　　校园里种着郁郁葱葱的树，有不少学生穿着校服从树下走过。夕阳正要落下，天边是一片淡淡的红。
　　他抓着栏杆向下嘶声大喊：“梁彪——”
　　他的喊声在校园里回荡。
　　“梁彪——”
　　“梁彪——”
　　“梁彪——”
　　那声音慢慢暗淡下去，消散无声。
　　有学生好奇地抬头向上看，可是他们都不是他想找的人。
　　老师惊讶地从办公室的窗户里探头出来。
　　陈锦添看了许久，终于松开了抓着栏杆的手，仿佛浑身力气都被用尽了一般背靠着墙滑坐在地上。
　　过了半晌，他伸手慢慢打开绒布袋子，从里面掏出Discman。
　　他把耳机塞进自己的耳朵，按下Play键。
　　音乐声响起。
　　“……今天只有残留的驱壳，迎接光辉岁月，风雨中抱紧自由。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自信可改变未来，问谁又能做到……”
　　陈锦添把声音慢慢调大。
　　在震耳欲聋的乐声中，他慢慢曲起双腿，把头埋进环抱的双臂里。

　　正式拜入14K的吉日是早就找人算好的，可是没想到当天还是落了大雨。
　　老街口的关帝庙被清了场，斑驳的朱红色大门被关了起来，几位14K的兄弟在门口抽着烟把守着。没了天光，狭小陈旧的庙里变得更加阴暗起来，只有关帝像两旁的红烛幽幽地亮着。
　　梁彪和其他十数位新入帮派的兄弟们在关帝像前跪下。
　　一位穿着深红色马褂，额头绑了红布，脸上皱纹深如刀刻的帮派老人请出了黄纸，展开在一众人面前，抑扬顿挫地念道：“洪门中人，需遵三十六誓。第一誓：自入洪门之后，尔父母即是我父母，尔兄弟姊妹即是我兄弟姊妹，尔妻是我嫂，尔子侄即是我子侄……”
　　这三十六条誓言十分冗长，花了许久才念完。众人站起来上前给关帝老爷磕头敬香。梁彪打头，他把香插在香炉里，抬头看了一眼关公像。关帝雕像被摆在供桌上，一手执青龙偃月刀，一手托着长须，双眉倒竖，威光逼人。
　　旁边有人卡住公鸡脖子，手起刀落斩了鸡头放血。滚烫的血浓浓地滴了半碗，又被混入水酒和香灰，分成十数碗给每个新入会的兄弟。
　　众人端起碗一饮而尽。
　　梁彪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准备好的红包，递给在一旁观礼的大华哥。
　　大华头发灰白，戴着眼镜，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枯瘦。他外貌虽然不显，却是帮里主管财务的，地位十分高。
　　大华笑眯眯地接过了：“我不是自己接，我是替发哥先收下，他等你来帮手他等好久了。”
　　说着伸手拍拍梁彪的肩膀。“以后有什么困难，或者有需要钱的地方，直接跟我说。大家一起发财。”
　　其他新入会的兄弟各自拜了其他的大哥，知道梁彪身份不同，只是侧目打量，并不敢上前找他说话
　　仪式结束，人慢慢散去。
　　梁彪站在关帝庙门口抽烟。他看着雨像细密的帘一样从天空落下，面前的老街也在这雨中变得朦胧不清。
　　“怎么，没带伞啊？”
　　梁彪转头去看，是帮里一个叫小头目叫阿B的，穿着黑色的套头衣，颈上挂着小指粗的金链子。梁彪几年前就见过他，那时他跟着他的大佬拜会梁发，还是一副懵懂模样，没想到如今也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梁彪笑笑，递给他一根烟，又拿打火机帮他点上了。
　　“B哥。”
　　阿B猛地咳嗽起来。“别搞我了，叫阿B就得了。”
　　梁彪笑道：“有规矩的。”
　　阿B不以为然地啧了一声。
　　梁彪没说话，又转头眯着眼看着下雨的街道吸烟。
　　阿B上上下下仔细端详他一番，一拍大腿道：“阿彪你要不要考虑拍戏？”
　　梁彪微微侧过脸看他一眼，皱着眉吐出一口烟。
　　阿B说着递上来一张名片，梁彪拿夹着烟的手接过来，上面写着“百亚电影公司”。
　　梁彪笑道：“做什么？找我拍色情电影啊？”
　　这句话不是没有来由的，阿B的大佬就是拍色情录像起家的，80年代末一度垄断了整个K市的色情录像影厅，也是帮派的经济来源之一。
　　阿B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别乱讲啊。找你拍色情电影？发叔拿我去填海啊！”
　　他顿一顿又道：“是正经生意。你这么靓仔，随便包装一下，包你红过周润发。”
　　梁彪低头吸一口烟：“古惑仔拍什么戏，拍砍人啊？”
　　阿B不以为意：“赚钱嘛。古惑仔还不是为了赚钱，不然谁愿意一天打打杀杀啊。你想下啦。不拍电影还有广告可以拍，两三天时间就有一笔钱落袋。”
　　梁彪抽着烟，心不在焉地胡乱应付了一声。

　　入帮派的当天下午，梁彪就去拘留所探望叔叔梁发。
　　他们在一间四面无窗的小房间里会面，顶上一盏白炽灯，隔着桌子，两名警察神情严肃地站在梁发身后。
　　梁发的神色倒是很放松的。“吃得好，睡得香，又安静，我就当是度假了。就是床硬了点。”
　　梁彪沉声道：“律师说了，警察拿不到什么有力证据，很快就可以保释出去了。”
　　梁发笑笑：“李子龙这么威风，地盘扩张又这么快，这些年得罪的人可不少，个个都想斩他，不多我一个。”
　　梁彪点点头没说话。
　　李子龙死后，警察害怕发生大规模的械斗和流血冲突，集中上千警力对□□进行了扫荡，拘留了不少江湖大佬。
　　“警察也紧张，抓了这么多人，怕出事。” 梁发道，转而又问：“李子龙的葬礼是什么时候？”
　　梁彪答道：“明天。”
　　梁发想了想道：“你代我去上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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