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神大人

　　内境一片苍凉，无半点草木，一眼望不见边，天空阴沉沉的，没有任何色彩，仿佛只是一块灰扑扑的布。
　　谁能想到，孕育神族祖先的地方，竟是一片死寂？
　　因为月昔酒说这儿没有魂气，爻桤也就松开了她们的手——也不知叶深那小心眼要是晓得她拉别个女子的手，会不会气得拔剑？
　　会吧，一定会吧。
　　“天池水在哪儿呢？”
　　月昔酒往一个方向走去，道：“这边。”
　　三人又跟着她走了三柱香时间，远远便瞧见一个通天的玉柱，周身泛着赤金的光，底下绕着一圈水池。
　　“那便是天柱和天池了。”月昔酒道。
　　爻桤垂下眼帘，轻声问：“过去么？”
　　“当然。”月昔酒率先往那儿走。
　　雨潸看了一眼爻桤，正要说什么，就见她已经跟了上去。
　　“走吧。”火长安也跟上去。
　　雨潸垂眸，复又抬起，追上她们的步伐。
　　站在水池边，众人才这看清，原来这天柱周围的光竟是一个个细小的符纹，不停地流转着，玄奥而又神圣。
　　天池中的水好生澄澈，好似能一眼见到青石铺成的底，哪怕离得这般近，也不见水面上染着半点天柱的金光，就连三人的倒影都没有。
　　“一开始，天下并无六界，众生灵全都处于一个凡界，而这天池水便是元墟界与凡界的入口，站在池边，可观人间之山河。后来元墟境生魂气，为免魂气入凡间，最后降生的那神封了天池入口，于是这池水便再也照不出半点东西。”月昔酒缓缓开口。
　　“直接取吗？”雨潸问。
　　月昔酒点点头。
　　雨潸也不在多说，摘下腰间的岁雨葫芦，弯腰去取天池水，刚要触到时，被一只手拉住了。
　　是爻桤，她冲月昔酒一笑，道：“这水真的能取吗？”
　　“当然可以，”月昔酒面露不解，“神尊大人为何这般问？”
　　“为何这般问？”爻桤重复一遍，拉着雨潸站直，“不为什么，就是想知道，你究竟是谁？”
　　“是月神君？还是……梦殇？”
　　最后两个字吐出，火长安和雨潸同时看向月昔酒，并与之迅速拉开距离，站到了爻桤身侧。
　　周围很安静，连风都没有，但给人一种极致的压迫感。
　　月昔酒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面色冷漠：“神尊大人的确聪明，但不知何时疑心我的？”
　　爻桤轻叹口气，道：“一开始，你就漏洞百出了，只是我那时担心思卿，纵然觉得不对，也不曾疑心过你。“
　　“可你后来简直要把我当傻子骗！”爻桤骤然提高音量，似乎很气愤。
　　“月昔酒为人并不热心，元墟境这一听就很危险的地方，她怎会要求与我同去？而且早不来晚不来，偏挑在五行日这一天来。”
　　“你一开始说，上任月神是临死前说的话，并且前言不搭后语，可你又对元墟境熟悉的很。怎么，她怕说不清楚，临死前还给你画了份地图？而且，你还真是学识渊博啊，长安上神她们自己都不清楚的祖史，你却一清二楚。”就跟挖了她们祖坟一样！
　　“那为何觉得我是梦殇呢？”
　　“因为你从一开始，就和梦殇有瓜葛，只是先前我从未多想。之前，我在长眠客栈中遇到梦殇，可追到破庙后，她便不见了，而你却出现了。不久前，我要杀她时，你又出现了，还那么巧得在我前头‘杀了她’，”爻桤轻笑一声，“这不明显有鬼么？”
　　话音一落，一团白雾竟从天池水中钻了出来，落地化为一个玄衣紫瞳的女子，她勾唇一笑：“神尊大人这么想我么？看谁都像我。”
　　“想你死罢了！”爻桤说得毫不容气。
　　火长安和雨潸虽未见过梦殇真容，但这女子一出来，她们也猜到了，当既亮了武器，满脸戒备地看向她。
　　月昔酒看向玄衣女子，后者耸了耸肩，懒懒散散地道：“好吧，她们交给我。”
　　她冲爻桤眨了下眼，笑得妩媚：“今天姐姐先不陪你玩。”
　　爻桤一惊，连忙去拉火长安二人，可还是慢了一步，只见一道白雾裹住她们，下一刻便随梦殇一起消失在原地。
　　“你到底要怎样？”爻桤拿着锦色，剑指红衣人。
　　此刻她很后悔，她当初不该同意那两人跟着的，尤其是火长安，分明那时候，她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
　　她不该拿她们冒险的！
　　月昔酒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剑，神色冷淡，“神尊大人稍安勿躁，她们眼下不会有事的。”
　　爻桤让自己冷静下来，把手放下了，盯着她：“你究竟是谁？”
　　“如果我说我既月昔酒，也是月蓁，更是每一任月神，你信吗？”
　　“我信。”爻桤答得毫不犹豫。
　　这反倒让月昔酒愣了一下。
　　爻桤甚至反客为主地问：“所以你做这一切，是为了月蓁先前收的那个亲传弟子？”
　　“你怎么知道？”月昔酒错愕了。
　　爻桤笑得无奈：“如果你真的是每一任月神的话，这么多年来，就只收了这么一个人，无论怎么看都有鬼吧？”
　　月昔酒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苦涩地笑了一下，声音低低：“我同她，的确有鬼.…”
　　“什么？”
　　“没什么，”月昔酒抬眸看向她，“神尊大人这般聪明，不妨再猜猜我引你来元墟境是为了什么？”
　　爻桤想到先前梦殇说过的话，于是道：“让我毁了天道？”
　　“对。”月昔酒点头。
　　“开什么玩笑！”爻桤忍不住怒了，“我虽说厉害，但也没厉害到那步吧？”
　　“神尊大人可知自己是谁？”
　　爻桤觉得她问得很奇怪，皱了下眉：“你失忆了？我是爻桤啊，爻神一脉的唯一传人，你……”
　　“你真是爻神一脉的吗？”月昔酒打断她，目光定定看来，似看透了什么，“你再想想，你真的是吗？”
　　爻桤不知怎得，心底莫名慌乱起来，她忍不住后退一步，喃喃自语道：“我是啊，我是啊………”
　　月昔酒突然闪到她身前，猛地一堆，爻桤神色恍惚，没躲开，径直栽进天池中。
　　水淹没头顶，却并无窒息感，隔着一层水雾，爻桤好似看见了很遥远的过去。
　　她的，过去。

　　苍凉的天地间，一个小女娃独自盘腿坐在池边，身前穿着青色的肚兜，眉眼平静，目光清明。
　　她垂眸看着水池，里面隐约倒映出人间的秀美山河，无数的生灵共居一地，虽偶有争斗，但大体上一派和平安宁的景象。
　　这是她该守护的天下。
　　天下如今很好，于是她笑了。
　　照理，她该下凡，与生灵共处的，可她失了神尊身份，冒然下凡，大抵会引起动荡，她不愿如此。
　　所以，她选择偏居一隅。
　　只要天下太平，就好了。
　　她如此想着。
　　然而天下很快就出事了。
　　那让她降生的奇怪黑气顺着天池下到了凡间，凡是碰到的生灵都会痛苦地死去。
　　黑气散在风中，很快便布满了一半人间。
　　每时每刻都不断有生灵死去，天地间一片凄凉。
　　她注视着一切，耳边仿佛传来了那些生灵痛苦的哀嚎，眼角不由落下一滴清泪。
　　随后，她抬手，用灵气凝成一把刀，毫不犹豫地刺入心脏。
　　疼痛自心脏处蔓延至全身，她却面不改色的，抽出刀，心头血飞溅出，尽数融入天池当中。
　　她收了小刀，两手掐块，血液顺着天池的入口来了凡间，化为一片片花瓣，自天上飘散而下，盖在死去的生灵上，须尖，青光自花瓣上亮起，那些生灵动了动，再次睁开了眼。
　　她心有不忍，于是降下无数生机以救生灵。
　　她抬起右手，于胸前一拈指，所有花瓣迅速飘起，凝为一朵莲花，将黑气源源不断吸入花心中央。当最后一丝黑气收尽，莲花便缓缓飘回来，从天池中飞出，停在她面前。
　　她轻轻一启唇，声音空灵，莲花慢慢变大，罩住整个元墟境，然后在咒语声中慢慢合拢，变得透明，只余一个淡青色的轮廓。
　　“结界，启！”
　　她吐出最后三个字，那轮廓霎时泛出青色的光芒，随后又渐渐消失。
　　当结界建成，女娃的唇角便抿出一抹淡笑，下一刻，她的身体发出青光，须臾便化为一朵莲花，缓缓飘落，在快要触到地面时，被一只手接住了……

　　爻桤一下被拉出水面，猛地咳几声。
　　眼前之人依旧面色冷淡。
　　“想起来自个儿是谁了么？神尊大人。”
　　最后四个字，她放缓了语速，像是生怕对面之人听不清一样，又微微一挥袖，召来一阵清风，吹去爻桤身上的水。
　　神尊大人？
　　可不就是么！
　　她才是这天地选得神尊！
　　“你到底……是谁？”爻桤盯着她，眸色复杂。
　　月昔酒似乎不太想说，可沉默了半晌，她还是开口了：“天道规则所化。”
　　“你是天道？！”爻桤微微瞪大了眼。
　　“我可不是它。”月昔酒大抵是十分不喜那天道的，说这句话时，眉眼又冷了几分，甚至还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那你算它女儿？”爻桤不知怎得，莫名想到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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