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辞白帝彩云间

　　我立在院子里，瞧着宫人将珍宝一件一抬件往里面搬，皆都是屏声敛气的样子，没有一丝纰漏。
　　站的时间颇是长了些，阿墨端了一杯茶给我暖手。
　　我笑着问她：“明日就是大典了，怎的不见有人来赶我？”
　　阿墨摇头不愿答我，我叹口气将茶杯递给她：“阿墨你晓得宫里的规矩，我这样住着，是不是坏规矩地很？”
　　阿墨应我：“姑娘多想了。”
　　我摇摇头，知道是她宽慰我。
　　只是祁谌，我从来不曾明白过他。
　　几个衣着精巧的小姑娘从偏门外探了脑袋进来，阿墨瞧见了，皱眉呵斥：“你们是哪个宫里来的，好生不知规矩，这里也是你能能随随便便探头探脑的地方？”
　　几个小姑娘吐了吐舌头，并没有把阿墨放在眼里，一个胆子大的出声唤我：“你是陌姑娘罢？”
　　我顿了一顿，不知应还是不应。几个小姑娘却蹦蹦跳跳地到了我的眼前：“姑娘姓陌罢？”
　　我摇头：“我姓沈。”
　　小姑娘偏了头瞧我：“你骗人，你就是陌姑娘。”
　　我伸了手摸了摸她的髻儿：“并不是骗你，我师傅姓沈，我只是不愿说出来罢了，你这样问我，我便是陌姑娘啦。”
　　小姑娘眼睛甚为清亮，这才笑了应我：“对的对的。”
　　她转了身从同伴手里捧出个盒子来，递到阿墨的手上。
　　“陌姑娘，这是掌衣局的姑姑托了给你的，说是皇上吩咐的，你等会自个瞧。”
　　我愣了一愣，觉得阿墨手中的盒子甚是沉甸甸的，却不知如何推却，眼瞧着她们又跳着走远了去。
　　阿墨轻叹口气，笑着同我解释：“她胆子大的很，精灵古怪，却偏偏入了太皇太后的眼，才这般的不知天高地厚，姑娘莫放在心上。”
　　我摇摇头，吩咐她将盒子放在屋里，只觉得寒风直往领子里灌。
　　祁谌，你到底要干甚么？我咬了咬唇，只觉得悲哀得很。

　　我不肯进屋，阿墨劝了我好几次。我从白日立到黄昏，却怎么也望不到琉璃瓦的尽头。
　　“姑娘，你好歹歇歇，今日里冷的很，您身子单薄，怕是吃不消。”阿墨摸了摸我的手叹了口气，转进屋又为我加了一件披风。
　　我望了她一眼，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我不能牵连她，还是不问的好。况且皇宫之大，戒备之严，哪里容得我…逃出去？

　　我坐在桌前，双手冻得有些发疼，阿墨要来为我烧个手炉，我婉拒了她，我半分钱财都没有，哪里去寻烧手炉的银碳？只怕又是得难为她。
　　天色渐晚，我只觉得寒风要从窗缝渗进来吹灭烛火，映着盒子的倒影明灭不定。心里也愈加不安了起来。
　　阿墨为我铺好了床铺，便自己掌灯出去了。
　　外头喧闹的声音早已停了，留下几个守夜的宫人，从薄窗里也瞧得宫里灯火通明，耀眼地很。
　　我叹口气，兀自坐在凳上瞧着灯花噼噼啪啪的跳动，别了眼不肯去打开送来的盒子。

　　有人推门而入。
　　“阿墨？”我唤她，却不见有人应我。
　　我倏而转过身子，却瞧了祁谌红着眼立在门口。
　　我心中一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却要像从胸口跳出来一般，我吸口气问他：“皇上来我这儿作甚。”
　　他瞧着我，眼里俱是我瞧不懂的神色：“天下都是朕的，朕为何不能来你这儿？”
　　我干笑着应他：“我这里既没有西湖龙井，也没有素笛绿琴，委实寒酸了些，皇上还是请到别处去吧。”
　　他冷笑了一声，反手将门阖紧，一步步向我逼近：“你在怪朕？”
　　我瞧着他挺拔的鼻梁，早已不复当初的稚嫩单纯。
　　“不敢。”我垂了眼应他。只觉得一股颇浓的酒气扑面而来。
　　他攥住我的胳膊，逼着我与他对视：“朕送你的衣服你不喜欢吗？”
　　我瞧了瞧桌上的盒子，只得躲闪着回应他：“甚是喜欢。”
　　他冷笑一声，将盒子扫拂在地，盒子里的东西洒落了一地。
　　鲜红的嫁衣刺的我微微有些窒息。
　　他大抵醉的重了些。
　　我甩开他的手捡起衣服塞到他的手中：“皇上怕是送错人了，这衣服与我并没有什么干系。”
　　他咬了牙盯着我：“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嫁给朕吗？”
　　“心心念念要嫁给你的，是你的皇后。”
　　我立在原地瞧他，觉得他将将不可理喻了些，我要嫁的，只是陌夕。
　　他将衣服扔在地上，衣袖间带过的风将烛火吹灭，我大谔，却整个人被卷入他的怀抱中，是浓烈的酒味，哪里还有梅花香气？
　　我狠命拍着他的肩，妄想着他能放开我，却被他搂的更紧了些：“陌雪，今生今世，你都不要妄想摆脱我…”

　　他的唇席卷而至，带着薄凉霸道的怒气，熟练的想要撬开我的唇。
　　并不是那个要吞了我唇上花瓣的孩子了。
　　我吓得哭了起来，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心中一遍遍祈求着陌夕不要，陌夕不要，可我忘了，他已经不是陌夕。

　　一夜之间，大雪漫天。

　　我醒来之时，已是第二日的午日。阿墨守在我的床边，低头为我拭身，瞧着了我满身的伤痕，眼里有些微微不忍。
　　“阿墨？”
　　她抬起头强笑着应我：“姑娘要用些东西么？”
　　我摇了摇头，问她：“什么时辰了”
　　“已是未时了。”她瞧了我一眼，最终还是轻轻开口：“皇上寅时三刻便走了。”
　　我点了点头，知道大典已完成了一半，挣扎了身子下床，只觉得头重脚轻，便要直直地栽下去，阿墨扶住了我，随了我走到镜前。
　　触目之处，满是青淤。
　　我闭了眼不想再瞧：“阿墨，你帮我打盆洗澡水来。”

　　我坐在水中，好像重新回到了山上的小溪，刹那之间欣慰而又妥帖。我把手举起，却又重重的砸下，水花迸溅到我的脸上，有些微微的痒。我放松了身子让它没入水中，四面水围了上来，吞噬着我每一寸肌肤，像是飘荡长久回到母亲的怀抱，那种最好的归宿。
　　阿墨进来为我添水，许是怕我想不开，惊呼了一声扔了手中的桶变来捞我。我笑着从盆里探出头来，她却被我溅了一身水花。
　　阿墨的脸上，我才瞧见了几分笑意。

　　我与阿墨坐在榻上取暖，远处的典礼声透了窗户进来，我笑着问她：“皇后的寝宫，离这儿远不远？”

　　她大抵瞧我不甚在意的样子，微微一滞而后开口：“不甚远…”

　　我笑着叹了口气，塞了红豆糕在嘴里，含糊不清地问她：“你说我日日拘在这里，她晓不晓得我的存在？”
　　她一愣，没料着我这样问她。

　　我继而开口：“是我异想天开了些，该来的，永远也躲不过。”

　　我与阿墨沉默了起来，我不说话，她也不愿说话，我觉得我与阿墨甚为相像，只不过阿墨要比我幸运些。

　　日落的时候，典乐声音才停了，我不晓得要干什么，便央了阿墨陪我下棋，又觉得委实没有什么新意，便决定输得人要回答对方三个问题。
　　我的棋臭地很，阿墨不曾玩过，却连赢我三局。
　　阿墨笑我笨，我敲了敲她的脑壳：“有什么问题快点问，待会我可是要赖账的。”
　　阿墨笑我一声：“我只问一个。”
　　“你喜不喜欢皇上？”
　　我愕然，不知要怎么回她。
　　她噗呲一笑，抓了我的手问道：“那你喜欢的人在不在皇宫？”
　　我一愣，缓缓摇头，我的陌夕不在宫里，他早就死了，死在那日的溪边和月光里。
　　她漏出了悟的神色，神色间却微微有些痛心。
　　我知道，她误会了我和帛央。
　　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去纠正。
　　比起祁谌，或许帛央要更好一些。我瞧着棋子，只是不知道，我这颗棋子如今还有没有利用的价值。
　　我阖了眼靠在引枕上，只觉得人生一世，大抵在索求中过活，可我已经注定求不得，是不是要受尽这世间所有的苦难？
　　有匪君子，如切如嗟，如琢如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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