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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陆子意对此答案似乎早有预料，面色无波接口道：“所以那晚，你说你能帮我重续筋脉，是真的。”
殷衍道：“是真的。”
陆子意嘴角勾起个淡淡的笑：“但你并没有这么做。我武功被废两年，你与我朝夕相处，也不曾对我提过丝毫。”
殷衍没来由的，忽然想起了陆子意教导他的朋友之道。真诚、互助、分享……这些要求，他似乎都没做到。殷衍默然半响，低声道：“子意，过去两年，是我对不住你。”
陆子意竟是道：“不。你没有对不住我。”
殷衍心莫名一沉，便见陆子意微笑道：“过去三年，不过是你为家人复仇、为魔教壮势的一步棋，我不过是你棋局中的一颗棋子。你道高一尺，我既担着陆成泰之子的身份，被你利用被你欺骗，也无话可说。”
“可今日我还是想问一句，”陆子意站起身，直直看入殷衍的眼：“未来那么长，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要将殷家心法传授于我？”
这个问题殷衍没有思考便道：“有。我想等到局势安定，便将殷家心法告诉你。”
“是么？”陆子意缓缓道：“什么叫局势安定？等你杀了阴山教教主？等你重建殷家堡？还是等到殷家堡复兴，你称霸武林？”
殷衍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还没想出确切答案。在他看来，殷家心法是一份宝藏，却也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殷家人因为它惨遭屠杀，他因为它无数次遇到性命危险。没有殷家心法，陆子意不过是一破败山庄庄主，不会遭人惦记。有了殷家心法……怀璧其罪，陆子意一定会似他一般，时常面临陷害与追杀。
殷衍道：“也不必等到称霸武林，至少我要有能庇护你的力量。”
陆子意就擦着那话尾，轻声吐出了两个字：“撒谎。”
少年一瞬不瞬盯着他：“你不会将心法传授我。你囚禁了我，便只想占有我，占有了我，便只想日夜将我拴在身旁，离不得你半步。一个没有武功的废物，总是比较好拿捏。至于我所求所图……你管那些作甚？”
殷衍对上陆子意的眼，心口如坠千斤大石。他承认，他不是没有过阴暗心思，即便是数日前，他决意要将陆子意留在身旁时，也做过了类似的最坏打算。阴山教十余年，那些黑暗仿佛刻入了骨髓，与他相生相伴。可陆子意不一样，他是他心底的光。他是阴狠歹毒，却自问对陆子意克制忍让，不到无路可走，不愿将那些手段用在他身上。但陆子意却说得如此笃定，就好似料定了未来一般。
——或许在陆子意眼中，他就该是个不顾及他心情的混账。
可殷衍记得陆子意的所求所图。犹记两年前的那夜，陆子意终是死心，相信他的筋脉再无法康复。少年披着单衣蜷在院角，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颓废。而他挣扎许久，终是压下将殷家心法告知的念头，上前蹲在他身旁，尽可能温柔道：“子意……别难过。你没有武功不要紧，往后我会保护你。”
陆子意空洞的目光在殷衍脸上聚焦，却是缓缓摇了摇头：“不……阿衍，我不要人保护。我想保护别人。”
殷衍微微皱眉：“你想保护谁？”
陆子意扯出了一个笑，可那苦笑也转瞬即逝：“不是谁……”他的眸中无光，声音幽幽传来：“胡虏未除，江湖混乱，朝廷势微，民生艰难……我本想着既然我有此天赋，那便习一身好武功，将来就算不能上战场安天下，也能像师父一样，开宗立派，守护一方……”
这是殷衍第一次听陆子意这么说，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狡黠到有些油滑的少年，心中竟藏着如此正气的念想。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实属正常：陆子意若不是心存大善，又怎会于“危难”中救了他这条白眼狼？
却也是那一刻，殷衍第一次生出了想法：这个人就算没了武功，也高高在上，他便是再怎么努力，也企及不上。
而现下……殷衍环顾石洞，想起他认真为这个囚室做了通风排水，挑选锁链安在石壁之上，细致打磨了这张石床，忽然便觉自己是个笑话。不只是这个石洞，就连他隐忍十多年辛苦谋划的复仇，以及未来不知要执着多久的复兴殷家堡，也通通都是笑话。
——他眼里只装了殷家和他，可他眼中却看着天下。
殷衍心中，压抑的烦躁渐渐剧烈，最终演变成狂暴的不安。他盯着陆子意，无法克制他卑劣的念想：你为何要知道殷家心法？你为何要有那些抱负？管这世道如何天下如何，将来安分陪在我身边，不好吗？
殷衍一向善于隐藏真情实感，可现下心中的欲念却如沸水翻腾，灼热而痴狂。陆子意回望他的目光不掩厌恶，殷衍想，他一定看穿了他的贪婪。果然，少年行到他面前，一字一句问：“殷衍，你喜欢我吗？”
心头那把火烧得更旺，殷衍音调都哑了几分：“喜欢。”
陆子意抬手便是一耳光！狠狠甩在殷衍脸上！殷衍被打得偏过头去，心中却毫不以为意，那把火也没有因此消减分毫，反而愈燃愈烈。他抹去唇角溢出的血，在陆子意看不见的角度，几近咀嚼重复那两个字：“喜欢。”
殷衍以为有些话，他会小心翼翼藏一辈子，可此时此刻，它们却自齿缝间钻出：“你说得对，我就是喜欢你，就是想要你，就是想一辈子占着你不放。”
他以为陆子意会再打他，可陆子意只是回以一声冷笑。少年转身朝洞门行去：“欺骗，利用，背叛，囚禁，强迫……看看你做的，你有什么资格说喜欢。”
“我要殷家心法。”陆子意于门口止步，声音寒凉传来，前所未有地疏离而冷淡：“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若不配合……我不介意为你去学习刑罚。”
石洞门轰然关上，隔绝了一室的沉闷与混乱。山间清晨的鸟鸣声入耳，陆子意于微风中深深吸气，却依旧无法排解心中郁结。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生气，可“上一世殷衍瞒了他十年”这个想法刺在心里，他便是再如何努力，也无法忽视它。陆子意挥拳狠狠砸在树上，强迫自己不许再想，待到心情稍稍平静，这才下山回了陆家庄。
路过苍云派弟子居住的小院时，陆子意无意瞥见了简正清与一众苍云派弟子，个个都是整装待发的模样。简正清也看到了陆子意，几步行上前，一脸凝重：“子意，昨夜收到传书，魔教大举进犯苍云山。师父率师兄弟们苦战一天一夜，终是击退魔教，可多名弟子身死，师父和三位长老也受了重伤。”
陆子意只觉心中咯噔一下，一时慌张：“师父他怎样？”
简正清摸出袖中书信递给他：“信上只说无性命之忧。”
陆子意接过信件看完，懊悔万分。其实上一世也发生过同样的事。魔教夜袭陆家庄后一年，大举进犯苍云山，师父伤重，不治而亡，简正清这才接任了苍云掌门。可此番重生，陆子意见魔教在陆家庄折损甚重，以为他们怎么也不会短期内再作乱，便只是提醒了简正清几句，并未多做防范。却不料，魔教竟然还有能力提前行动……
简正清看一眼院中忙碌的师兄弟，将陆子意拖去自己房中。陆子意喃喃自语：“怎么可能？一个月前魔教夜袭陆家庄，少说折损了五六百人，又怎么可能这么快进犯苍云？”
简正清没有回答，却是问：“关于九渊阁，殷衍说了什么？”
陆子意立时明白了简正清的意思，将殷衍所言简单说出，最后道：“按他的说法，九渊阁和阴山教定有勾结。”
简正清点点头：“那便是了。信上说昨日进犯之人有许多古怪招数，想来九渊阁也插手其中了。”
陆子意依旧不解。这么说来，前世魔教与九渊阁应该也有勾结，可那时魔教偷袭陆家庄得手，势力较今世更强，进犯苍云的时间反而更迟，这却是为何？
陆子意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要摸到什么端倪，可再细想下去，却怎么也无法深入半分。他还在凝神思考，简正清却上前一步：“小意，殷衍那边，昨夜九渊阁没有得逞，定会卷土重来。我本打算暂时不回苍云了，可现下师父伤重……”
陆子意连忙道：“你得回去，你只管放心回去。陆家庄现下这样我无法抽身，可庄里还有数十门派留守，我却不会有事。”
简正清显然不这么想：“之前你想护陆家庄周全，设法让众多门派留人守卫陆家庄，便是料定魔教不敢公然得罪这许多门派来犯。可昨日魔教进犯了苍云……”
简正清握住腰间佩剑，手指轻缓摩挲剑柄。陆子意了解他，知道他这是心事沉重的表现。便听简正清道：“魔教近些年虽然惹事不断，却总归有所顾忌，而此番不过一个月，却连续对陆家庄和苍云两大门派动手，也着实太过嚣张。小意，我有些不好的猜想，魔教这是要撕破脸皮，公然与正道开战。”
陆子意其实也有这猜测，却避而不谈，只道：“无事，左右陆家庄已不成气候，魔教便是要与正道宣战，一时半刻也不会再来陆家庄。”
简正清忽然盯住陆子意，也不说话。陆子意被那锐意目光看得发毛：“你这么看我干吗？”
简正清轻叹一声：“陆家庄或许不成气候，可对九渊阁来说，殷家心法却是志在必得。小意……”他再次看向陆子意，轻描淡写道：“一会我去帮你杀了殷衍吧。杀了他丢尸体出去，江湖人尽皆知，陆家庄方才安全。”
陆子意沉默片刻：“你说得有道理，可是不行。”
简正清眯了眯眼：“为何不行？”
陆子意低声道：“殷家心法可以修复我受损的筋脉。”
饶是简正清见多识广，此时也不仅惊疑：“可我给你把过脉……”他没继续说下去，眉头一皱：“那殷衍该不会为了保命，故意揣摩你的心思欺骗你吧？”
陆子意却肯定道：“我知他有前科，但这次他没骗我。”
简正清凝视陆子意，幽幽发问：“为何？”
陆子意被这问题噎了一噎。其实他只是凭直觉判断殷衍没有撒谎，可真要说出个逻辑来，却还得好好想想：“十三年前，陆成泰在江湖已是大有名气，却仍是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为了殷家心法屠杀殷家满门。九渊阁实力深不可测，也执着于得到殷家心法。加之上月我才废了殷衍武功，现下他却恢复了两成内力，这些至少能说明，殷家心法的确有过人之处。”他停顿片刻：“再说我现下筋脉已废，情况总不可能更糟糕，便相信他试上一试，也是无妨。”
简正清默然，半响终是叹道：“罢，我知你心愿，也希望你能恢复武功，那便留他条命吧。只是……”
院外，苍云弟子已经牵来马车，将包裹一一放上。陆子意转身看向窗外，还以为简正清又要婆婆妈妈叮嘱他，打断道：“好了好了，我知道，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他们收拾差不多了，你也快去收拾……”
简正清却忽然从后抱住了他！男人双手穿过他的前胸，将他整个环在怀里，轻声呢喃：“不只要好好照顾自己，小意……要等我。给我点时间，我会回来陆家庄陪你。”
说话间，男人的侧脸极细微缓慢地磨蹭他的发，吐息温热喷在他的耳尖。陆子意身体僵住。尴尬与不适爬上心头，却很快却被另外一个想法压了过去：回陆家庄？陪他？简正清竟有这个打算？！
——那苍云派怎么办？师父和小灵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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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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