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散

　　那天侍女送来出嫁的礼服，她高高兴兴的穿上，满眼笑意的看向虚弱的悟音，问：“好看吗，悟音姐姐？”
　　“真好看，”悟音由衷的说，“你比我像一个公主。”

　　朝晞到落晖即将出嫁时才知道她要和亲的事，他只觉得落晖可怜，这些年，她似乎没有什么顺遂的事，他从没有这样同情过一个人，可能是他们同样的无奈吧。
　　深夜，他终于处理完政务，走到悟音的宫殿，悟音已经熟睡，他觉得自己心里有母亲，有大哥，却没有这个妹妹，很对不起这个妹妹。
　　又走到落晖住的地方，落晖连着几天酗酒，宫殿里浓浓的酒气。
　　他站了一会，同情起这个女子，纵使生活艰辛，处处不公，她还是接受无法改变的，坦然面对，没有忘记自己想要的样子，没有妥协。

　　落晖换了礼服，坐上了去邻国的辇车。
　　因为替悟音出嫁，不能声张，一切从简。
　　人们说，那个太子，生性残忍暴戾，沉迷于声色，结发妻子因忍受不下去自尽身亡。
　　她不知道，宁可相信最夸张的说辞，但凡他比人们说的好那么一点点，似乎都值得庆幸。
　　她让自己麻木，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留恋，好像就可以失去知觉，不再痛苦。
　　她呆呆的看着座位前随马车颠簸晃动的流苏，看了一天。
　　后来天渐渐黑了下来，他们好像到了一个野外，她掀开帘子，天已经黑了，四处荒草丛生。
　　偶尔几声野兽嚎叫，更添荒凉，可是她也只是听着。
　　她害怕听到的，是有人骑马经过的声音，那样，她心里又会重新燃起希望，以为是朝令夕改，有人救她回去。然后，只是失望。

　　朝晞望着那个女子决绝的背影，单薄，却要撑起华丽的礼服。
　　她方才行礼，目光冰冷似顽石，看不出什么悲伤，只是冷漠，平静。
　　她化了明艳的妆容，与以往不施粉黛的少女不同，与军营里男装的样子也不同，有一种悲伤的美丽。
　　他好像，从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
　　她转身离开，看不出留恋。
　　辇车渐渐远去，面前的道路只是空空荡荡，他的心，也似乎缺了一块。
　　让宗室女子替公主和亲是宫中常用的伎俩，不算什么。
　　可是那一天，他们之间的过往总是不受控制的在他脑海中闪现，那是个，单纯的，对他很好的女子。
　　除了过世的母亲，对他最好的人。
　　他的心有些痛，他对不起她。
　　夜幕降临，他不知不觉走到落晖住过的宫殿。
　　里面有人，他走进去，是悟音。
　　悟音伏在落晖床前哭，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是他。
　　悟音的眼眶红红的，说：“皇兄，我后悔了，你救救她好吗，我自己去和亲，好不好？我……我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他声音沙哑着，说：“好。”
　　彼时夜幕降临，他一身锦袍，骑上自己的马，浸入夜色浓处。

　　夜晚，野兽声时时响起，她的神经愈发紧绷，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忍不住吓了一跳。
　　马蹄声近了，她们还没到休息的地方，车辇却停了下来。
　　她掀开车帘，正要质问保护她们一行的将军。
　　竟是朝晞，他一身皇宫里的锦袍，亲自来追她。
　　“落晖，我们回去。”
　　她冷笑，出了辇车，立在车前。夜色里，她一身红装，美得妖异。
　　她声音冷冷的，嘲讽的看着他：“你又想怎么样？玩弄别人很有意思吗？”
　　他不停骑马换马很累，不想和她吵，只对将军说：“送公主回去。”
　　她丢下头上金制的沉重的凤冠，拉住他要调转马头的马，“林朝晞，你到底在做什么？你以为你在救我吗，如果要救我，你早就救了，怜悯我？我不需要，不要再替我做决定，为什么，为什么回去？”
　　他下马，说：“落晖，我们有其他办法。你是我的朋友，我的小兄弟，我怎么能看着你去受苦？落晖，我来晚了。”
　　她冷笑：“你根本不知道，你根本就帮不了我。”
　　“好，好，我们先回去，你再教我，怎么帮你。”
　　落晖一个人站在旷野中，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每次做好准备奔赴死亡，以为解脱，实则并不能。谁也不能帮她，谁也帮不了她。

　　那天夜里，朝晞让人截获了那封国书，改成，他请求迎娶齐国公主。

　　落晖本来已经心灰意冷，听到不用和亲的消息时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她看着悟音高兴的样子，竭力表现出愉悦，可是太难了，她只是淡淡的问：“为什么不用了，难道齐国又要趁火打劫？”
　　悟音被问住：“应该不是，我只顾着高兴，忘记问了。”
　　“没事，与我无关了。”她道。
　　既然不用和亲，她无法避免的，要替家族联姻。
　　她只觉得活着便已用尽所有的力量。
　　可是她还是笑笑，“悟音，宫中太闷了，要不要我带你出宫转转？”
　　“真的吗，为什么？”
　　“因为我想让你相信，人间还有很多可留恋的东西，你要好好的活着。”她这样说的时候，心里却在自嘲，明明自己都无法好好活着。
　　悟音想了想，说：“还是不去了，我知道宫外有烟火气和人情味，可是，我已经习惯了在宫中被保护和帮助了，出去了，我会感到自己的无能。”
　　“不，悟音，走出去，告诉自己你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无能，至少，我们还可以改变。就算是为了你的亲人，你喜欢的那个人，不要让自己安于现状。”
　　悟音似乎被落晖的话感染，笑笑，“好，落晖，我们走出去。”

　　春天，万物复苏，落晖又一次包下了整座雁楼，她带着鲜少出过青楼的女子，以及当朝悟音公主，浩浩荡荡到水边踏春。
　　之前，她带着悟音，找到京城最好的裁缝，京城最好的绣娘，做了件最美的纱裙，裙子是青色，绣着紫色花朵，薄如蝉翼，层层叠叠，行走如云霞，美丽无比。
　　她自己穿了自己习惯的男子装束，将长长的头发剪短了点。
　　女子们赏花，嬉闹，交流手上新涂的蔻丹，脸上的胭脂，与春光相辅相成。
　　雁楼的乐伎奏起乐，女子们会跳舞的跳起舞来，不会跳的打着拍子，她自己躺在草地上，春风吹过，吹起女子们的纱衣，她看着高远的天，以为自己会想起鹧鸪营草原上的苍穹，可是没有，她想与女子们一起跳舞，跳给那个人看。
　　她觉得自己很可悲。
　　可是眼前突然出现那个人的面孔，像做梦一样，他穿着白色衣服，低头看着她。
　　她一脸茫然的回望着他，两个人就那样盯着对方，那一刻两个人的眼睛都很澄澈，没有杂质，只有对方的面孔。
　　他笑了，温柔似和煦春风，和她一起躺在草地上，看着蓝色的天。
　　“小兄弟，真风流，幸好你不是个男子。”他说。
　　“你怎么会来这里？”她侧头看他。
　　“因为我不放心悟音，而且我累了，要找个美丽的地方睡一会儿。”他说。
　　“你做了什么，让我不用和亲？”
　　“没什么，本来就与你无关。”
　　她没有说话，他真的睡着了，在草地上，两个人睡着了。
　　那一觉真香甜啊。
　　尽管她的心，清醒的知道，自己不能再沉迷。
　　那□□晞对三月的笑容一次次在脑海中闪现，她的心一次次痛着。
　　所以她将自己从梦中拉扯出来。
　　她让悟音照顾好朝晞，自己走到城门，陆弘已经牵了她的马在等她，看到他，她笑了笑。
　　他也笑，“保护好自己。”
　　“你也是。”
　　他们分别，落晖骑上马，逃离京城，去往鹧鸪营。

　　半个月之后，小何看到她高兴坏了，落晖拿出自己给他买的厚衣服，然后躺在了自己并不暖和的床上，她知道，自己的处境仍然艰难，但至少，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躺在床上睡了一会，然后起身去找沈笙。
　　沈笙在府中处理军务，听到下人通报落晖请见的消息，面上看不出喜悦，一如所有的部下，平静的说：“让她进来。”
　　她走进去，行礼，“阿晖见过将军。”
　　“嗯，请起。”
　　他的目光从文书中抽离，抬头，看见她满眼的相见的喜悦，明明她拒绝过自己，自己也决定放下那段感情，可是，看到她单纯真挚的笑容，他还是忍不住缓和了表情，眉眼间甚至有一丝宠溺，说：“回来了。”
　　“是。”
　　“坐。”声音仍是冷冷的。
　　她坐在椅子上。
　　“我已经收到你被赦免，不用回来的消息……为什么还要回来？”
　　“因为我无处可去，将军，实不相瞒，我是为了逃婚。”落晖诚恳的看着他，想要他能收留自己。
　　“你是任相的女儿？”
　　“是。”
　　他沉吟片刻，“落晖，只要你愿意，鹧鸪营永远是你的家。”
　　曾经在鹧鸪营随时面临死亡，他希望她离开，如今，她无处可去，他希望至少给她一个可能并不如人意的容身之处。
　　他给予她那么肯定的回答，倒让落晖不好意思，沈笙虽然远离京城势力，可是无可避免的受约束。他这样，已经相当于违逆任相了。
　　“多谢。”她道。
　　她告辞，心里很感激沈笙。
　　落晖又像往常一样训练，她以为日子会像不久前一样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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