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

　　故事说到这里似乎已经告一段落，可是许多问题又都没有解决。我忍不住追问道：“那个客人到底是真有其人还是你们自己想象出来的？”
　　行吟者沉吟了一会“那个客人是真有其人，不过……”一语未了，旁边忽有一人嘿了一声，站起来戟指道：“这是什么罗里八嗦莫名其妙的故事，有头没尾，编的太也差劲！”这人四十来岁年纪，体格健壮、皮肤黝黑，一身短打装扮，正是那两桌船之中的一个。便有人起哄道“老赵，你说他说的不好，不如你说个新鲜的来听吧！”那老赵已有了七八分酒意，经众人这一闹，立时道：“这还不简单！你们大家都听说过龙，你们见过没有？”众人哄笑起来，其中一人道：“莫非你见过不成？”老赵正色道：“那是自然！”神情颇为自得“一年前，我跟着船头老舟跑过一趟鱼讯，你们知道这是玩命的勾当，如果不是跟着船头老舟，我还真不敢去……”
　　他刚起了个头，我就见方予诺和优波罗先后进了门，连忙站起来招手，示意他们过来坐，方予诺笑了笑，向优波罗说了两句话，优波罗对我挥了挥手，向后堂走了。
　　方予诺自过来坐下笑问：“听到什么好故事了还舍不得走？”
　　我叹气道：“故事倒是听了一个，可是太过离奇，几乎听不太懂。”
　　方予诺挑了挑眉“说的是什么？”
　　我还没答话，门口那桌人忽然喧哗起来，纷纷道：“这可真是胡说八道了。”那叫老赵的人臊的满脸通红，大声叫道：“我怎么是胡说！我亲眼所见，看的真真的！就是龙！你们说不是，那可是什么东西？驾着黑雾，身子有那么长……”他极力的伸展开双手以示其长，又肯定的点了点头道：“神龙见首不见尾！”
　　方予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转头向那边看着。那老赵兀自念叨着“说我胡说！我老赵什么时候胡说过？不信的，只管去问船头老舟！”
　　一个同伴冷笑道：“老赵，你这话说的难为人，船头老舟是老行尊，谁又为这个去问他？你明知大家不会问，说了不是等于没说！”
　　那老赵显见得是个急脾气人，跳起来怒道：“我也不要你们自己去问，现在就跟我去找船头老舟！”说着抓了那人就往门外走。众人巴不得热闹，哄然叫好，纷纷跟了上去。
　　方予诺转头看我一眼，眼睛里有些询问的意思，我料想他不会是要去凑热闹，应该是并没有找到合适的领航人，现下听说有个船头老舟是公认的行尊，自然要跟去碰碰运气。
　　看热闹的人群穿街过巷，约莫走了顿饭的光景，进了临街的一间铺子。门口摊上摆着鱼叉锁链等物，铺子里有人叮叮当当的敲着什么东西，却是一间铁匠铺，这可有些出乎意料，谁会想到被海上讨生活的汉子们推为行尊的人会是个铁匠呢？
　　老赵借着酒意嚷道：“船头，老船头，你来给我评评理！”远远看过去，我在人丛中并没看到谁是船头老舟，只听一个粗哑的声音回答道：“评什么理？我这儿又不是官衙，这么多人，吵吵嚷嚷成什么样子！妨碍我做生意。”
　　老赵不依不饶的道：“船头，你说，去年我们赶鱼讯，是不是遇见了龙？”
　　那粗嗓子“嗤”了一声，怒道：“龙个屁龙！就是真有龙你逮一条下来能吃？关你们这些苦哈哈什么事？起开起开！”
　　随着这声音，人群轰的散开，我愕然的看到一个大概只有一米高一点的老头子，挥舞着一把小号的铁锤，把围观的船工赶开了。
　　看热闹的人群嬉笑着散开了，方予诺极快的捏了捏我的手示意我留下等他，随即追上那个叫老赵的船工，客气的拱了拱手，笑道：“赵兄，我刚才在客栈里听到赵兄的经历，觉得十分好奇，不知道赵兄愿不愿意说的再详细一点？”
　　老赵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大概是因为刚才被同伴嘲笑过，心里也不太服气，忽然有人主动来问，态度又十分恭敬，便道：“你刚才也在客栈里？”
　　方予诺道：“正是，不过隔的稍远，听的也不是太清，赵兄说赶鱼讯是玩命勾当，这可有些新奇。”
　　老赵抱了双手，皱眉道：“你是外乡人吧？”
　　方予诺极爽气的承认，接着便相邀老赵到路边一个茶肆再谈，老赵略一犹豫也就答应了。
　　我不便上前，只跟在后面找了个离两人不远的位置坐下。
　　老赵似乎已经被方予诺哄的心情大好，正大声道：“可不是！你们读书人说出话来都不一样，没见过的东西多了，难道都是没有的？皇后娘娘我也没见过，难道也就没这个人？”
　　我暗笑这句话可不怎么好搭腔，果然方予诺尴尬的咳了两声算是回答。
　　幸好老赵也没接着抱怨，只细细讲到鱼讯等事。
　　雍城的居民中靠打渔维生的要占三分之一，同业之间竞争激烈，近海处的鱼种产量巨大，一般都出不了好价钱，想要多赚几两银子，唯一的方法是冒险向远海处走，那里的深海鱼市面上比较稀有，价格也相对更高。
　　远海渔业风险较大，鱼群到底在那里也不是每次都能够找准，运气不好一无所获的情况时有发生，但每年三、四月份，却足有二十来天时间深海鱼群就跟疯了一样的往一个地方跑——归来滩。
　　归来滩是一个海岛附近的暗礁群，面积极大，总绵延了十多里之长。每年的那个时候，各类平时根本打捞不到的深海鱼，密密麻麻成群结队的出现，渔船只需在鱼流附近下网，没有一次不是满网的，要多少有多少，只要渔船装的下。这就是雍城渔民口中特指的鱼讯，赶上这趟鱼讯的人，往往一两年内无需再出海，利润之大可想而知。
　　这件便宜全城的渔民都知道，但想去捡的却不多。无他，去赶这鱼讯的，十去九不回，利润再大，性命到底还是要紧的。
　　归来滩之所以叫归来滩，意思就是到了这里就当归来，那里的暗礁密布，随着海潮的涨退又不断有所变化，航路复杂，一不留神就会触礁，那里地处远洋，船若是出了事，捡回性命的机会就只剩三成。
　　离归来滩几里处有一个孤岛，谁也没上去过，或者说也许有人上去过可是都没有回来；到底是因为岛上鸟不生蛋、太过荒凉而饿死了，还是有人活在岛上可是没人去救，这可就谁也闹不清楚。
　　归来滩之险不必多说，更离奇的是活着回来的人几乎个个都是讳莫如深，对自己的经历只字不提，而且也很少有人肯走第二趟的。唯一一个去了又去，而且每次都满载而归的人，就是船头老舟。
　　听到这里，方予诺替老赵续上一杯茶，赞道：“竟有这等奇人！他与老兄的交情一定不错。”
　　这一捧不轻不重，看样子老赵大为受用，喜道：“可不是，船头也不是什么人都肯带的，大半时候都只是自己铺子里的五个工人。”
　　方予诺紧跟着问：“他的技术真的这么好？”
　　老赵昂然道：“那是不消说的，那次鱼讯，没船头带着，那真是谁也回不来！海上起那么高的浪，桅杆又断了，幸好他转帆转的得当，不然，我早就是龙王爷肚子里的肉了。”
　　方予诺露出不太信服的神色“许多老船工的经验也很老到，怎么独独尊他为船头呢？”
　　老赵嘿嘿冷笑道：“我们都是跑了半辈子船的人，谁的功夫到家还能分辨不出？经验都是口口相传，谁不知道？船头老舟那种遇事不乱，脑子灵光，真是这个！”他竖起拇指，满脸佩服。
　　方予诺又跟老赵东拉西扯了一回，反复盘问了一些关于船头老舟的事情，我在一旁听的大长见识，对他的盘问技巧佩服的五体投地，他时紧时松、捧贬并举，老赵这样的老实人那里是他的对手，顿饭功夫被问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末了但见两人相谈甚欢，依依而别……
　　方予诺将老赵送走，回头笑看我，我十分钦佩的对他遥遥拱了拱手，站起来问：“这就去找船头老舟吗？”
　　方予诺笑笑摇头，结了帐带我出门，“不急，我陪你四处逛逛。”
　　我微微一怔，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离开帝都以来，方予诺给我的感觉总有一些不同。在帝都，他固然时时带笑，可他笑的那样多，却很难觉得他开心，微笑似乎只是礼貌，即使是对着“青丝”，他也仅仅大笑过一次。他不开心。尽管他手握天下半数兵权、权倾朝野；尽管他少年得志、名动天下；尽管他几乎可以得到一切他想要的，无论是物还是人……
　　离开那个城市以后，他眉宇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舒展开来，我形容不好，可是我知道，他有一些地方不同了。
　　帝都盛京，那个城市，给了他一切，有什么让他感到那样沉重的压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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