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之将相和

　　范雎看着武安君神采奕奕地率领了百来人，尽数是狼虎军的精英。又见他们全部都舍弃了平时战场上常用的骠，而改骑了矮小许多尾部略高的棕黄色驹。

　　武安君自己骑的那匹略壮一些，尾部更高，驮着白起又踱来踱去显得十分精力旺盛。

　　范雎想了想，明白了原来竟然是难得一见的滇国神马，传说山地险路也是如履平地，日行数百里不在话下。

　　看着范雎眼光闪闪激动地看着这些滇驹，白起心中倒是莫名地有些得意了，也不枉自己又是武力威胁又是千金酬谢，从夜郎王、滇王那边要来了这些善走山路的马。

　　白起催着马慢慢踱到应侯跟前，也不翻身下马，好像上次那样直接伸出猿臂一捞，将应侯带上了马跨坐在跟前。

　　“滇驹狂烈难驯服。先生体弱，又不善驭马。”说着轻轻将应侯往怀里拢了拢，“我送先生入蜀可好？”说完“哈哈”一笑，直接催马飞奔，领着整个队伍，往西行去。

　　有了武安君带来的滇驹，还有狼虎军的护送，整个秦境几乎都是畅行无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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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不出五日便来到了秦蜀必经的“金牛道”七盘关前。过了这道关，就是大巴山及秦岭了。

　　马背颠簸，入蜀的山路更是崎岖弯折，由着司马靳找来的向导浮如的说法，过了七盘关，大约还有二十来日才能走到蜀郡治所——成都。

　　范雎这几日奔波疲惫地厉害，消瘦了许多，白起看在心里暗暗着急。

　　之前几日，范雎每日将分给自己的干粮吃得干干净净，但神色萎靡身体却是一日不如一日。白起细细观察，才发现应侯其实每日进食过后没多久就会感到恶心，只是他顾忌着身边队伍里的人，一般都压下了呕吐的欲望，只到临睡前才借口去到隐蔽无人的地方，一个人吐得天昏地暗，仿佛要将身躯里的血肉也是一并吐了个干净似得。

　　白起顿时心疼不已，将人抱回营地躺下，便想要立刻吩咐停下队伍休整几日，却被应侯苍白的手拉住，一点也不放松。

　　“将军，入蜀一事且宜早不宜迟。等过了开春山雪融化，河流地形水域复杂，到时候只怕会耽误整个差事的进程。”应侯有点喘，但还是紧紧拉着白起的手不肯放他离去，坚定地眼神略略有些乞求的神色，让白起觉得既无奈又怜惜。

　　白起想起来，前一世两人相识不多，自己还能坦然拒绝这人的要求。可怎么重来一世，自己却开始拿他毫无办法了？

　　白起觉得这人此时简直任性？！有这么不要命的秦廷文臣吗？

　　但是每次看到那双细长的凤眼微触，便又不由自主地妥协了。

　　白起只好在自己能力范围内让应侯尽量舒服着些。跟蜀地向导浮如交待过，白日里的路线尽量走茶马道上商旅贩徒们惯用的，然可能有些绕远，夜晚好歹能在村镇落脚，让怀里的人多休息得好一些。

　　这几日以来的村镇皆有些荒凉，蜀地百姓们虽然也是热情，看着白起他们从行李中取出的干粮却也隐隐贪婪的目光，不太干净。

　　范雎与白起同骑，坐在后面用双手揽住白起的腰，整个人由于马背颠簸贴在了白起后背上，从村子北面沿着石阶向上走。

　　这边的小村子已经颇具了蜀地特色，满目望去皆是特殊的木制结构吊脚楼。村子在山腰上，由于地势不平，大多数农家都先用石头砌好地基，高高低低归置齐了一片，再用木头架起横梁门窗，大部分都还特地在门前石阶附近留出两到三人通行的长廊。

　　范雎猜测着，大约是南方梅雨时节可供巴蜀人家避雨的建筑特色，好奇地上下打量着，不经意就与屋檐下站立的小孩对望了一眼。

　　那小孩“哇”地一声，像是被吓着了一般躲入屋子里再也没出来。

　　“这几年蜀地旱涝灾害多，虽不至于民不聊生，但偶尔也有流民四处流窜，将附近的小孩拐了卖钱。”浮如牵着自己的马跟在后面，见此情形便开口解释了一下。

　　浮如这几日都换上了蜀地的短打装扮，头上也箍了常见的白色汗巾，俨然一副蜀地人的样式。

　　范雎理解地点了点头。

　　“吩咐下去全员戒备。”白起也感受到了来自周围不怀好意的目光，一声令下，狼虎军立刻进入备战状态，警戒着拉开了整个队伍的距离，亮出了兵器甲盾，队伍呈现出最佳防守阵型，震慑着整个街道上围观着看热闹却又怀了些心思的人。

　　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走到了村头家中，村头安排了附近几户民居给一行人借宿。

　　是夜，有些微微细细的小雨，润撒着飘飘荡荡从天空落到地上，很快便润湿了整条街，一如蜀地泼辣爽直又不失柔情的姑娘。

　　范雎正拿着前几日跟路遇的茶马商人买来的土气扑扑的器具，不放心地挪来摆去，尝试着冲上一杯蜀地特产的粗梗茶叶。白起则在一旁帮助注意炉火，然而弄得整张脸都被碳灰沾了点儿黑。

　　两人这么多日共骑，借宿也几乎都是共处一室，也是习惯了彼此的存在，整个屋内静谧无限。

　　“咚、咚”两声敲门，仿佛打破了夜空，惊醒了两人沉静的梦。

　　“代家坝村村头代磨求见。”只听浮如的声音传来，尾音略略有些合口，与平时听起来不太一样。

　　“进来。”白起收敛起神态，回复了平日里的严肃，让范雎见了恍恍惚惚觉得这几日跟自己相处起来温柔的武安君仿佛是在梦里出现一般。

　　只见浮如领着代磨进了房间，代磨看上去已经年逾五十，花白的头上亦是箍着蜀地常见的汗巾，一身黑色的短打，又杵着一根拐杖。

　　范雎正打量着来人，就听“扑通”一声，代磨还未走到跟前，几步趔趄就跪了下来。

　　“求大人救救蜀地百姓……”代磨努力地说着什么，口气急切又诚恳的样子，奈何范雎、白起都并非土生土长的秦川之人，并不太能分辨他的语义，范雎叹了口气，只得望向浮如。

　　原来近年来连年岷江泛滥，冲毁了下游大部分村庄，巴蜀地区的农业受到巨大影响。特别是世代赖以生存的盐业，更是由于产量大减而被各个势力愈发激烈地争夺。

　　各势力为了维持向西南夷及羌部落输送巴盐的贸易，相互之前大肆争抢盐泉，抢夺力夫，甚至不惜杀戮驱赶平民，本来已经由于连年旱涝而生存困难的巴蜀百姓无以为生。

　　范雎默默地与白起互望了一眼，大约也都明白这种尚未完全收服的地区，秦国是不会让派驻的军队来解决地区势力之间的矛盾的。大多就是任凭他们相互缠斗，等到有了某一大势力不断壮大吞并了其它势力，才会在其尚未完全成气候之前绞杀，将整个地区彻底收服。

　　上一世到范雎执政的末期，便是用这个方法将巴蜀地区完全收拢于秦国手中。

　　只是，如今，范雎想要让整个巴蜀地区提前成为大秦之粮仓，供给秦国统一中原的战场，就必须消除巴蜀地区的水患——现在，需要主动迎上这些矛盾了。

　　代磨的请求也算是正当合理。是真的求助？还是地方势力的试探用于应对秦国新派来的大夫？这，就不得而知了。

　　于是，范雎只对着代磨矜持地点了点头，以示知道了巴蜀地区的大致情形，却也没有多问或者再说些什么。甚至于整个行程都没有因此而耽误，仿佛跟没有听过一般，继续向郡治成都行进。

　　然而这几日行走在秦岭，整日骑着马上上下下沿着茶马道穿山越岭，仿佛那日代家坝的见闻真是带来了一层阴霾，范雎这几日连睡觉的时间都变少了。一有时间就跟浮如打听整个蜀郡的势力分布，又催促着白起派人去询问李冰先生入蜀的行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又不断思忖着针对每个势力的应对，整个人又瘦了一圈。

　　白起每次将人放在身前，就又会感觉到怀抱里又松了些，前前后后真是忧心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每日定了时辰路边休息，尽量将干粮掰成小小块方便入口。

　　沿途的山泉倒是甘甜可口，白起时常用当地力夫那边学来的简易竹筒容器装了，休息的时候便可顺手用这些山泉煮了蜀地的粗梗茶叶。应侯倒是爱极了那些茶水的香气，胃口跟着好了不少。

　　待到一路向着西南，地势终于平坦了下来，便是终于走到了蜀郡治所——成都。

　　一行人站在成都城前，见到不同于蜀地其它地方的高大城墙，整齐划一的护城河边秋意浓重的枯枝杨柳，以及城门前熙熙攘攘的往来人群。

　　“当年司马将军收服川蜀之后，张相国作为蜀郡第一任郡守，按照秦都咸阳建制修建了成都城，真是这巴川蜀地的一抹壮丽之景！”听见应侯气概万千的赞叹，白起一手牵着滇驹的缰绳，一手曲撑着借力给站立在一旁的应侯，自己内心也是雄壮万千。

　　当年司马错将军和张相国，便是如此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带领秦国的壮志男儿，将巴、蜀两国纳入秦国的版图。经过两代十数年的融合，八百里秦川已日渐成为了巴盐、蜀茶、滇马的重要通路。

　　两人相视，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两位昔日秦国将相曾经的壮志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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