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秋半

　　至少她秦栈是不认的。

　　方纾同样不认，她对自己喜欢的东西有着绝对的自信，有她喜欢，就一定有一群人喜欢，也就意味着会有千千万万的人喜欢。

　　美的东西是共通的，不是每一样东西都必须派上实用之途，光是放在那里欣赏，就已经足够代表它的意义。

　　人的生活不可能缺少美，也不能缺失美。

　　更何况这并非全然的无用之物，装点服装、鞋袜、生活用品，何尝不是用途？

　　若要深究下去，这样一个议题自还有着千千万万个角度和例子去举证各自的观点。

　　方纾坚信自己的眼光，也坚持自己的想法。

　　不过同样地，对于蜀绣急需商业化这一点，她也更加坚定了一分。

　　“那你是怎么想到来学这个的？你之前说，你也就学了一年多。”

　　这个问题她之前一直很好奇，不过之前好奇是因为秦栈的转变，好奇她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竟会变得和从前完全不一样，去走一条她从未想过她会去走的路子。

　　现在好奇的却是，究竟什么样的契机，让秦栈接触、了解，最终决定从事于此的呢？

　　秦栈没有避讳自己之前的那段经历，思考了一会措辞，缓缓开口：“之前我学的是设计。”

　　方纾点点头：“设计？”

　　设计也分很多种，像她一样学的服装设计也算是设计，还有什么建筑设计、UI设计一类的。

　　秦栈补充：“是工艺美术方向的。”

　　“毕业后我自然也找过一份专业相关的工作，做了一年多，不过有些波折就是了。”

　　“也许是气场相合吧，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接触到蜀绣这个选题项目，后来我就觉得，都是工作，与其做自己不喜欢的，不如做一份让自己喜欢的心里觉得宁静的。”

　　“至少刺绣的时候我不会觉得心里浮躁，不安。”

　　“何况设计设计，蜀绣同样是一种工艺设计，也算与我的专业相关，物尽其用了。”

　　“我趁着工作间隙来学过一个月，那时师母就夸我有天赋，连连称赞，想让我留下来。”

　　“我就答应了。”

　　其实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情节铺垫，无非就是和无数个普普通通大学毕业之后进入社会工作的人经历差不多罢了，人总要经过一些职业和个人位置上的探索。

　　选择自己合适的就好。

　　方纾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问她：“我以为你的理想应该是……”

　　说到这里却止住，再说下去，恐怕就要暴露她这几天一直隐藏的事情。

　　秦栈没听到后面的话，以为是自己走神：“什么？”

　　方纾摇摇头：“没什么。”

　　“我们去吃饭吧。”

　　人生这么长，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她其实也不应该用过往的既有的眼光去看待秦栈的人生。

　　没有人有资格定义另一个人的人生。

　　更何况她今天也不知全貌，如何能够这么理直气壮地去说，她本该是怎么样？她本该做什么？

　　能决定做什么的只有她自己。

　　更何况在蜀绣这一件事情上面，秦栈也做的很好，几乎做到了她这年轻一辈的极致。

　　赛场之上她就没有见到有谁能比秦栈更加耀眼。

　　来到安靖镇的第四天，决赛如期举行，这一场比赛的人数不比先前，筛选之下唯有八人进入最终的决赛。

　　决赛的题目与前两场比试不同，拎出来的是一幅画，画中林木丛生，山石嶙峋，树下之人或歌或舞，或倚或坐，或手中一把古琴，神态悠然，似慷慨而歌。

　　方纾看着十分眼熟，总觉得之前在哪里见过。

　　决赛的要求就是以此画为母本，现场创作一副完整的刺绣作品，时间期限为三日。

　　场上八人动作迅速，无需过多的思考，自底稿绘制开始，每一步都是争分夺秒。

　　这种时候，慢下来的那个人自然显得格格不入。

　　方纾静坐台下观望，其它人起稿完成，开始上绷配线的时候，秦栈尚还在慢慢给底稿勾线。

　　虽说经过前面两场比赛，方纾心中也算对秦栈的技术有所了解，这点信心不至于没有，可眼看她的进度骤然落下其他人一大截，又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也不免有些心焦。

　　“不必担心，栈栈她已经胜券在握了。”

　　方纾回头，来时见身边的座位空置，本以为杜婆婆今天是不会过来了，没想到她还是再次出现。

　　“您怎么知道？这才刚刚开始。”

　　杜泽兰在自己的空位上坐下，低着声继续解释：“看她这个起稿，应是打算做一幅双面绣，场中独一份，你说是不是胜券在握呢？”

　　方纾有些讶异：“双面绣？”

　　双面绣顾名思义就是双面的刺绣，比起之前常规的单面绣，更加考验刺绣者的功力，无论是对针法、色彩还是整体画面结构上，都比单面刺绣的难度要高上一倍不止。

　　“时间只有三天，来得及吗？”不是不相信秦栈的实力，实在是这样的选择太有挑战性了，方纾都不由得有些怀疑。

　　她自认为对秦栈还算了解，怎么看她都不像是会做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的人，凡事都会求一个稳妥，但是这个选择，实在是怎么看都算不上求稳。

　　杜泽兰却没这么多忧虑：“若想出类拔萃，自然是要与众不同一些的，且瞧着吧。”

　　第一日的进度尚且只能看见冰山一角，第二日已经能窥见一丝震撼人心的苗头，不过这还远远不够。

　　仅仅绣出一个大致是不足以取得最高名次的，决赛的考量标准之一还有完成度。

　　当方纾提出这个疑问的时候，秦栈只说：“放心，还有时间，来得及。”

　　接下来的时间秦栈几乎完全放弃了其它的休息，除了吃饭之外，基本不再离开绣绷——由于决赛的时间跨度，官方赛场三日连续开放，时间由参赛选手自行安排。

　　方纾不免有些担心这种高强度用眼会让人身体吃不消，不过绣阁的人似乎都将此当作家常便饭，并没有显露出太多的惊讶或是反对。

　　不过赛场上半数以上的人还是以自己的身体为重，夜深便放下手中的针线回家休息去了。

　　长夜寂寂，人声渐消，方纾支撑不住，没再坐在席上硬撑。

　　直到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回到赛场，方纾本想带些早点给秦栈，却被官方的人拦了下来。

　　好在有位眼熟她的工作人员认出了她：“你不就是复赛的时候上场给选手帮过忙那位姐姐吗？”

　　方纾礼貌微笑：“是我。”

　　扎着高马尾的小妹妹了然：“你是要给那天那位选手送早餐吗？赛场非特殊情况是不给其她人出入的，我帮你把早餐带进去吧。”

　　方纾低头扫了一眼工牌上的“何言可”三个字，微微点头：“那就多谢你了。”

　　何言可接过早餐：“没关系，应该的。”

　　直到远远见着早餐送到秦栈手边，清浅淡然的脸上浮现一丝悯然的笑容，方纾才撤步离开。

　　决赛也即将接近尾声，对于选手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弥足珍贵，只恨不够用。

　　但对于观赛的众人而言却没有这般紧锣密鼓，毕竟一针一线的重复看多了，最初的期待感和紧张感耗尽，余下的耐心显然不足。

　　主办方显然也考虑到这样的情况，所以一早就在赛场周围设置了不少周边小摊，有吃的玩的，也有和刺绣紧密相关的产品或是文创一类。

　　观赛疲累的观众们自然会选择先去周围消遣放松，待到真正分出胜负的那一刻，自然会有播报通知到大家。

　　方纾一个人枯坐也是无趣，杜婆婆又还没有过来，没有人能陪她说说话什么的，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趁此机会观察一下这边的创意小摊上有没有一些新奇的玩意儿。

　　如果有合适的，说不定可以作为她家品牌的文创周边或是赠品什么的来增加一下客户粘性，提高客户的好感程度。

　　毕竟现在的人们购物都喜欢一些小礼品什么的，在产品做好的基础上，这也是一项加分的点。

　　其中便有一个看着就很精巧别致的小玩意儿吸引了她的注意，最难得的是在兼顾刺绣特色的同时，造型又十分地小巧可爱，特别讨喜。

　　既可以当作摆件，也可以当作挂饰。

　　方纾看着很喜欢，拎在手里问摊主：“这个多少钱？”

　　谁知半晌没等来摊主的回答，抬头一瞧，才发现摊子后面的人面色阴沉地看着自己。

　　“是你？”

　　对方厌恶的神情溢于言表，方纾一时的好心情顿时消散。

　　真是冤家路窄，安靖镇这么大点地方，走两步路都能刚巧碰见前一日结仇的人。

　　“真巧啊，你的老师应该没事吧？”方纾放下手中的玩意儿，原样摆回，皮笑肉不笑地问。

　　“你应该庆幸她老人家不追究，否则，光是你们冒犯老人家这一点，我也不会轻易就放你们离开。”

　　方纾心中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听听这中二的说辞，她差点要以为自己魂穿什么古装剧了，这是现代人能脱口而出的话吗？这可是法治社会！

　　不气不气，莫与小人论长短。

　　“那你家安老师可真是大度，小人深感抱歉，唯恐折寿，实在是罪莫大焉。”

　　方纾拍拍手，转身就要走。

　　“站住！”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惹得周围摊子上的人都纷纷侧目。

　　方纾停下来，不耐烦地看过去：“怎么，还想像昨天一样，仗着人多势众堵人玩吗？”

　　对方似乎也是察觉到这里的地点并不合适处理一些私人纠纷，咬着牙一字一句说：“你敢咒安老师，那就走着瞧，你们还想肖想刺绣冠军和掌绣身份，就你们这种德行败坏的样子，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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