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二班

　　韩邵又去了母亲房间，那房间自母亲离去，便被他上了锁，只有他有钥匙。以往只有他回来时，保姆才会进去打扫。
　　他将钥匙插进眼里，转动半圈便开了，房门一点点推开，熟悉的场景虚虚实实扑涌而来。
　　步子慢慢走进去，手指轻轻擦去相框上的薄薄一层灰尘。
　　上面是母亲亲密挽着父亲，稍稍朝父亲那边偏头轻笑，眉眼间全是幸福。而父亲那时脸上罕见也有笑意，微微低头垂眸，眼底深情款款。
　　韩邵也不管椅子上的灰尘，直直坐下，翻看母亲以前的日记本，渐渐陷入往事中。
　　直到圆圆叫他才将他从回忆中拉出，恍然抬头对上一双黑亮清澈的眼睛，笑了笑，问“圆圆怎么知道哥哥在这？”
　　“我刚刚去哥哥房间里，看你不在，就猜你肯定又来妈妈房间了。”
　　圆圆仿佛忘记了刚刚韩邵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又跑来粘着他，手脚并用爬到韩邵身上，努力伸长手去拿照片。
　　“小心摔下去”
　　韩邵轻笑，两手扶着她。
　　轻声问她，“妈妈好看吗？”
　　圆圆很认真点头，“好看！妈妈是世界上最最好看的！”
　　孩子气的语气惹的韩邵大笑几声，抱紧了圆圆，从椅子上起身，轻声补充，“妈妈还很温柔，特别特别温柔，要记得。”
　　“嗯！记得的。”
　　韩邵垂下视线看她抱着照片不愿放手，轻笑声，“喜欢这张照片吗？”
　　“喜欢！”圆圆紧紧护在怀里，满怀期待看着他。
　　“那就好好爱护，别弄坏了，否则哥哥会很生气的，知道吗？”
　　圆圆若有所觉抬头对上韩邵认真的目光，保证点了点头，同样认真的说，“我一定会保护妈妈的照片的！”
　　“真乖。”韩邵轻轻捏了两下她的脸，再次叮咛，“哥哥喜欢听话的孩子。”
　　他抱着小孩下楼去吃晚餐，目光扫了眼客厅，未见那人身影，似有似无看了眼外面朦胧的夜色。
　　今夜的雨似乎没了停下趋势，连着街道行人车流也少了不少，乔渝撑着雨伞站在街对面，盯着匆匆来往的人群，目光失了焦距。
　　临水这儿地，明明人多的要死，却没几人认识他，明明这么大，却无一是他归处。
　　对街走过去一群气急败坏的人，各个手上还拿着木棍。走在最前面的人手臂上纹着个黑桃，叼着烟撇眼到正站在对面的乔渝，却未声张，这是留给他一道意味不明的眼神。
　　乔渝自始自终从未和他对视，等人走后，再过街回到那个所谓的家。
　　只是回到屋子却发现了那个男人又回来了，乔渝这才有了反应，冷笑声，“竟然没想到你还能出来。”
　　乔卫国啐了口唾沫在地上，狠狠碾了碾，一巴掌扇过去，带去一阵风，却被乔渝死死抓住，涨红脸拼命收回去却无法。只得转向语言谩骂，声音沙哑，像从嗓子里死命挤出，“你个狗娘样的！老子养你就是为了现在害老子！还敢污蔑我杀了人！！”
　　“我可没说，是你正好在现场，让人误会。”
　　乔渝冷冷对上面目扭曲的男人，猝然笑了，却是满满恶意，“真是可惜，没把你彻底送进牢里。”
　　“你个狗娘养的东西！！”
　　乔卫国气得双目通红，狠狠瞪大双眼，另一只紧紧握成拳头迅速朝他砸过去。
　　乔渝一时未察，硬生生抗下了这拳，松开男人的手，脚步猛地后退了好几步，抵在墙站稳，随手揩去唇角血迹。
　　“我可不就是狗娘养的，你觉得你做的事，能与畜生相提并论吗。”乔渝抬眼轻笑，“可别侮辱了畜生。”
　　乔卫国眼角几乎瞪到迸裂，抄起一旁凳子朝他扔过去，喘着粗气，吼道“滚！给我滚！”
　　“原来有本事做那种事，还会感到羞辱啊。”乔渝轻闪躲过椅子，深深看了眼男人脸上掺杂着难堪、耻辱、羞窘的神情，丝毫不停留转身离去。
　　待他下了一层楼，上面属于他的东西被乒乒乓乓全部丢了出来，幸好他的衣服都是放在行李箱里，除此之外，只有一些母亲之前一时兴起买给他的小玩意。
　　他淡然弯腰捡起行李箱，目光在那些小玩意上停留了许久，还是蹲下一个一个捡进书包里。
　　突然有种丧家之犬的感觉。
　　而外面的雨仿佛也在与他作对，不仅没有停下，反而更加肆意妄为。
　　他拖着行李箱慢慢行走在街道上，仰头看灰沉沉的天空，入目连续不断的一滴滴雨点，心中迷茫。
　　心里的愤怒、悲哀、无助在这一刻只剩下浓浓的茫然。
　　他该去哪里？
　　哪儿才是他该去的地方？
　　答案全都是：没有，没有任何地方是他该去的。
　　视线茫然落在从他面前穿梭而过的人，他该往东还是往西，他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容易的平静生活被一颗石子打的一团糟，即便湖泊表面依旧风平浪静，可这深海早已波涛汹涌。
　　忽然去路被挡住，乔渝垂下盯了眼那双黑色鞋子，轻抬雨伞，露出方才走过去的男人。他见过几面，街头混混的头，好像叫什么黑哥。
　　“小朋友，要不要去哥哥家里坐坐。”
　　乔渝眼皮不都想抬一下，“去干嘛？”满怀恶意轻笑，“阉了你吗？”
　　黑哥明显脸色僵了僵，仍是带着油腻腻的笑，带着哄骗的语气，“你会喜欢的……”
　　乔渝冷声说，“滚！别tm恶心我！
　　这下，黑哥彻底黑了脸，啧笑了声，“你怎么就这么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呢。”
　　话说着，手就要伸向他，乔渝立马戒备退后，身子崩地紧紧的，做好准备跑或者是干脆打一架。
　　“乔渝！”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老李的竭力喊声，乔渝回头就见他举着把伞，笨拙个身子跑过来，有些滑稽。身上腿上都湿了一大片，这时打不打伞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老李喘着气跑过来，以保护的姿态站在乔渝面前，眼神戒备看了眼对面的黑哥，不忘小声问乔渝，“没事吧？”
　　在得到乔渝无事的回答后才发下心来，对黑哥说，“抱歉，我先带乔渝走了。”
　　黑哥不爽啧了声，仍是顾及一些，狠狠看了眼被护在身后的乔渝，势在必得的眼神告诉乔渝，他还会来找他。
　　见人走了，老李这才松了口气，自然接过乔渝手中行李箱，轻声询问，“无论发生了什么，你先去我家待待，可以吗？”
　　乔渝哪能拒绝，除了同意，他别无选择。
　　老李的妻子，林清，是标准的知识分子模样，留着精炼的短发，带着黑框眼镜，一身气质是经过岁月磨砺过的温柔，眉眼带着慈善和煦的笑容。
　　见老李他们浑身湿漉漉的站在门外，着急让他们赶紧去洗澡，亲近拉过乔渝的手，推他先去浴室，再给老李找了条毛巾擦擦。
　　等人进去，林清问“乔卫国他？”
　　老李无奈摇摇头，眼神示意去屋里说。
　　乔渝站在蓬头下面，仰头接受温暖的水，一身冰冷逐渐被洗去，心底迷茫却更加放大。这一个月，他似乎又回到六年前，又乱又吵。
　　他不知道老李他们聊了什么，林清从屋子里出来神情未变，催促老李赶紧去洗洗，手则握住乔渝温柔笑着，“想吃些什么，我去做。”
　　乔渝知道现在他该对林清笑，勉强扯了扯唇角，发现好像有点难。
　　“没事了，没事了。”林清轻轻拍着乔渝后背，轻轻说着，“你先坐会儿，我去做几个拿手菜，让你尝尝。”
　　“好。”
　　犹豫了下，又小声说“谢谢阿姨。”
　　林清笑了下，手忍不住揉了揉面前垂下的头，轻柔说“没事了。”
　　这一句，似激起了他埋藏在心底的委屈，让乔渝眼底有些酸涩，狠狠眨了几下眼睛，才缓了一些。
　　客厅恢复了安静，他坐在沙发上，时不时听见厨房里切菜声混着雨声传来，使得空落落的心暂时有了停靠，让他在虚空中勉强站立。
　　但他脑子里仍一片空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想了良久，仍未得到答案。
　　老李出来时便发现乔渝捧着玻璃杯，微微垂下视线盯着晃荡的水，白炽灯光照下透过水折射出光彩。
　　他没去打扰，只是静静陪着他。
　　有些伤口，有些忧伤，其他人只能远远看着，不敢触碰，不敢安慰。只能仍其腐烂，或是悄悄痊愈，谁也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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