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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陆子意曾经认为他不加干预，简正清便会如前世一般娶妻生子。可现下这想法却动摇了。他直直站立一动不动，心中却斗争激烈。许久，他终是开口了，声音意外平和：“正清，你听过千手会吗？”
拥抱心上人的感觉让人沉迷，而陆子意没有挣开，又让简正清心中欢喜：“嗯？你是说，六年前被朝廷剿灭的那个窃贼组织？”
陆子意微微颔首：“我曾是他们的一员。”
简正清觉得这话题有些古怪，却并未多想：“什么时候的事？”
陆子意沉默片刻，低低答话：“我娘死后。那时我卖了住宅葬她，身无分文居无定所，每日就在集市给人做些杂事，饱一餐饥一餐。一日我在茶棚帮手，碰上了千手会的副会长，他见我嘴贫能逗乐，便想将我收入会里。”
“那时千手会势力正盛，几个副会长每日都挑选合适的孩子带回培养，妄图继续壮大势力。那副会长当晚便尾随我回家，见我住在破庙里没人管，放心将我抓了回去。我和几十个孩子被关在小屋，被迫学习偷窃，学得不好便要挨打，还没饭吃。我那时懵懂，怕疼也怕饿，以为只要认真学习便能逃过一劫，学得万分用心，倒是每日都能吃上饭。”
说到此处，陆子意叹了口气：“可是很快，我便发现我错了。因为不过月余，我学成出师了。他们将我带到街头逼我偷窃，我记着娘亲的教导，死也不肯出手。那些人白天只是远远盯梢并不管我，可入夜带不回东西，却要被扔去刑堂……被打被饿得更惨了。”
简正清心疼：“你那时没想过报官？”
陆子意苦笑一声：“自是想过。初时他们盯得紧，我找不到机会，后来好容易找到了机会去了县衙，却被衙役亲自押回了千手会。”陆子意想到过往，身体不自觉绷紧：“他们官匪勾结，却是害苦了我，若不是一位小师兄出手相救，那夜我怕是就死在刑堂了。”
简正清忍不住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却听陆子意继续道：“那小师兄劝我乖顺些，别执拗害了自己性命。我可以乖顺，却依旧不肯行窃。那小师兄便每日将行窃来的东西分我一半。那家伙比我还嘴贫油滑，又是千手会会长的嫡传弟子，因此看守的人都睁一眼闭一眼，我这才在千手会平安度过了三个月。”
“可我那时心中几近绝望。我逃不出去，又天天耳濡目染，甚至对自己的坚持产生了怀疑。这么到了清明，小师兄问我，你要不要去祭拜娘亲？”
陆子意闭眼，轻缓呼出口气。时隔多年，他依旧记得小师兄挤眉问话的模样。小师兄救下他那夜，曾向刑堂堂主保证，不出半年，定会让陆子意行窃。陆子意曾以为那只是缓兵之计，现下想来，小师兄根本就是认真的。那三个月小师兄给予他的“帮助”，其实只是在一步步突破他的心里防线罢了。
陆子意声音低缓：“我自是想去。小师兄便问我，那你拿什么去祭拜娘亲？我一下愣住了，茫然看他。小师兄便与我耳语，你没钱买，你有本事偷啊。你若是担心偷了穷人，会害他们生活艰难，那便去偷有钱人啊，几两银子几串铜板，他们哪会放在眼里？”
那被蛊惑的感觉现下仿佛还残留在心头。陆子意缓缓睁眼，轻声道：“于是我真去偷了。”
“清明那日，小师兄带走了盯梢。我一人在街上许久，终于相中了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男子穿的衣裳只是普通，似乎不是大富大贵之人，可我不敢真找大户人家，那些人身旁仆役多，我怕万一失手，没法全身而退。”
简正清听到这里，总算回过味了：“那个人就是师父？”
陆子意点点头：“对。他买了香烛纸钱瓜果，还买了几朵女子用的纸花。我便是被那花花绿绿吸引，才会选中他。我与他擦肩而过，偷走了他腰间玉佩，然后去典当行换了银钱，也依样买了东西，这才上山祭拜娘亲。”
“没有人追来，我以为我的行窃万无一失。我帮娘亲整理了坟头，又和她说了好久的话，直到天色将暮，才依依不舍下了山。可走到山脚，面前人影一晃，师父却站在了我身前。”
“我见到师父，心中万分惊慌，再定睛一看，那块被我偷走又典当的玉佩，竟然好好挂在他腰带上！师父见我盯着玉佩，开口道：‘这是内子遗物，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我赎回来了。’”
“我本还想装无辜，听到这话，却是消了打算。这人明显知道我偷了他玉佩，而且还跟踪了我一路，是以才能知晓我的动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脑中却忽然浮现千手会的教导，连忙扑通跪下，哽咽说道：‘大叔对不住！我家里穷我实在没办法！我这是第一次偷东西，往后我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我吧！’”
陆子意学着孩童哭泣的语调，嘴角却带上了一丝浅笑：“正清，你看。虽说当时不察不觉，可那个时候，我已经被千手会潜移默化了。”
简正清没有接话，陆子意便继续道：“我记着教导，爬过去还想抱住师父的腿，师父却快我一步，将我扶了起来。然后他对我说：‘我知道你是第一次偷东西，你和你娘亲说话，我都听见了。’”
陆子意的笑意淡去，神情却变得柔软：“师父说，你拿偷来的东西去看你娘亲，你娘亲若在天有灵，会不高兴的。这话让我万分难过，而且委屈。我闷头抽出手，只想快些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可师父又问：‘你可愿意拜我为师，跟我去苍云山？’”
故事终于柳暗花明，简正清却轻叹了口气：“于是你们回了苍云。”
陆子意摇头：“不，师父并没立刻回苍云。他去了千手会。那夜千手会几百人围着他，火把都映红了夜空。我看见会长神情倨傲，看见刑堂堂主森森阴笑，看见几个副会长面目凶狠。那些人都拿着刀剑杀气腾腾，可师父只是表情淡淡持剑而立，说：‘不过收买了几个朝廷败类，就真当这世上没人能管你们？’”
“他以一人之力，将千手会挑得人仰马翻，救出了被关押的孩子们。”忆起往日一幕，陆子意眼中有了神采：“那时我痴痴看着师父，心里想：娘亲故事里说的英雄，便该是师父这样吧？”
“打到后来，会长带头跑了，其余人也做鸟兽散，我这才发现师父也受了伤。我慌张不知所措，哭着问他：‘你不是什么苍云派的掌门么？怎么不回去带点人再来打？’师父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说：‘苍云山太远，我怕回去找人，便晚了。’”
“彼时我不能明白师父话里的含义。我不泄漏消息，千手会就不会逃，如何会晚？后来却慢慢懂了，他担心的是那些被困的孩子迷失本性。恶始于微，那天若没有他出现带我离开，我大概会走上那些人的路，慢慢习惯他们的处事，最终变成一个娘亲所鄙夷的人吧。”
“师父将我带回苍云后，也不曾忘记千手会。朝廷最后彻底清剿千手会，少不了师父多方奔波的功劳。”故事讲完，陆子意终是拉开简正清环抱的手，动作温柔，却万分坚定：“师父于我，有再造之德。他将你养大，将你视若己出，于你有养育之恩。”
简正清顺着他的力道松手，没有说话，脸色却沉了下去。陆子意仿若不觉，温声道：“正清，那夜我被侍女下了药，是以行为反常，你切莫放在心上。我敬重你，将你当做知己手足，可以为你豁出性命。可我不爱你，也不会等你……”
简正清厉声喝道：“够了！”
陆子意话语顿住，许久，他还是道：“师父老了，好好照顾他。”
一瞬间，简正清面色几近狰狞！他咬牙盯着陆子意，周身低气压。陆子意不躲不避，安然回望。两人这么对视半响，简正清终是不发一言自陆子意身旁行过，重重甩上门！
苍云派一行人不多久便离开了，简正清与陆子意就这么不欢而散。陆子意心中怅然，他希望将简正清拉回前世的生活轨道，不愿他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却又不知该如何控制他人情感，于是他给简正清再上了一层枷锁……他不知自己做得对不对，会不会反而刺激了简正清，生出些别的事端，可人都走了，他再想也是无用，只能将心思放回陆家庄上，调整了守卫，将苍云派弟子的空缺补上。
这日入夜，陆子意去了后山。他本想去陆家私牢找几件刑具带上，可转念一想，殷衍在吕闻手下都没有开口，他那些刑罚伎俩，根本不够看。思来想去，陆子意只将头上玉簪换成了铁簪，打算殷衍若是不配合，他便再穿他一次肩胛骨。
——不让他恢复武功？那便陪他一起做个废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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