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横滨养老院

　　坂口和树今年七岁，刚上小学一年级。早上闹钟还没响，他就被厨房传来的香味吸引起床了。他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踩着拖鞋哒哒哒跑到厨房，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讨好问道：“妈妈，你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已经是妈妈的小林更加成熟了些，她盯着烤箱，里面的蛋糕马上就要烤好出炉了。她随口回答：“做了蟹肉饺子，蟹黄豆腐。”

　　坂口和树舔了下嘴唇，口水不自觉分泌出来，他拍拍小肚子，高兴今天早上有口福了。小林瞄了眼一脸嘴馋的儿子，手指无情往餐桌上一指：“你的早饭在那里，这不是给你吃的。”

　　坂口和树往餐桌上看去，小脸立刻皱了起来——一份蔬菜沙拉，两块三明治。虽然自家妈妈做的什么东西都好吃，但这两样明显比不过蟹肉饺子和蟹黄豆腐。

　　坂口和树哀怨地耸拉着脑袋去冰箱拿了牛奶，每咬一口三明治就抬头可怜巴巴瞅向小林，希望能引得小林怜惜一二，好让他尝尝蟹肉饺子和蟹黄豆腐的味道。

　　可惜小林全副心思都在新出炉的蛋糕上，她戴了手套，正认真地给蛋糕做裱花。

　　坂口和树看了下日历，六月十九号，难怪呢——是太宰爷爷的生日。可惜他今天还要去上课，不能陪妈妈去给太宰爷爷过生日了。

　　坂口优介昨晚加班，今早起得迟了些，他跟儿子问了声早上好，去餐台那里倒咖啡时亲昵地给了正埋头抹奶油的小林一个早安吻。小林笑着在他嘴角边回吻了一下。坂口和树看着手里的三明治，突然觉得它不香了。

　　吃完早饭后，坂口优介先送儿子去学校再去上班，小林则提着做好的东西去了养老院。

　　两年前坂口先生去世后小林和坂口优介都有意将太宰先生接到家里来照顾，养老院中只剩下太宰先生一人，再加上太宰先生又是爱折腾的性子，小林挺不放心的。

　　不过太宰先生却拒绝了。他说他才不愿意整天对着一张和安吾一模一样的脸呢——可以说是万分嫌弃坂口优介了。

　　小林只能经常抽空去养老院看他，因为太宰先生年纪又大了一轮，且没人再陪着他了，小林对他越发心软，不管太宰先生有什么要求，她都应下不拒绝。

　　太宰先生没有在房间里。小林将蛋糕放在冰箱，拿了蟹肉饺子和蟹黄豆腐去后面的院子里找他。太宰先生头发又白了许多，穿着件灰黑色的宽松浴衣，仰头数着树上结了多少苹果。这个时候的苹果还是青色的，比乒乓球大不了多少。

　　小林走到太宰先生身后，大概看了下：“今年结的果子看着要比去年多了许多。”

　　“唔——我还以为没了费佳和果戈里打理，应该比以往少了才是。”

　　三年前费佳先生和果戈里先生回了故乡，一年后长眠在了故土之下。费佳先生在离去前还打了电话，不怀好意地祝福太宰先生长命百岁。

　　太宰先生当即挂了电话，翻开完全自杀手册第十二版研究起来。热衷于自杀的太宰先生却是活得最久的那个，小林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该叹一句“造化弄人”。

　　“小林，我闻到蟹肉的香味了。” 太宰先生嗅了嗅鼻子，满是期待的样子，“今天我过生日，吃多少都不许拦着我哦！”

　　“不拦您。” 小林笑呵呵在亭子里摆好了碗筷，本来她也没做太多的量。

　　吃完后休息了一会，太宰先生站起来理了理衣襟，平淡道：“小林，陪我去趟墓园吧。”

　　小林愣了下，点头：“好的，我去准备一点东西。”

　　“不用麻烦了，我就是想去看一看他们，用不着再准备什么祭品。”

　　小林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她平息下心中翻涌上来的酸楚又笑着点了点头：“好，都听您的。”

　　这十年间墓碑又多出了几座，当初森先生和福泽先生选下的墓址快被占满了，最后还剩下一个位置——是留给太宰先生的。

　　从芥川先生开始，太宰先生抚过一座座的墓碑——广津先生，樋口女士，银女士，红叶女士，森先生，中也先生，国木田先生，乱步先生，福泽先生，与谢野女士。侦探社另外几位——宫泽先生和谷琦先生兄妹虽然在别处山明水秀之地长眠，但死后若有重逢的世界，他们也一定是与同伴们在一起的。

　　小林静静站在远处，只看着太宰先生进行着类似于最后的告别。小林想，这或许不算告别，而是在向这些先离去的人们打招呼：嘿，我马上也要来陪你们了。

　　走完整个墓地后，太宰先生有些气喘吁吁的，小林上前搀扶他，他朝小林安慰般地笑笑，坚持道：“再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这是一片可以看到横滨港口的坡地，绿草如茵，杨柳依依。这里也被划出了一片区域做墓地，小林前不久才来这里祭拜过坂口先生，坂口先生的墓碑紧靠着织田先生的墓碑。太宰先生拿出年轻时候三人的照片向小林讲过他们的故事，所以小林清楚坂口先生为什么会执意要将自己的墓地选在这里。

　　他只是想下去后和织田先生说声对不起，再和他碰杯喝一杯酒。

　　“我死后也要埋在这里哦。” 太宰先生愉快安排着自己的后事，“好讨厌啊，安吾占了右边我就只能选左边了。不过国木田就可以松口气了，不用担心我下去后再烦他了。啊，还有还有，一想到可以离讨厌的中也远一些我就觉得好高兴。”

　　太宰先生说着说着情绪突然低落起来，他向小林寻求安慰：“小林，你说我和织田作见面了他能认得出我吗？我这么老了，织田作还那么年轻呢。”

　　“认得出来的，太宰先生您这么帅气，老了也和年轻时一样的。而且您和织田先生是朋友，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您呢。”

　　太宰先生闻言像个孩子一样笑了：“也是，织田作虽然迟钝了一点，但眼神还是好的，不然他也练不出百发百中的枪法。”

　　回去的路上太宰先生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他们年轻时候的事情，下了电车，小林扶着太宰先生慢慢走回养老院。路上行人不多，微风不燥，阳光正好。透过树影落下的斑驳光点落在两人脸上，温暖却透着点凉意。

　　小林回去后就切了她这次做的水果蛋糕，她允许太宰先生吃两块。

　　“如果您想要一下吃完也可以的，我不拦您，您想做什么都可以。” 小林抹掉眼泪，努力笑着。送走的人太多，如今她也可以坦然微笑着接受离别了。

　　只是可惜冰箱里的蛋糕最后还是坏掉了，没有人吃。

　　两人已经走到了养老院门口。太宰先生伸手帮她拭去眼泪，眼神慈爱，“你回去吧，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

　　小林紧紧握着太宰先生的手，紧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是哽咽道：“我看着您进去。”

　　“好，乖孩子。” 太宰先生走了两步，转身又跟她说，“小林，我走了。”

　　“嗯。”

　　太宰先生往前走着，小林仿佛看到他慢慢变回了年轻时候的样子——棕色的长风衣，黑色卷发，鸢色眸子透亮而溢满光彩。他的前路撒满金色光芒，前方有许多人在等着他。他们同太宰先生一样，都是年轻时候肆意鲜活的模样。

　　“太宰先生。”

　　“太宰君。”

　　“喂混蛋太宰！”

　　“太宰---”

　　“臭青花鱼你走快点！”

　　他们喊着他的名字，伸着手，等着他。

　　最前方站着一个红发男人，他带着独有的包容笑容说：“太宰，快来看看我写的小说怎么样。”

　　年轻的太宰先生流着泪，笑着跑过去:“好，我一定认认真真看完！”

　　福泽先生拜托小林保管的储物柜里又增加了三件东西。

　　里面存放着国木田先生的记事本，芥川先生的黑色外套，宫泽先生的草帽，乱步先生的玻璃球，森先生的记事本和画有爱丽丝的蜡笔画，中也先生的帽子，福泽先生的武.士刀，果戈里先生的小丑面具，费佳先生的毡帽，与谢野女士的蝴蝶发饰，红叶女士的发钗，谷琦兄妹的照片，坂口先生的眼镜……

　　在太宰先生下葬后，里面便多了一本完全自杀手册、一张珍贵的三人照片、一本署名为织田作的未写完的小说。

　　小林将里面的物品仔细擦拭后便将柜子锁上了。

　　大概要很久很久之后，这里才会再放入新的物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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