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明日同人影月（新篇）

　　往天山这一趟，一去一回，耽误了半月时间。因为无功而返，我心头一直郁郁，谁知道刚回到暗月楼便得知一消息，恶劣的心情顿时又雪上加霜。

　　月奴一见我就禀报：“楼主，您回来了。金花她自杀了。”
　　“又自杀了？!”我心头一沉，“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这次打翻了食碗，吞了不少锋利的瓷片，割伤了肠胃。鬼医费了很大劲才将她从鬼门关拽回来，这些时日鬼医天天守着她。因为她不愿意喝药，所以到现在也没完全恢复。”
　　“哼，倒是长本事了。”自打她从中原回来以后，这半年多来割腕，服毒，撞墙，绝食……已自杀了多回，花样繁多，眼见是越来越有创意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我径直去了金花那边。
　　还在走道上便撞见鬼医端着药碗，走出房门。他眉头紧锁着，一脸的莫可奈何，看到我，他眼睛一亮，快走了两步：“主人，你可回来了。”
　　“她怎么样了？”
　　鬼医低了低头，我顺着他的目光，视线滑落到那碗汤药上，满满的一碗，看样子一点都没动。鬼医愁道：“心病还需心药医，这次命是保住了，但下次就说不准了。”
　　他抬起头来问我：“天机金线拿到了吗？”
　　“………”我。
　　鬼医见我脸色已然明白。一跺脚，长叹一声，极是无奈。
　　我将那药碗从他手里取过来：“到厅中等我。”然后便端着汤药进了房间。

　　躺在病床上的金花已变得形销骨立。没人短了她的吃喝，她自己将自己也能折腾成这个样子，而今身上不见二两肉，连过去饱满的脸颊也瘪了下去，颧骨高高凸起，睁着死鱼般的眼睛无神的望着床顶。
　　我走过去将药碗放到床沿：“把药喝了。”
　　话音刚落，她手臂呼的一下甩过来，将那药碗打飞了出去，药汁顿时在半空中洒出了一道弧线。
　　我眼疾手快，一把抄住药碗，半空一抡，将那些药汁全数收回了碗中。“脾气不小啊！！”我很是愠怒。

　　“你还管我做什么！！”金花尖锐的厉喊了一声。她抖了抖自己无力下垂的手腕，“我现在就是个残废！什么也干不了的残废！！”

　　我嗤笑了一声，鄙夷道：“你不残的时候又干成了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金花怔住了，过一会她眼中流出泪来：“你说得对。我做什么都是一事无成，还殃及别人。不是我，她们都不会死……”

　　“………”

　　“你还留着我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这样活着也很痛苦。”

　　我说：“你可以活得不争气，但至少死，不要死得太窝囊。”

　　金花无言以对，转头一阵啜泣，悲痛难抑。我等她稍微平复了一些后，才道：“我上次去中原杀裴轻云，没有动白沙。”

　　金花一听到这个名字双眼便是赫然一睁，迸发出神采，那是极为凶狠仇恨的光芒。

　　我慢慢道：“他是你的。”

　　“你放心吧，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手脚，”我把汤药再次递过去，“先把药喝了。”

　　她这次不再抗拒，撑起身来，顺从的用手肘夹过了药碗，将汤药喝了个干净，连药渣也没留。

　　从金花那出来之后，我便去大厅找鬼医。将天山上的遭遇和他讲了一遍。
　　鬼医听后也很惊奇：“边疆老人一生钻研学术，不愿受人情世故所累，所以孑然一身，连婚都未成，哪来的后人。至于徒弟…当年他享誉江湖，不少人想拜在他门下，学医，学武，学奇门的都有，他也统统没收，现在退隐江湖都这么多年了，后来有没有收过什么关门弟子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江湖上从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

　　说到底，还是一团迷雾。现在边疆老人的行踪再次成谜，那个后生又避不见我，连问都不知道从哪问起。麻烦的事情一箩筐。我和鬼医对视了一眼，皆很沉默。

　　过了半晌，鬼医愁闷道：“总得找到他。现在您将他的房子都给毁了，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下次再找怕是更难。”

　　“迟早我会找着他的，眼下急不来。别的事情还能从长计议，金花的事却不能再拖了，”我问鬼医，“除了天机金线外，还有没有其他东西可以替代？”

　　鬼医沉吟了很久：“……天机金线是最适合的。除此之外，天蚕银丝和千年冰蚕丝也可以勉强使用，只不过效用大不如天机金线，让她恢复行动能力没有问题，要想恢复武功就绝无可能了。”

　　“……”没有武功实在不便，我颇为头疼，“就再没其他法子了？”
　　“没有。”
　　“……不管怎样，先让她站起来再说吧，”我无奈问道：“到哪去找天蚕银丝和千年冰蚕丝？”

　　“天蚕就罢了，也是边疆老人之物。不过千年冰蚕丝倒是好取，乃是四方城春风得意宫无忧宫主的宝物。无忧宫主和你们前殿教主半天月一向交好，人熟好办事，”说到这里，鬼医犹豫不定，“只是主人你可要想好，是否用它。那千年冰蚕丝寒性极重，长埋人体会导致极阴体质。非但过去的修为无法恢复，将来也不可再练阳性的功法。但凡天热，燥气入体还会痛不欲生。代价着实太大。”

　　我沉思了好一会：“……再大的痛，也抵不上此刻她心中的痛。现在没有什么比让她恢复行动自由更重要的。”

　　这事就这么定了。

　　鬼医问我：“那主人是否要修书一封给半天月？”

　　“不了，”我哭笑不得。这事兜兜转转又落到了这几人身上，到底是什么孽缘。半天月这人太精于算计，光是上次的人情都还没有还清。这次再去麻烦他，还不知道他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来。
　　“我还是亲自走一趟吧。”

　　四方城离此并不远，半日的路程足可抵达。

　　我第二日午后出发，抵达的时候已是黄昏。我先在春风得意宫外勘察了几个时辰。

　　这是一座坐落于城郊的庄园，占地有几十亩，依山跨水而建，规模算是相当大了。不亚于一座行宫。宅子坐南朝北，除大门外，还有几处偏门和出口。各个地方都有女侍把守着，防卫很是严密。
　　一直听说春风得意宫是一处女人云集的地方，上至宫主下至徒众、仆役无一不是女人。不仅是女人，而且还都是容貌姣好，武功不弱的女人。
　　故此春风得意宫在江湖中也一向小有名气。

　　过去没什么机缘到此一游。可惜这次来得并不光明正大，实在不方便与她们正面接触。

　　我一直在等。等到夜深人静，大部分女侍陆续撤走，仅留下少数守夜之后，我才从南面一处院墙潜入进去。

　　鬼医说那千年冰蚕极其畏热，饲养环境必然是在一处终年不见阳光，寒气逼人的地方。这样的地方除了地下室不做第二猜想。而且还很可能是一处靠近水塘的地下室。

　　水塘并不难找。

　　我从上空飞纵而行。尽管夜色朦胧，瞧不真切，但这春风得意宫的布局也能看出个大概。此地属于半园林半住宅的格局，除了楼房，庭院，还有大量步道，花园，景观和自然山水……
　　在夜间看来已是不同凡响，白日观赏必然更为秀雅。
　　那无忧宫主能有如此品味，实属难得。

　　一路寻过去，我在沿途看到不少小桥流水之处，只是格局过小，底下不像有地下室存在。直到我在东面看到一处巨大的河塘。
　　那河塘之大，一眼难以尽览，隐隐有湖的规模。一道廊桥从岸边伸向河中，尽头处建了一座气派的水榭。水榭两旁居然还停靠了两艘画舫。
　　简直令人咂舌。
　　这样的风景在江南水乡很常见。但这里毕竟是水源贫瘠的干旱地带。要在庄内弄出这样大的河塘必须得经过人工开凿。就连四方城皇宫都未必能有如此大的手笔。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不可估量。
　　但见那河岸两旁种满了杨柳，只是冬日凋零才显得有些败落，到了开春还不知是怎么样一副怡人的光景。
　　这春风得意宫果然是不负其名——春风得意。
　　若论宜居，在西域这一带，怕是再没有比这里更理想之处了。

　　不过让我止步的还不是这番景致，而是那水榭之外提灯守夜的五名女侍。

　　熄灯之后，这庄内的防卫并不严密，我沿途也仅见几拨女侍提灯夜巡。连主院外的守卫也不过两名。何以这里却需要五名？
　　这里地处清冷，河面上的夜风又阴寒刺骨。但她们站在那水榭外，身姿笔挺，面容严整，一丝不苟。
　　可见那水榭之中必有重要之物。
　　饲养冰蚕的地下室很可能就是在这水榭之下。

　　我从侧面抄水过去。那五名女侍刚察觉出点动静，还未扭头，便被我隔空一掌，悉数震晕。五盏灯笼啪哒跌地，光晕一晃之间，我已入了水榭。

　　这水榭之中，可谓是一应具全。
　　四周有纱幔包裹，随着夜风飘荡，风铃叮咚作响。里面卧榻，书架，暖炉，矮几，坐凳……应有尽有。除此之外中央还摆了一架瑶琴。瑶琴旁边置一铜质香炉，虽已冷，余香犹在。
　　我一眼瞟见那卧榻之上搁着两个秀枕，还凌乱放着一张白狐裘袄，旁边则是一本被翻阅了一半的星象书籍。此间主人在白日里那幅慵懒惬意的模样，顿时浮现在我脑海里。我不由一笑。这是一个雅人，而且是个很懂得生活很懂得享受的雅人。

　　略微感叹之后，我便开始着着手寻找那机关密道。
　　过了良久，方在书架上找到一个不起眼的小花瓶，一扭之下，咯噔一声，水榭中央的瑶琴缓缓旁移，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地下通道来。

　　果然在这里。

　　我一纵身，下了地道，很快便来到了一处地下室。

　　这河塘之下的地下室并不算大，但也有数丈见方。应该兼顾冰窖之用，四周堆满了巨大的冰块，一入此间便觉得寒气逼人，宛若严冬。拿来饲养冰蚕，再合适不过。

　　我点着火折子开始寻找，不一会就找了目标。那靠东壁的一侧放置着一张巨大的冰床，里面正有两只雪白剔透的蚕子在蠕动。一条大一条小，不知是否有雌雄之分。
　　由于畏惧我手中的火折子，我一靠近，那两条冰蚕便迅速的往稍远的角落蠕动躲避。我知道那冰蚕极畏火光，不宜照射得太久，便事不宜迟，轻轻从两旁积满的蚕丝之中，抽出了长长的一根。

　　谁知我刚抽出蚕丝，顶头却一阵铃声大作。那水榭之外本就挂满了风铃，夜风吹动叮铛作响，本来并不突兀。然而这时却像遭遇了飙风一般，响得极为急促激烈。

　　我心头一惊，凝神一看，这才发现了端倪。
　　那蚕丝旁边有一条极细级透明的银丝，途经冰床，墙壁，直通向上，乃是链接到外面的机关。
　　我刚才唯恐灼伤冰蚕，不及细看，并未发现这条细线。取丝的时候才会不慎触发机关。
　　不过须臾就会有人过来，我必须马上离开。将冰蚕丝往怀中一揣，我拔腿便走，哪知刚踏出两步，就听哐一声大响，天花板上猛然坠落一排铁栏，将我拦截。

　　我抓住铁栏栅用力摇了摇，纹丝未动，乃是五指粗的精铁。然则，我此刻已是后无退路，除了破除眼前的铁栏别无办法。当下只得运起十成功力，将那铁栏向两边撑开。那精铁之坚硬，足足耗费了半柱香的功夫才被我拗开了一个豁口，我立刻钻了出去。

　　时间耽误不少。我一跃出地下室，便遭遇了一众女侍围堵。

　　来人足有三十余众，看样子也才匆匆赶到。狭窄的廊桥挤不下这么多的人，仅有七八人率先冲入水榭，其余则在岸边严阵以待。

　　还没出水榭，我和那七八人已先正面遭遇。
　　领头的是一个小姑娘，鹅蛋脸，柳眉杏目，樱桃小嘴，模样很是姣妍。她柳眉一竖：“什么人敢闯我春风得意宫！”话音未落，已朝我一剑刺出。

　　我往那剑背上啪的一拍，她重心不稳，踉跄后退，被同伴扶住。
　　“星儿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
　　“姐妹们，上！”

　　话语间，对方已统统拔了剑，朝我相继扑来。

　　我无心伤人，不愿和她们在此纠缠，便拔身一跃，贴着水榭顶滑到了出口，双足落地，掠出了水榭。

　　见我出得水榭，岸上的女侍们接连冲上廊桥，意欲拦截，加之先前那几人扑空之后，又回身追来。我还在廊桥中央，便被前后夹堵了。

　　实在无奈，我只得按住栏杆旋身往上一翻，蹿上廊桥顶，避开她们，上了河岸。

　　刚上河岸，又闻嗖嗖几声暗器声响，追着我后背而来。那风中劲厉，嗡鸣声锐，可见这发暗器之人的武功修为和那群女侍已不是一个层次。
　　也不知来的是何人。

　　我一心遁走，无心迎战，只将掌风向后一扫，笃笃笃几声，数枚暗器没入了木柱之中。整个过程我脚下未停，施展的是千步无影的身法，只管往那来时之路迅速退离。离开河塘之前，我转头瞟了一眼，只看到了一笼白色的身影。

　　我记忆一向不错。过去识物辨路从不出半点差错。我明明记得来时我经过了七座庭院，三道长廊，两个花园，四条步道。
　　然而，在回去的路上，我竟然迷了路。

　　走到那几座相连的宅院之时，我彻底丧失了方向感。走来走去不是在原地打转，就是走不到尽头。
　　站在高高的院墙之上，只感觉夜色茫茫，那种微妙的感觉简直再熟悉不过。与巨石阵中所遇的锁地阵法如出一辙。

　　中招了？

　　我深知再走下去也是枉然，便停下脚步，立在墙头上开始思索对策。记得当时破那锁地阵用的是九仪步伐。但此刻的情况又有所不同，四面皆是高高的院墙。平地里走不了九仪步伐。飞檐走壁又不能走九仪步伐……该怎么办呢？

　　“姑娘进了我的阵中，就别想出去了。”正这个时候，下方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我转身一看。那是一个身着白色长袍的年轻男子，手执着折扇，当胸微微轻摇，正仰头不慌不忙的看着我，端的是气定神闲。

　　这个人……我眼前亮了亮：“你…就是弄月公子吧？”

　　我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他一番。这个脂粉堆里长大的男孩子并不显得女气，长得是朗眉星眸，俊秀不凡，看样子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已是玉树临风，英姿卓越，毫不让人感觉稚嫩。只是时至秋冬还拿着一把扇子，显得有些附庸风雅。我忍不住笑了。

　　“哦？姑娘知道在下？”他露出一丝愕然，旋即嘴角一扬，愉快的笑了，“我初入江湖，名声不响，竟还有人知道我的名号，实在难得啊。”

　　“你很好，”我中肯的评价，“才高八斗，足智多谋，日后必成大器。”

　　“过奖过奖，能得姑娘如此评价，在下感激不尽，”他看起来很是愉快，欠身施了施礼，随后话锋便是一转，“姑娘这等美人，在下也是平生仅见。只是这么漂亮的姑娘却跑来偷鸡摸狗，实在是太可惜了些。”

　　“……”损人倒挺有一套的，我不和他计较，“我急需冰蚕丝救人，仅取一根，冰蚕并未染指。你若愿意通融，不妨开个价格。”

　　“我要是不愿意通融怎么办呢？”

　　“即便是抢，我也枪定了。”我斩钉截铁道。

　　“哈，”弄月公子折扇一收，笑得更灿烂了些，“姑娘实在是霸气。不知我这阵法你想怎么破？”

　　我顿了顿，从院墙上飘落下来，握拳往那墙头一捣，轰隆一声巨响中，半壁院墙已然坍塌，我问他：“我若一路捣过去，将这一片夷为平地，你看，能不能走出去？”

　　“……”弄月公子目瞪口呆，片刻后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打又打不过你，困又困不住你，看来不通融也是不行的了。”

　　“开个价吧。多少银子我都可以答应你。”

　　“千年冰蚕丝是无价之宝，我若拿它来换银子也未免太煞风景。”

　　“那你想要什么？”

　　“让我想想……”弄月公子嘴角噙满笑意，双目狡黠的看着我，宛若一只小狐狸。但那狐狸般的目光与半天月又有所不同。半天月是猥琐，奸诈，阴险的，而他则显得灵动而顽皮。
　　思索了半天，他用扇头敲了敲自己的嘴唇，笑得更坏了：“我想要……一亲芳泽。”

　　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

　　“咳咳咳……”待我放开他后，他一阵猛咳，“你，你，咳咳咳，实在是……”平复些后，他脸红耳燥，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你们女孩子这时候不是都会说一句‘无耻’吗？”

　　“………”我。

　　弄月公子无辜道：“其实，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你大可以说一句无耻，然后我们就另议方案……”

　　我心头一怒，另议他姥姥的方案：“你想不作数？！”

　　“没有没有，“他连连摆手，“在下再混账，也做不出如此赖皮的事情，这千年冰蚕丝是你的了，”他指腹摸着嘴角，又狡黠的笑了，“这事，到底还是我赚着了……”

　　“………”我。

　　我问他：“要怎么出去？”

　　“哦，”他拿着扇子一点，“往东南直行，见到一棵古松便改行向南，行三丈再往东，就可以出去了。”

　　我转身朝东南掠去。
　　听他在背后喊道：“姑娘，我还不知道你的芳名呢？”
　　我懒得再理他，径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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