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明时情无涯

　　文博姗姗来迟，进到雅座一瞧，两位都还老实，只是请了几位弹琴奏曲的姑娘。不过他直觉立仁这般作为会惹事，寻思一会儿如何劝解。
　　“文博你好磨蹭，来，快自罚三杯！”显然酒已过了几巡，子骞的酒量远不如立仁，此刻已有几分醉态。
　　文博心想更不能多喝，他自知酒量不如子骞，看情形少不了要他把这二位弄回去呢。
　　“来散心即可，何必喝这么多呢？”文博先干了一杯说道，“立仁，你这是唱那出啊？新婚燕尔给公主脸色看？”
　　“就知道你要教训我！”立仁不多言语，又喝了一杯。
　　“宋将军得胜回朝，你就赋闲个把月又怎样？休养生息，再想日后也不迟。”文博又劝道。
　　“文博，这回是你算错。急的不是立仁，是公主呢，要把他弄进工部呢！”子骞边打趣，边往立仁杯子里添酒。
　　文博听了这原委，心想这事哪是三言两语能说清？当下他一转念头，说：“要从二品的镇西将军就此弃武从文，公主这也太心急了。原不是你立仁不讲理，文博言辞有误，我再自罚一杯！”
　　“兄弟好说！”立仁也陪了一杯。
　　这当口，文博却悄悄与子骞相视。
　　两人借口解手，一同出了雅座包间。转出来，文博拉着子骞急道：“他们夫妻吵架，你劝解劝解就是了。带立仁来这里消遣，万一传到公主那里，真是有理说不清，闹起来要怎么办呢？”
　　“文博，你为人谨慎没错。可你尚未成亲，不晓得真要是夫妻吵架是何状况。”
　　“你这话说的……”
　　“立仁是不服气公主教训他。他尚不能明白，公主是君，他是臣，他能有那么多闲气？”
　　“你这么说自然有理，这长公主的驸马是不好当，可立仁为人正直可靠，他与公主未必不能日久生情。”
　　“是否能看对眼，都尚不可知。文博，你可曾细想过，为何赐婚偏在这个时机呢？”子骞一向觉得，文博虽然在国子监这么个偏离朝政的地方，可是论对政治和局势的感知和把握，他们应在伯仲之间。
　　文博并没有立时出声，他对着心思缜密的子骞，有时应答还真得深思一番。
　　他想了想说：“虽然圣上要收回兵权，可立仁的武状元是圣上钦点，自那时起立仁从未使圣上失望。此刻圣意难测，公主又不知是何心思。子骞，你不是应该直接点，规劝立仁回府？”
　　“他像是个愿意哄好公主的货色吗？”
　　“呵，枉我一直夸赞永烨是天下第一毒舌呢！”
　　“你且不用夸我！我当年初来京城，偶然也有些传闻关于长公主，那位江驸马可是个满腹诗才的翩翩公子。现如今，公主对立仁的态度，我猜那可真是一个满不在乎。”
　　“欲擒故纵？先不论是否有效，可你想想这些战略战术，原不是宋将军用得最老道？”
　　想到此层，两人不约而同觉察出几分“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意思。命运似乎是给立仁开了玩笑。
　　“也罢，且看公主此番如何回应吧。”文博想到立仁这些日子的煎熬，心想横竖今日也闹不出大事来，他与子骞一起，总能把事情兜转平息。
　　三人聚首在这胭红楼，喝着小酒，听着小曲。平时三人都在为社稷出力，偶尔贪图玩乐，就算稍有些许胡闹，也是无伤大雅。
　　万勤学的突然出现，真正令三人意外。
　　“公主着小的来传话，召驸马即刻回府！”勤学一脸慌张，适才被公主身边的茉莉一番教训，他心有余悸。以前阖府上下从没有人威仪如斯，老夫人或是将军本人，从来平易近人。宫里来的人到底不同，先不说公主的不怒自威，那茉莉一句重话都没有，但淡漠的语气似乎散发着寒气。
　　“我已托卫府的管家……”
　　“小的就是在去卫府的路上遇到了黄管家，这才寻到这里。公主叮嘱，还请……请驸马爷即刻回府吧。”立仁的话还没说完，勤学急急催促，大气都不敢喘，仿佛公主就在当场似的。
　　一时似乎僵局，文博轻言：“许是有何急事，立仁快些回府吧，一时再聚不迟。”
　　立仁按耐不住简直要发作，子骞站起来按了他的肩，俯身耳语道：“她虽不能呼风唤雨，不如先帝在时，可她仍然是当朝唯一的长公主。”子骞固然觉得这贴药来得过猛过急，可立仁是该有些明白过来，他日后该如何夫妻共处又如何自处。
　　他的挚友并不是要驳他的面子，立仁心里清楚，他此刻的尴尬，他们已是体谅。
　　立仁回府走得很急，勤学差点跟不上。他踏进宅邸直奔公主的住处。遥遥看到廊下挂着一盏点亮的灯笼。就在他一怔的片刻，雨点忽然靡靡袭来。
　　茉莉给他开了门，让他到了里间卧房。下午刚来过的公主闺房，此刻只见烛影摇曳。见他一脸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茉莉赶紧递上了锦帕。
　　“多谢，公主她……”
　　“驸马爷，这就宽衣吧，公主已等候多时。”茉莉笑吟吟，仿佛已是日常。
　　立仁愣在当下，一瞬间不知进退。

　　其时与立仁不欢而散，梦兮百无聊赖躲在房中，倚在床头翻了几页书，不觉泛起了春困。宋府常常就是这般宁静，她曾是一个多么爱热闹的人，经过这些年居然心也静谧起来。
　　恍惚间，想起与明晖的种种。莫说是相偕出游大江南北去了好些地方，平日里小夫妻浓情蜜意小吵小闹，甚至闺房乐趣……幸亏有七年的回忆，不然怎么熬过如今的平平无奇。再也无人同她相知相爱了吧？只一件事，她没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一生至憾。
　　孩子……他们没能有一个孩子，可她是否仍然有机会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她忽然冷笑，不是有现成的驸马吗？她横竖已经再嫁。前些天她到底在做什么？难道还期许与宋立仁相知相爱吗？她的爱早已耗尽，她也不是什么怀春少女。作为当朝唯一的长公主，她秦梦兮的驸马，不就该是召之即来的吗？
　　如此这般几个念头闪过，她的困意全无，真该好好盘算。她为何要关心宋立仁的仕途，如果她可以有孕，她就可以借口安胎返回宫中，母妃和太后定不让她委屈。她的全副身心都会在孩子身上，只要孩子出生就会得到封赏，她和她的孩子定然富贵喜乐，届时驸马可有可无。
　　自由，这简直是一条通往自由的捷径，她心中的谜团，她留有的遗憾，她都可以有法子……
　　可笑，她这连日来实在可笑，难道她真要同那宋立仁谈情说爱吗？不过，还好，那人长得倒还过得去。
　　用过了晚膳，她吩咐茉莉：“去把灯笼点亮挂好，孤今晚要召见驸马。”
　　茉莉听了喜不自胜，连叠声说好。
　　“对了，一会儿我先沐浴吧。”
　　茉莉得令，喜滋滋转身去安排。忽然想起，不要一会儿驸马爷不懂规矩，她赶紧先去通报一声。
　　饶是她想得周全，驸马爷的书房根本没有人，她转身出来正好瞧见万勤学，知道他是驸马爷身边伺候的。
　　“驸马爷这会儿去哪儿了？”茉莉柔声问。
　　“少爷走时说了，今晚不用给他留门。”勤学自幼在宋府，从来老实巴交。
　　茉莉一听简直头皮发麻，不过是拌了几句嘴，这驸马就负气出门了吗？还选在这当口！
　　“勤学，你赶紧去把驸马爷寻回来！”她一时急了，语气不善。
　　“啊？少爷无非是去探望友人……”
　　“说什么呢？勤学，如果不速速将驸马爷找回来，你以后都不用回来了。”茉莉心道，公主这几年是性子稳了些，可殿下的脾气原是多么疾风骤雨，当年与江驸马如斯恩爱，最初几年一旦被惹怒，照样进宫告状，江驸马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勤学哪知她心中所忧，一时被她气势镇住，说：“这么严……严重啊，可小的去哪里找？”
　　“你家少爷京城交往的不过是那几个知己吧？你还不快去！”
　　勤学片刻不敢再耽搁。

　　“茉莉，请宋将军回去吧。”
　　就在立仁马不停蹄赶回，此刻又不知进退的时候，床帐里传来公主淡漠的声音。
　　立仁心中愈发气恼，他成了什么，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
　　他怎知是梦兮闻到他带来的那股子浓香，他身上的汗味都无法掩盖。纯是因为那烟花地才有的浓香，叫她忆起从前明晖当年。他是被诗友拖去喝了回花酒，当晚梦兮一番大闹后，直接回宫告状，明晖自然逃不脱江太师一顿家法，那群狐朋狗友亦是一一责罚。
　　如今么，她其实……
　　“慢，茉莉，请宋将军仔细沐浴之后再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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