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横滨养老院

　　小林接受不了。

　　她接受不了昨天还在跟她说要吃小饼干，结婚蛋糕要怎么做的乱步先生突然就死了。

　　床上躺着的人被人穿好了殓服，他闭着眼睛，面容安详。他不会再戴上老花眼镜露出自信孩子气的笑容说，名侦探乱步大人我已经看透了所有真相。也不会再为了几块点心“小林小林”的叫她名字，跟个孩子似地和她讨价还价。

　　乱步先生的死亡是所有人都预料不及的。一众老人里面，他和果戈里先生是身体最好的。

　　谁也没有想到，谁都想不到，乱步先生就这样在睡梦中安然逝去。

　　“在美好的睡梦中离去，没有痛苦，没有遗憾，对乱步先生来说是最好的离开方式了不是吗？” 太宰先生的声音很轻，好似一片羽毛拂过众人耳边，话却落到了人们心里。

　　“怎么会没有遗憾！” 小林红着眼睛，声音比太宰先生还要沙哑几分，“乱步先生还没有吃到我的结婚蛋糕，他还没有参加我的婚礼！”

　　小林不管不顾，她趴在床边拉着乱步先生早已冰凉的手：“乱步先生，名侦探不可以骗人，不可以爽约的。我……我还有好多好多的点心没有做给您吃，以后我也不拿牙医来威胁您了。您现在睁开眼睛，跟我说这就是一个恶作剧好不好？”

　　福泽先生的嘴唇抖了抖，他看着年轻的女孩大声哭泣着宣泄自己的悲伤。福泽先生从未想过乱步先生会走在他前面。可如今，他却生出几分庆幸，留在最后的人总要多承担几份离别之痛。他不愿让乱步先生留在最后。

　　福泽先生看着乱步先生不能再做任何表情的脸开始回忆，他在回忆十三四岁的乱步先生是什么样子——过分聪明却不懂人情世故，惹人生气却又让人对他无可奈何。一根美味棒、一把好看的玻璃珠就能哄他开心。

　　七十岁的乱步先生也是如此，他带回来的少年从未变过。

　　与谢野女士坐在椅子上，她没有力气站起来。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副空皮囊在此。与谢野女士眼神呆呆望着空气中的某个点，她可能也在回想以往的事。

　　让蝴蝶再次振翅飞向空中的人死了，破茧重生的蝴蝶也无法再扇动翅膀了。

　　也许是老天有意关照乱步先生，在他下葬这天天气正好。阳光明媚，微风和煦。金色的光辉洒在乱步先生的墓碑上，墓碑前放着人们为他献上的花。照片上镀着光的乱步先生笑着向人们告别。

　　与谢野女士指着乱步先生两边的位置，语气轻松说：“这两个位置，我和福泽先生一人一个吧。”

　　太宰先生凑过来一指另外的位置，那是在国木田先生旁边，“那我就葬在国木田旁边好啦。”

　　“咦——” 与谢野女士代替国木田先生发出嫌弃的声音，“死后你还想祸害国木田吗？请你让他安生一点吧。”

　　小林鼻子一酸，哭得红肿的眼睛又开始掉眼泪。她把头埋在坂口优介怀里，紧攥着他胸前的衣服。一想到自己会一个接一个地送走太宰先生他们，她的胸腔那里就忍不住地泛疼，疼得她要窒息。

　　坂口优介不住地拍着她的背，轻声的安慰中带着心疼：“我在呢，小林。往后啊，我会一直陪着你。”

　　与谢野女士他们站得远了些，见到这个画面，大家都会心笑了。

　　“真好呢，年轻人的爱情。乱步先生应该会高兴的吧。” 与谢野女士理了理耳边已然变白的头发，感慨地说。

　　“乱步先生不是还说，‘像优介那样的笨蛋可以娶到小林，这福分一定是他爷爷前半辈子加班换来的’嘛 。” 太宰先生状似良心发现，同情道，“安吾真是好可怜啊。”

　　“是啊，总是被太宰君坑的安吾先生真可怜。”

　　“与谢野医生，不要随便冤枉好人哦。我哪里坑过安吾，只是每次让他和我们达成了战略合作并且给我们做后勤保障而已。”

　　这个而已说得就很欠揍了。

　　与谢野女士思忖，安吾先生在年纪大了之后选择远离太宰先生果然是个明智的选择——至少不会被提前气死。

　　婚礼如期举行，等到穿上婚纱的那一天时，小林暗自松了口气——她怕再有人突然离去，怕参加她婚礼的人会再少一个。

　　新郎和新娘宣誓，福泽先生是证婚人。

　　在这大好的日子，或许是出自对小辈的宽厚之心，太宰先生没有在这时候去撩拨安吾先生。

　　安吾先生安然度过了孙子的婚礼。

　　森先生记忆开始变得混乱，他把坂口优介当成了坂口安吾，他疑惑地问太宰先生：“太宰君，安吾君这是二婚了吗？我记得他好像才结婚不久。”

　　太宰先生认真回答，看不出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不是二婚，是三婚。”

　　“唔——看不出来安吾君的感情史还这么丰富。”

　　安吾先生：风评突然被害。

　　福泽先生证婚完毕，他走下台来，森先生在人群中寻找一番，向着他走来。“福泽阁下，你有看到爱丽丝酱吗？唉，这里人这么多，我一个不注意，她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森先生忘了他已经很久不能召唤爱丽丝出来了。

　　福泽先生顺着他的话说，“我们去甜品台那里找找，爱丽丝不是很喜欢吃甜食吗？”

　　福泽先生一顿，这里的甜品台还是按照乱步先生的喜好设置的。

　　森先生在婚礼现场找了很久一个叫爱丽丝，穿着红色洋裙的金发女孩。他没有找到，他再也找不到了。

　　小林答应果戈里先生在婚礼上由他表演一个小节目。果戈里先生最拿手的是魔术，他想着在婚礼上的魔术要浪漫些，于是准备了许多的鸽子和玫瑰花。

　　叼着玫瑰花飞过天空的鸽群，听着很是浪漫。但是果戈里先生搞砸了。鸽群不听指挥，一朵朵玫瑰伴随着鸽子拉的屎从空中落下，把婚礼现场搞得糟糕透顶。

　　中也先生身姿矫健，撸下几只鸽子夹在他怀中。可怜的鸽子在他无情的铁手下发出了咕咕咕的悲惨叫声。

　　安吾先生颤抖着服下两粒速效救心丸，他就知道，这群人来准不会有好事儿！

　　事后费佳先生按着果戈里先生的脑袋来和小林道歉。

　　“我没有生气，优介也不在意。相反，我们都觉得那很有趣。” 摄影师拍下了不少客人们躲避鸽子屎的窘态照片。小林和坂口优介看这些照片时笑得肚子疼。

　　随着时间增长，森先生的病情越发加重。陪着森先生找和他玩捉迷藏的爱丽丝变成了小林的日常工作。

　　“爱丽丝酱——爱丽丝酱——你在哪里啊？不要玩捉迷藏了，我认输了你快出来吧。”

　　不管森先生怎么喊爱丽丝都不会出来。不过因为记忆力不好，森先生找一会儿后就会放弃，转而去做其他的事情。

　　他会夸奖每天陪着他的小林：“小林真是个好孩子，比中也君和太宰君乖多了。他们一点都不听话，为了让他们好好相处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小林偷偷抿嘴笑了一下，森先生跟她说过很多遍钻石打磨计划，这还是他和福泽先生共同的老师——夏目先生的教育方针。

　　头两颗被拿来互相打磨的钻石就是福泽先生和森先生。

　　森先生找完捉迷藏的爱丽丝后会安静片刻，他拿着蜡笔画了很多爱丽丝和他在一起的画像。就像真正的小孩涂鸦那样，没有一点画工可言。他是在模仿爱丽丝画画。

　　森先生的阿尔茨海默症还没有到忘记所有人、甚至忘记自己名字的严重地步。他只是记忆混淆了。但他的身体却先撑不住了。

　　大家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中也先生在森先生之后也进了重症监护室。突如其来的全身器官衰竭。小林翻着婚礼现场的照片，明明没有过多久，当时还身姿矫健的中也先生怎么突然就全身器官衰竭了呢。

　　重症监护室里，各种仪器滴滴滴地响着。中也先生粗重的呼吸声在太宰先生耳边格外清晰。

　　“喂——” 中也先生的声音太轻了，他在呼吸罩里喘出一口气都会将自己的声音吹散，“你这……青花鱼混蛋……露出那样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太宰先生将耳朵凑近了才听得清楚。

　　“中也你果然是老眼昏花了，我可什么表情都没做哦。”

　　“呵——咳咳，” 中也先生费力勾了勾唇角，“我还不知道你吗？”

　　“这都多少年了……太宰，我做了这么多年的人，其实已经不亏了。”

　　“啊，我也没有想到会和黏糊糊的蛞蝓一起活这么久，还有讨厌的森……”

　　中也先生等了一下，没等到太宰先生再继续说下去。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又了然地闭上。

　　“boss……走了吗？”

　　“嗯，前天晚上走的。” 那时候中也先生陷入了昏迷，医生抢救了一晚上，他今天早上才醒过来。

　　太宰先生的嘴角勾起了笑容，“森先生走的时候很开心哦，因为爱丽丝来接他了。”

　　在最后时刻，森先生一直在找的爱丽丝出现了。小女孩脸上带着娇俏的笑容，声音清脆如银铃，似能驱散那满屋的阴霾。

　　“林太郎，我来接你了，和我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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