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要

　　时值深夜，月光点点，甲板上朦胧一片。三等舱简陋无窗，乘客早已安眠，每个房间好似都陷入黑潭之中，死一般地寂寥。

　　苏星质摸索着前行，隐约瞧见前方有束微弱的烛光，立时加快了脚步。

　　执灯之人身形高大却纤细，装束过分朴素，甚至寒酸，但依然无法掩盖他本身的气场。

　　兴许是光亮太过熹微，苏星质的眼睛有些酸了，一个晃神，对方俊美的侧颜在光晕中好似染了晚霞。

　　他突然觉得，远山的幽静、溪谷的清雅以及晨雾的缥缈都不足以形容执灯人的面容。

　　他是早开的莲，本该供在明堂之上、银瓶之内，焚香在旁尚且还怕熏着。猝不及防的一场风雪，将他极端地投入到动荡艰难的环境中。他的清正和疏狂也显得如履薄冰起来。

　　苏星质下意识将眼前人与心中人做了对比，后者竟稍稍落了下风。

　　那人大步上前，抱拳屈膝，“多谢姑娘力排众议，仗义执言，才救了我这条贱命，请受我一拜！”

　　苏星质赶忙将他扶起，“步大哥，不必行如此大礼！我们都是巧沁戏班的人，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阿步郑重地道：“姑娘侠骨丹心，当真是女中豪杰。”

　　苏星质勉强挤出一笑，“人说‘豪杰’帮人定会帮到底，我可当不起这名号。”

　　阿步听出他话里有话，脸色微变，沉默不语。

　　“步大哥，我猜测，假夏璃之所以冒那么大的风险陷害你，只是为了你身上的东西吧？我不会追问你那是什么，我只是……”苏星质神色切切，“我想知道，你为何要服用冻云丹？”

　　阿步的嘴角挂上一抹混沌的笑意，“我早该料到的……不过，你猜错了，我并不是雾敛教的余孽。我因何得到冻云丹……请恕在下无可奉告！”

　　苏星质一愣，又是那“人人喊打”的雾敛教。

　　他独自行走江湖的这些日子，零星听到人们议论过这一门派，无非是“残害忠良”“杀人掠货”如此“典型”魔教的特征，可此刻听阿步提起，难道其中另有深意？

　　他之所以对冻云丹略知一二，是因为师父苏凤山在他的《归元小札》中有过记载，此丹形似酸枣，有一种清新的苦杏仁味，对于短时间内减缓内伤有奇效，但副作用远远超出它的“功劳”，因为它根本不能根治伤病，一旦断药，之前如同冰雪被“冻”住的伤势会呈五倍、十倍的速度扩大。

　　此丹，不，应该称它为“毒”，是苗疆用来对付入侵者的一种手段，后传入中原，被武林人士所摒弃，早就绝迹了。

　　如今它出现在阿步身上，还与早已灭门的雾敛教有关，实在是匪夷所思。

　　苏星质将疑惑深深地藏在心底，神色间只有痛惜，叹道：“步大哥，你的伤未必无药可救，但服用了冻云丹，那可真是……你为何要作践自己的身体？”

　　阿步脸上的笑漾开，满眼皆是苦涩，“心已死，徒留身体，无非是具行尸走肉罢了。”

　　他将煤油灯送给苏星质，转身离开，落魄孤单的背影好似一盘散沙，风一吹，便散了。

　　苏星质心事重重地来到自己的房间，刚要推门而入，猛然想起了什么，驻足不前。

　　他把门开了个小缝，小心翼翼地向里望去，越过自己那空空如也的床铺，只见阿媞正睡在另一张床上，而床真正的主人，却坐在床边，手撑着头小憩。

　　苏星质轻轻地关上门，喃喃：“还是把房间留给你们吧。”

　　*

　　深夜的大海神秘又暴躁，前一刻还如同摇篮般温柔，后一刻便狂风大作，夹卷着月光竟比刀锋还凶猛。

　　少年的背影在甲板的一角被扯得老长，丝毫不见单薄，相反，锋利无比。

　　“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的声音略带怒气，但更多是苛责。

　　倏地，从船外跃出一人，那人浑身湿透，唯独一张脸干净得违和。

　　“怎么？心乱如麻吗？亏你义父委你以重任，你最好老老实实把那姓苏的小子带回断花楼。”女子身着夏璃的衣服，容貌却与之相差千万里，“不然……你该猜到他的结局，也包括你自己的——熙渊。”

　　“是吗？荆姑姑，我看你还是先想想自己吧！”楚熙渊冷冷地道，“先前在鹿台镇，你假扮成乞丐，故意将我和苏星质的行踪泄露给万家；如今你又混到船上，无非是想给苍梧派的人留下线索。若苏星质被旁人捉住，你觉得，义父会轻易放过你吗？”

　　“熙渊，你错了。我在此，并非为了你那心尖上的人儿。”荆萝毫无惧色，不明所以的笑意在她棕褐色的眸子中显得愈加阴森，“这也难怪，断花楼发生那事时，你恰好不在，可能正与姓苏的你侬我侬呢吧！”

　　楚熙渊心头一颤，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被别人以如此龌龊的方式讲出，着实又恼又恨，不过只一瞬，他便恢复了理智，对方如此激他，无非是想看他暴露真情实感，他索性将恼怒转移到别的事件上，问道：“断花楼发生了何事？我义父安好？”

　　荆萝没有从楚熙渊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快感，当即面如一潭死水，麻木地道：“你最好不要忘记自己的任务，我的事你也不要插手，不然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说完，她便纵身一跃，扎入海浪当中，不见了踪迹。

　　楚熙渊神色凝重，他深知作为断花楼的掌门，义父肯定无恙，但听荆萝所言，断花楼也确实发生了不小的风波，只是这风浪制造者，难道是那深藏不露的阿步吗？

　　他满怀心事回到房中，抬眼一瞥，稍稍放松的精神猝然紧绷起来。

　　头等舱的房间位置优越，开门便是海，开窗便见月，细细凉凉的海风吹拂着床帏慢慢飘动，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楚熙渊屏气凝神，一掌在胸，另一手凌厉地掀开被人动过手脚的床帏。

　　登时，眸子中的冰冷无情化作一汪春水，流光溢彩。

　　床上之人性子大咧，身子呈“大”字型“嵌”在上面，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艰难地睁开双眼。

　　“小楚，你怎么才回来呀，我都困死了！”

　　楚熙渊身子发僵，口齿甚至有些不清，“你……你怎么在这？”

　　苏星质揉揉眼睛，没有起身的意思，而是往床里挪了挪，含糊地道：“我房里有女人，回不去。”

　　“那你也不能睡我这！你快起来！”

　　“我不~折腾了一晚上，我真的好累呀！”苏星质抱着枕头打滚，睡意晕染了他的脸，愈加娇嫩可人，“你就答应我吧~”

　　楚熙渊只觉得头皮酥麻，负气地道：“天一亮就走！”

　　苏星质嘻嘻一笑，“谢谢~”话音刚落，他便飞速进入了梦想。

　　楚熙渊平生头一次感到无所适从，要说之前，他也有过与苏星质同塌而眠的经历，可此刻，他却觉得浑身燥热，有种欲望在蠢蠢欲动。

　　他赶紧走到窗边，让海风放肆地吹打自己的脸，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

　　荆萝的话在他耳畔无数次地回响着，那么不堪又那么一针见血，也许他这次真的在劫难逃了。

　　他忽的苦笑一下，自己的劫难，恐怕是在十几年前就已注定了！

　　*

　　日上三竿，苏星质打着哈欠从楚熙渊的床上爬起来，临走前还蹭了他一顿早点。

　　他回到三等舱，发觉里面空无一人，再仔细竖耳倾听，一个清脆高亢的女声从餐厅处传来。

　　他循声前往，只见餐厅内挤满了人，不仅有三等舱的乘客，还有头等舱和二等舱的侠客。

　　餐厅的正中央腾开一片空地，只摆了一张椅子，上面坐着一名少女，妍姿俏丽，她所讲的故事，栩栩如生，惹得在场众人皆沉醉于其中。

　　苏星质颇感意外，眼巴巴地观望了一会，好不容易发现一个熟人，急忙跑了过去。

　　“逍然，阿媞不再房中好好休息，为何在这里说起书来？”

　　逍然莞尔一笑，“她说她只是脚伤了，无关嗓子，几日不说书便觉得浑身不自在，我便在这里给她造了个‘戏台’。”

　　苏星质点点头，这确实符合阿媞的一贯行事作风。他顺势也坐在逍然身边，认真聆听起来。

　　阿媞虽脚不能动，但表情极为丰富，双手也配合着架势，故事说得越来越逼真。

　　“阮盟主见那一村人皆命丧于雾敛教恶徒之手，悔不当初，誓要铲除魔教，还武林以太平盛世。”

　　苏星质听得云里雾里，“雾敛教”三个字如同针芒一般刺着他的毛孔，让他感到极为不舒服。

　　逍然关切地问道：“星儿，你怎么了？”

　　苏星质讪讪地道：“我……我没太听懂阿媞的故事。”

　　“瞧把你急的，区区故事而已，何必认真。”逍然温柔地道，“这折讲的是，雾敛教教徒危害武林，私自炼制丹药，并拿一个村的人来试验，导致村民皆中毒而死。武林盟主阮笙联合正道义士，合力剿灭魔教，并手刃了教主极其夫人。”

　　本是大快人心的结局，苏星质却听得心里不是滋味，村民无辜惨死，教人伤感痛心，但那教主和教主夫人，却使他心头蓦地浮起一丝同情。

　　“好！阮盟主不愧是一代大侠，是我们武林中人的楷模！”一位听众喝彩道。

　　另一人也跟着道：“想当年，雾敛教危害武林，人人闻之丧胆，但纵然他魔教用毒神乎其神，也依然战胜不了正义！”

　　议论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无非是敬佩阮笙的豪气干云，唾骂雾敛教的丧心病狂。

　　苏星质心里像坠了一颗大石，上不去也下不来。

　　忽然，一声悲惨尖利的声音打破了他此刻的纠结。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