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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馆参观
博物馆的陈列整齐肃穆,奇诡的色彩在灯光的衬托之下,显得分外庄严,有一种飘渺悠远的感觉,让人恍然如一眼窥见了千年前的一角。
古老文明遗留下的产物,至今仍在熠熠生辉。
方纾很喜欢这样奇妙的感觉,如同在和无数先人对话,置身于一条时间长河之中。
这里曾经有历代的从事于此的人们留下的痕迹,汇集的是无数灵光一闪的巧思,以及数代沉淀下的智慧。
只可惜其中大部分还是在时间长河之中佚失了,它们诞生,又消散。
博物馆中配置着讲解员,不过也就三两个,都被层层叠叠的参观者围绕着。
方纾并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再说了,现成的“讲解员”就在她边上,何必去舍近求远呢?
整齐排列的绣线光泽流转,繁复的针法绘就一幅幅细腻的图样,有一种奇异让人心情平静的魔力。
“蜀绣以针法千变万化、用色大胆细腻、形象生动立体而著称,比起苏绣的精巧雅致,湘绣的刻画真实,粤绣的富丽堂皇,蜀绣的独特神韵也算是别具一格。”
秦栈真正接触刺绣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该做的功课却是丝毫没有落下,说起发展来源和对比来头头是道。
苏、湘、粤、蜀并称四大名绣,来此之前,方纾也曾对比过其它几个绣种,做过些许功课,最终还是选择了蜀绣。
其中最为吸引她的便是蜀绣当中的神韵,加上其缤纷丰富的程度可以满足更多衣饰纹样上的要求,在她看来拥有更多能够令人眼前一亮的可能性。
非常适合她这种用色大胆、脑洞奇多的设计风格。
如此一来,就连蜀绣发展至今的缺憾——商业化程度最低、绣工最少等等一系列问题也都算不上缺点了。
不过发展至今,几大绣种的风格图案选择也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包括最经典的那些图样和母本素材,也都不再是单一绣中的独特选材。
况且每一个绣者的个人风格千差万别,除却一眼看过去的图案风格,方纾更想知道:“那蜀绣跟其它绣种有什么根本上的区分吗?”
“大家都知道,熊猫是蜀中的特色,可是我见过,苏绣湘绣如今也有熊猫为题材的作品,一眼看过去,似乎很难区分。”
这个问题倒是犀利,秦栈轻轻一笑:“你说得没错,几大绣种最初的划分不过是按地区分括,而后总结出各自的特点而已,其实于现在而言,地区早已不是任何事物一定存在的绝对领域。”
“若非按题材区分,未免太过古板,若按用材用途区分,其实也没有定法,最为根本核心的区别在于——针法。”
这倒是方纾还没来得及了解的领域:“针法?”
秦栈点点头表示肯定:“没错,其实刺绣的基本针法都是大同小异的,不过在各自的绣种当中会有不太一致的命名,但蜀绣不同,没有任何一个绣种的针法有蜀绣这般繁复多样。”
方纾接着问:“有多繁复?”
第一个展厅大致看完,秦栈带着她往前一拐,这边的展厅放的不似上一个那般尽是大幅的成品,反而都是一些残片。
这边没有聚集的游客,嘈杂的声音远去,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只剩下一道清冽的女声在空旷的展厅内响起,缓缓道来:“仅从数量上来看,苏绣针法四十余种,湘绣七十二种,粤绣四十五种,而蜀绣,共有十二大类一百三十二种针法。”
足足差了几乎一两倍,方纾有些惊讶:“这么多?”
秦栈眼神从方纾身上挪到展厅的一幅幅绣片上:“是的,其中尤以衣锦纹针和刻鳞针最为特别。”
怕方纾听得云里雾里,顺带解释:“衣锦纹针就是刻画衣饰的针法,刻鳞针则是用来塑造鱼的鳞片,以及其它相似效果的用途。”
“这一百三十二种针法之中,衣锦纹针就占了近百种,不过十分可惜,只有大约三十种有现存的绣片或是图片明确记录,且被整理出来,广泛流传应用,其中半数以上都已经极为罕见。”
说到这里秦栈也不免有些唏嘘,这些古老的针法逐渐被遗失,若是继续无人问津下去,恐怕就要真的失传了。
而她目前所接触到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方纾犹在惊叹:“竟然这般丰富,那为何会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话还未说完,就被人打断:“当然是因为,如今的蜀绣,不过是空有其表,并没有她说的这么辉煌。”
方纾转头看去,只见来人一身正装,黑色的卷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手里拎着最新款的国际品牌的皮包,身上也不吝于用各种饰品点缀,以示自己的身份。
虽然对方年纪看起来已经是她们俩奶奶辈的人了,但方纾并不喜欢被人这样突兀地打断,更何况对方明晃晃地否定秦栈,贬低蜀绣。
对方气场虽强,可方纾丝毫不怯:“哦?您有什么高见?”
那人转过头看她,嘴角微微翘起,轻蔑地笑了一声:“小姑娘不必这么紧张,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不信你自己问问你身边的这位朋友,一百三十多种针法不过是传说罢了,真正传到她们手里的,又有几种?”
对方戴着墨镜,看不清楚神情,但这样的语气无疑是傲慢的,可方纾不清楚内情,也不好贸然说一些没有根据的话,于是偏头看向秦栈。
秦栈察觉到她的目光,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叹息:“确实如此。”
方纾有些不服气:“即便如此,蜀绣也有它的独特之处。”
那人却继续明嘲暗讽着:“独特?这个世界上独特的东西多了去了,不缺这一样,既然它不能适应现如今的社会,就该早点任由它被淘汰,过时的东西,就该留在过去。”
“年轻人,老是追求一些过时的东西做什么?”
方纾没想到有一天还会被人这样“教育”,从一个长辈的口中听到批评她过时的话语,登时回怼:“没错,跟不上时代潮流的人就该任由她被时代淘汰。”
说完瞥她一眼,拉着秦栈就要离开。
跟这种人说话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对方不可能改变自己的想法,但方纾也不想平白无故被人说教一通,左右怼回去了,还是赶紧离开为妙。
见她们说完就要走,那人登时来气了:“小姑娘气性真大,我不过说将几句,至于这么骂我?”
方纾被她拉住衣袖,脸色微变:“我劝您自重,看在您年纪的份上,我不想对您口出恶言,何况我刚才哪句话骂您了?您可不要多想。”
“再说了,是您搅扰我们在先,可不是我故意对您无礼。”
那人有些下不来台,捏着方纾的衣袖不让走,非要方纾给她道歉。
方纾不想闹得太难看,笑眯着眼睛寒声说:“我劝您最好还是松手,我敬您是老人不想对您动粗,可不代表我就怕了您。”
僵持之下,方纾只好伸手去将对方的手拉开。
对方却脸色骤变,忽然大声“诶哟”起来,扶着手不停地揉。
那一瞬间方纾都以为是自己刚才碰到她的时候用力不当,伤到人了。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急促的声音:“安老师,您怎么了?”
方纾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身影,就见着一道青色的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她推到一边,扶着那人颤颤巍巍的手关切不已。
这下想要离开更是来不及了,方纾一回头,才发现对方的人可真不少,除却那一老一少之外,还有五六个人将她们围在中间,牢牢堵住去路。
这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方纾都开始怀疑今天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所以好好地看个展子,也能惹上这桩晦气。
“您这是什么意思?”
不等那老人开口,安抚她的年轻人就说:“你们这可是故意伤人,还想就这么一走了之?”
秦栈察觉到方纾变得紧张起来,握着她的手不断攒紧,终于开口说:“这里安了监控,到底是谁先动的手,是不是故意伤人,一看便知。”
她指着角落里的一个探头,众人这才发现头顶安装的监视器。
那年轻人理直气壮:“好,那就去看监控。”
最先不依不饶的老人这会反倒说起软话来:“我没大碍,不过是要这小姑娘一句道歉而已,此事就算了了。”
年轻人皱着眉关心:“这怎么行,她们伤了您,就该长长教训!”
老人倚着她搀扶的手,安抚着:“这调监控也是个麻烦事,这点小事,人家博物馆不一定愿意,还是算了吧。”
方纾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却被秦栈按下。
舒缓的女声冷冽平稳:“不麻烦,监控室就在附近,我正好认识这里的馆长,想必这样的事情,馆长也会乐意帮忙,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方纾这才明白秦栈的意思,只要证据清楚明白,不怕对方碰瓷赖账,更何况如今是法治社会了,在这样的公共空间,对方还想胡来不成?
刚才是她见对方人多势众,一时有些慌神。
年轻人立即说:“好,那就带路吧。”
眼见这事难以收场,那老人又哀哀叫喊起来:“不行不行,我觉得有些不舒服,寻浅,你先带我去医院吧,这里的事情,之后再说。”
那叫寻浅的果然紧张起来:“什么?这么严重?那我先陪您去医院,叫她们跟着去看监控。”
姓安的那人却说:“这多麻烦,左右去医院检查一趟,若是没事也就算了,有事再回来查监控拿证据也不迟。”
方纾听着很不爽利,但也见识了对方之前耀武扬威的模样,既然对方有息事宁人的想法,没必要继续激怒对方。
左右她不缺什么道歉,这些都是虚的,不过上下嘴皮子一碰而已。
一老一少好说歹说才没有在这里继续纠缠,只是这样一来,方纾也没了继续看展的兴致。
对这样上赶着不要脸撒泼的人,还真是拿对方没办法,白惹得一身骚。
有时候方纾甚至觉得,法治社会是用来保护这些人的。
秦栈不想她生闷气,想了半天还是安抚:“好了,别生气了好吗?我知道附近有家私房菜很不错,去尝尝吗?”
这算是近两天观察下来,除了对于合作一事之外,方纾唯一特别感兴趣的事情。
方纾闷闷瞧她一眼:“你一点都不气吗?她那样说你喜欢的东西。”
秦栈轻轻笑:“某种程度上,她说的有一半都没错。”
方纾皱起眉:“哪一半?针法那一半?”
秦栈点点头:“没错,确实有很多针法没有流传下来,连我的师母也不一定掌握。”
方纾沉默不语。
秦栈继续说:“没落也是真的,若非师母她们这一代人坚持,做过一次抢救性的传承,恐怕蜀绣真的会在这世上销声匿迹了。”
“哪怕是到我们这一代,从业的人数和绣阁数量,比起其它三大绣,也并不乐观。”
“更何况经济效益也确实平平。”
这些其实就算方纾当初劝说杜泽兰合作的理由和筹码,但这会子重新从秦栈的嘴里听到,忽然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听起来像是某种大厦将倾、回光返照一般。
总之不像一个好兆头。
“竟然这么严重吗?”方纾低声呢喃。
秦栈的声音清清浅浅,飘散在风里:“是啊。”
难道真的如那人所说,蜀绣一技,当真是日薄西山,终究会被时代所淘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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