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女儿们

　　中学的时候，姬暻是个不良少年，隔三岔五打架。
　　这是一种博取注意力的方式。

　　神和人常年联姻，姬家是后代之一，姬暻身为长子，应拥有强大的法力。小的时候，家族对他寄予了极大的期望，但随着年龄增长，他成了再普通不过的人，逐渐被家族冷待，甚至遭到嘲讽。

　　十几岁少年想要得到关注，因而总是在外面弄得遍体鳞伤，回到家后受到责骂，他也不哭，反倒会笑。
　　泠不知听他父亲说过多少次“这孩子是不是有问题”。

　　后来有一天，姬暻逃课，跟踪他父亲来到了泠的店，被他父亲发现，责骂了一番。

　　那天下着大雨，姬暻没撑伞，就站在雨里，任他父亲责骂，

　　“你不走？”骂完后他问姬暻，没有得到回应。
　　于是，他父亲乘车离去了。

　　按照惯例，姬家的长子或长女在成年时，泠会在店里同他们见上第一面，所以那日她泠并不打算管。
　　但到她准备休息时，姬暻还站在雨中，一动不动，像座雕塑。

　　泠极少改变原则，因而做了个决定。
　　她坐到琴旁，开始弹奏，若是在这首曲子停下前，姬暻自己走进店里，她就提前同他见，若是没有，她便不管。

　　曲终之时，少年不顾店员阻拦，推开了她的店门，质问她是谁，为什么他父亲会来这里。

　　记忆里的少年像是只炸毛的落汤猫，怎么长大后反而变成狗了？

　　俯瞰城市灯光的高台上，泠看着姬暻，他还在说：“她拉着我站在楼边，对我说只要我愿从这里坠落，她就会实现我的一个愿望。那个时候我觉得她肯定疯了，但我也一样。我二话没说，就往前走了一步。”
　　“我到现在还清楚记得，风涌进身体里的感觉，我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而且无比后悔，紧接着我飞起来了……她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看到了百世市的夜景，明明在飞机上看过那么多次这座城市，我第一次体会到它的美丽。”

　　“后来你对她提了什么愿望。”泠说道。
　　她不记得姬暻有一本正经地让她实现什么。

　　“别着急。”姬暻按下桌上的按钮。

　　侍者很快进来，又送来了酒，倒进两人杯中。

　　姬暻摇晃着酒杯：“那个时候我就下定了决心，我一定会站在更高的地方。我学了设计，这座塔的项目是我促成的，我也参与了全过程，这个房间一直都为我留着。以前我没和别人来过，所以我说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你是这座塔建成后，除了我唯一来互粉这里的……”
　　烛光下，姬暻望着泠，顿了顿：“啊，你刚才问我许了什么愿？”

　　“对，比如想要的东西？”

　　“是，我一直都想要一样东西，只是我不知道……如果我说出来，她是不是能满足我的愿望。”

　　“这世界上还没有我——姐姐——实现不了的愿望。”泠说：“我可不是在夸她。”

　　“但她做不到起死回生。”

　　“……你的愿望，是让人复活？”

　　“当然不是。”姬暻说：“死亡是注定的，我不追求虚妄。”

　　泠不自觉地松了口气：“那你想要什么？”

　　“我和你说了，你能实现？”姬暻笑盈盈地盯着她：“你和你姐姐，哪个更强？”

　　两个都是她自己，这要怎么回答。

　　“我姐姐能做到的，我也能，我姐姐不能做到的，说不定我也能。”泠说道：“你不会是想让我实现一个，再让我姐姐实现一个吧。”

　　姬暻摇了下头，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你姐姐绝对给不了我想要的。”

　　烛光下，他的褐眼通透，比沉淀了千万年的琥珀还要美丽。
　　一时之间，泠从这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他人的影子，清晰无比。

　　“不可能，只要你的愿望不是起死回生，就绝对能做到。”她笃定道。

　　“她做不到。”

　　“你都没说是什么。”这小鬼竟然看轻她，泠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你说来听听吧，到底是什么？”

　　“是我认错人，要给你赔礼，哪里有你替我实现愿望的道理。而且，你也做不到。”

　　“我绝对可以做到。”

　　姬暻沉吟片刻，好似下定了决心：“好吧，你真的会实现我的愿望？”

　　“嗯。”

　　“我当时和你姐姐结了一个契约，她答应了，契约才会消失。”

　　泠不记得有这件事，但她还是放下酒杯，伸出了手。

　　“解除我和她的契约，需要她到场。”

　　“有血缘关系，我立个新的就是，和我念。”泠拉过姬暻的手，和他十指相扣：“我实现愿望，抵消你和她之间的契约。”

　　姬暻的眼睛亮晶晶的：“你实现愿望，抵消我和她之间的契约。”

　　一道淡光成锁，扣住了两人手腕，随即淡去。

　　泠抽回手，而姬暻好像是有些醉了，缓缓松开了她。

　　“现在可以说了吧。”泠说。

　　“当然。”姬暻笑容满面，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喜欢你姐姐，我的愿望就是想和她在一起。”

　　泠：“……”
　　她呆了，一时没理解姬暻的话。

　　姬暻看着她，笑了出来：“我们可是立下了契约，你现在能做的，就是说服你姐姐让她和我在一起。我记不太清了，但如果违背契约，你就会和传说中神灯里的神一样，为我驱使吧。”

　　泠陷入了哑然。

　　“怎么了？”姬暻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无辜地望着她：“你不是说你能实现吗，泠泠妹妹？”

　　前提是，她没想到姬暻脑子里是这种事。

　　“或者，我还有一个，让你完成契约的办法。”姬暻端着酒杯：“不如，你牺牲一下，代替她和我在一起，你们双胞姐妹长得一模一样，我完全可以接受。况且我还是你家最大的献金人，这点牺牲不算什么吧，为了你的自由考虑。”

　　风吹过耳旁，脑袋嗡嗡作响，实在是说不出话。

　　他的性格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劣了，简直让她想到了她自己，或者，他早就知道她和她妹妹是一个人，是在捉弄她？

　　这种可能的存在让泠平静了些。

　　“要我再说一遍我的愿望吗？”

　　“很久，很久以前。”泠重新开口：“我也曾经对人说过。”

　　“什么？”

　　“我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那个人的身体很不好，我对他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他在一起’，你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吗？”

　　姬暻的眉头微蹙，表情有些微妙：“什么？”

　　“他对我说‘可是我马上就要死了，你也会和我一起死吗’。”泠不自觉地蹦出了一声笑，眨了下眼睛，望着姬暻：“和神在一起需要付出什么，你明白吗？”

　　“我也是神的后代啊，不止是普通人。”姬暻少见地没有笑容。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泠轻声说，抬眸道：“好啊。”

　　“……”

　　“我可以和你在一起。直到你厌倦为止，这样也算完成契约了。”

　　姬暻睁大眼睛，所有目光都将她凝视，似乎没料到她会给出这个回答。

　　但他随即笑了。

　　姬暻起身，走到了她的椅后，倾身将她圈住，凑在她耳旁轻声道：“那么，以后请多指教了，我的泠。”

　　他像小狗一样蹭着她，柔软发丝落在她的脸侧，他不喜欢用香水，身上却有种熟悉的气味，让她闻着感到心底里的记忆在发涩，好似要将她的心吞没。

　　泠抬手，摸了摸姬暻的头发，他侧头看她，眼中感情浓重得她无法理解，眼眸相似，但在那人问她是否会和他一起死后，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久到他的不知多少代的后人对她说出了同样的告白。

　　这是命运？不，神和人不一样，至少她，作为无法求得死亡的永生者，并不相信命运的存在。

　　月亮出来了，夜幕落下，圆月正对着泠，隔着玻璃窗，映照着她的面庞，她的嘴角染了一丝笑。

　　既然时之剑已经出现，终末也就快到了吧，真是令人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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