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之将相和

　　范雎陪着秦王坐到了第二日天光，秦王才开口放了他回去。

　　这几日白起借口狼虎军的交接事宜，并没有让他搬去随行大臣们所住的大宛城官驿，而是在中军帐附近特地为他准备了一个小型的营帐，炭火被褥什么的倒也置得暖和，范雎也就索性住了下来。

　　又搭了马车回到狼虎军营中，范雎揉着酸软的腰身回到自己的营帐，刚掀开帐帘，便见到白起正金刀大马地跨坐在自己帐中的桌子旁，一脸不悦地瞪大眼睛看着自己。

　　范雎眨眨眼看了看天色，犹疑了一下还是乖乖地走进了帐篷，站在白起跟前，迟疑地开了口，“将军，起得真早……”

　　白起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昨晚接到穰侯的消息说已经安排了上大夫张禄赴蜀地上任，自己心急火燎地赶过来想跟他商讨一下怎样才可避过此劫，谁知苦坐着等了一晚黎明时分才见到应侯！

　　上下打量了一下，见应侯面色疲惫，焦急的关心还是大过了兴师问罪的暴怒，白起生硬地问，“穰侯派你去蜀地？秦王也同意了？”

　　范雎也是整晚没睡，陪着秦王的时候自然根本不敢松懈，乍一回到营帐内，听到白起愤怒的诘问，倒觉得安心了许多，人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不必担心。”范雎望着白起温柔地回应道，刚想开口解释，却因为放松下来整个人就感到一阵眩晕。

　　范雎不由自主地晃了晃，想要伸手扶着桌角，竟然眼花着抓了个空。眼看着就要摔下去了，竟然感觉倒进了一双强有力的臂膀之中，枕着身后坚实的胸膛，再也抵不住的疲倦层层涌上来，想海浪一样吞没了他。

　　“！”白起看着应侯整个人就这样倒在自己怀中，整个人都慌了，害怕穰侯根本等不及去到蜀地，已经对他下手了。当下心神大乱，将人抱起放到榻上，又叫了帐外守夜的小兵去请偃陆，自己则陪坐在榻边，呆呆地望着应侯。

　　待到偃陆前来诊治，发现只是过渡疲劳昏睡过去。

　　白起这才惊觉，自从应侯担任狼虎军军师以来，自己将狼虎军所有的文书工作都交给了他，这个人不但帮自己将狼虎军历年兵历都拾掇了一遍，还将南阳观兵的封赏办得漂漂亮亮半点儿漏洞也没有。而今，这个人已经是秦王的上大夫了，每天还是会恪守着与自己的约定回来帮着狼虎军继续拟定扩兵计划，连带着如何安置因伤不能重返战场的将士，又怎么应对穰侯和秦王的猜忌都思索好了。

　　这个人呐，对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和事，还是一如既往的周全，也是一如既往的奋不顾身。

　　白起看着应侯一片苍白的脸上眼下黑眼圈深重，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冰冰凉凉地，却好像当日大梁城郊的溪水一般，润润地冲刷着自己内心的狂躁。

　　眼光往下，刚刚偃陆帮着将深衣除去，只余下了白色的亵衣包裹着消瘦的身躯。

　　白起皱着眉头看着因为消瘦而愈发突出的锁骨，白皙的肌肤近乎透明了，有些过去的疤痕太深了，养了许久也未消失，都成了淡淡的粉色，斑驳在应侯的身躯上。

　　白起莫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吩咐了偃陆好好照顾他，自己却是根本不敢多待，有些愣愣地回不过神来，缓缓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范雎第二日醒来天色明亮着，问过小兵才发现已过了辅食。

　　微赧着神态，范雎想了想还是走到了白起帐前，正准备请侍卫代为通传，白起的亲兵宗于帮忙掀开了帐帘。就见到白起坐在帐中看着军报。而一旁的桌上摆了清粥小菜，似乎刚刚摆上没多久，粥碗上的白烟还飘飘着未曾散去。

　　白起见应侯来了，恍惚着又想起了今天凌晨时分的那些羞涩又奇怪的情绪，有些愠怒着看了范雎一眼。

　　范雎被如此撇了一眼，不怕也不恼，脸上荡开了笑意，“昨日，让将军担心了。”说完便乖乖地走到桌子前的榻上坐了下来，就在白起身旁。

　　范雎也不想多耽误，解释道，“昨日的确是穰侯相逼，但并非没有办法，将军不要担心。”

　　白起“哼”了一声，再也忍不住自己的关心之情，移了移坐姿正对了范雎，急切地说道，“此行根本是去送死。”

　　“那蜀地巴国虽被惠文王遣张相国、司马将军收服，但地域偏远加之民风剽悍，大秦控制力根本不够。而且川东岭谷地带山道崎岖艰难，沿途嘉陵水域乱流湍急沼泽密布，瘴气密林无一不害人性命，当年体质强悍的军人尚且折损不小。”

　　忍了忍还是说了出来，“旧伤未愈又有毒在身，怎么都不该入蜀去冒险。”

　　武安君的语气很凶，可话语里包含的维护之情很让范雎贪恋，范雎不由得放柔了声音安抚道，“将军请放心，虽然此行任务慎重，但我也不过是去个筹划监督，具体还是会由郡守以及水利匠人负责。”

　　看了看白起依然紧紧皱了眉头，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国寄望上党，短则三年长则五年，与三晋之间必有一场鏖战。我为将军备好蜀地粮仓，将军在前线尽可无任何后顾之忧！”

　　“至于我的身体，偃陆大夫这几个月来照顾有加，又配了帮助平复气血的药给我，撑个几年应无大碍的。”

　　看着眼前的人，口中尽是秦国，秦军，也，还有白起。如此想着，白起在心中觉得酸酸的，怎么也压不下胸口的一股子闷气。受了那么重的伤被自己救回来，难道就不该顾惜一下自己的身体，整天想着怎么报答自己，真是跟印象中的应侯一模一样，连傻得都是一板一眼的。

　　自己救他回来，难道就是为了让他替秦国卖命吗？

　　白起心中忽然默默地唾弃了一下自己救他的初衷——好像，真的是要他一个承诺，要他守护者狼虎军。然而，不经意地问了问自己的内心，白起发觉现在一切却变了……

　　不由自主地伸手，仿佛是要安抚地摸一摸眼前人的头顶，却又无意识地屈了食指在眼前人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弹。

　　范雎真全神贯注地想着要怎么说服武安君，哪里知道武安君说着说着就动手啊？

　　“啊！”地一声，捂住了额头。

　　白起也是被自己下意识的亲密动作震惊了一下，没来得及反思，就听到应侯的痛呼，连忙伸手拉开他的手查看伤口，只见白皙的额头上红红一片，白起立刻起身准备去叫偃陆来。

　　却，发现手被应侯拉住了。

　　“没事的，不痛。”范雎一边解释，一边想一定得趁着白起理亏让他同意自己入蜀，竟然也想出了软化的方法，不多言语，隐忍地看着武安君。

　　白起无奈，只得伸手帮范雎揉了揉，心疼地说，“傻不傻啊你？”

　　叹了口气，还是内疚占了上峰，心里暗暗做下决定，道，“你就这么有信心？”

　　范雎见武安君松动了些，也不藏私，“我心中已有人选。”

　　“我曾跟随魏国使团前往齐国稷下学宫，有幸拜见孙卿先生和他的弟子——秦河东郡人士李冰，对于防洪排泄、水域径流都颇有研究。可叹齐国历来自视国富兵强，敬才爱才而不用才。”

　　“将军，可否派人去稷下学宫请李先生归秦？”范雎说着，顺势希望白起帮自己拉拢人才，言语之间不乏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白起听了一挑眉，察觉到了应侯的软意相求，内心微微一动，不知为什么心情有些荡漾了。

　　回忆起从前，印象中应侯主政时期，倒是曾想解决川蜀旱涝问题，当时听闻当年的人选之中，似乎就有秦人李冰、史禄，韩人郑国，如此便一并请了来，算是给应侯一个惊喜吧！

　　白起微微在心中琢磨着，望着应侯的眼中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点了点头。

　　武安君应允帮自己，范雎倒也没觉得意外，毕竟这段时日朝夕相处下来，两人从来也是配合十分默契。

　　只是，很久没有试过被人这么关心维护着，害怕自己又患得患失起来，怕得连心都颤颤地微微痛了起来。

　　过了几日，穰侯便催着秦王回咸阳，也明里暗里激着范雎赶紧入蜀赴任了。

　　白起这几日吩咐着王陵、蒙骜准备好从魏国边境撤军事宜，南阳戍卫因着之后上党的战略反而被白起安排人暗地里加强了许多。

　　好消息也是接踵而至，河东郡的李冰先生以及南境边城的史禄都已经同意前来相助，均在白起安排的士兵保护下，往蜀郡重镇成都进发。

　　司马靳是当年秦国收服巴蜀的将领司马错将军的嫡亲孙子，对祖上灭蜀一役都自幼听闻不少轶事，故而这几日被白起派来详细跟范雎讨论着入蜀路线。

　　蜀地山路颇多，车马难行，范雎着急也是无能为力，算起来整个路线大概要连人带马都要走一个多月，搞得司马靳十分心焦，担心这一去一回就会将军师的身体折腾大半。

　　待到真正出行那日，便见随行队伍里面不但有秦王拨给自己的一小队亲兵，竟然还有狼虎军精锐大约一百来人，领头之人，竟然是武安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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