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珺天下

　　春夏之交的夜空挂满了星星，衬得黑夜寂静冷清，穆宁珺立在窗棂边，她今晚一直迟迟无法入睡，只得起来，案桌上还放着她之前为他亲手描的丹青，画上的人双目朗若星辰，霁如明月，意气风发的样子，浑然一个鲜衣怒马的翩翩少年郎。

　　可这样的一个人，此时此刻，正在跟另一个女人，同榻而眠，翻云覆雨……

　　“小姐若是真的想皇上了，明天就去见见他吧！”

　　离湘再次点了房里的熏香，这已经是第三支了，往常的时候，穆宁珺只需要一支就能很快睡着，可今天，她到现在都没有一点睡意，爬起来就看着桌上的画发呆，后来又站在窗子边出神。

　　穆宁珺淡淡道：“我没有在想他，我只是睡不着。”

　　“胡说，小姐要是真的不想他，为何看这画看了一夜？”

　　离湘略带不满地说道，见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让她也跟着郁闷起来了。那天两人因为孩子吵架的事情她也知道了，却根本没办法劝谁，因为谁也没有错。陆长羽更是禁止她在穆宁珺面前提孩子的事情。

　　穆宁珺不想辩解，想又如何？他已经娶了很多女人，不缺她一个，等孩子生下来以后，她就离开吧。免得两个人都伤心。

　　“离湘，去把我的琴拿来，我很久没弹琴了。”

　　“诺！”

　　院子里的海棠花开得很好，明明春天已经过了，这花却正开得绚烂如火，在黑夜里格外地醒目。

　　穆宁珺坐在院子里，随心所欲地弹起了琴，每次心情不好，琴声总是能让她安静下来。

　　尽管燕洵从那天她大吵大闹之后就真的没有来见过她，但她却也都知道，燕洵那几天确实很忙，倒不是忙着婚事，而是国事。

　　朝廷刚刚建立起来，全国二十四个州，六十八个郡县的大小事务都摞了厚厚一叠公文。此外，还有怀宋归顺，各种大小事务都要交接，虽然有孟月溪和崔元安两个左右丞相辅佐，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和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的人都很齐全，可最终还是要他拿主意。

　　就连黄河河道，他都要亲自去察看过后才放心。

　　穆宁珺知道，其实燕洵可以选择不这么做，他可以尽管放任自己去沉迷于声色犬马，放任自己做一个昏君，享受一个皇帝的安逸和奢侈，因为如今没有人敢反抗他。她也可以不用让步，理所当然地做上皇后的位子，两人尽可以享受帝后之乐。

　　可是他们都做不到！

　　燕洵做不到不管这个国家，也做不到像魏帝建国之后那样，贪图享受，放任门阀贵族欺压百姓。

　　皇帝身担重责，但并不是所有的皇帝都必须日夜操劳地对国家负责，没有人真的敢要求和约束他们，而国家没有皇帝，也可以自行运转许多年。唯一支持着每一个贤明君主励精图治的，只是内心深处自己对自己的要求罢了！

　　穆宁珺清楚地明白，从燕洵决定接纳她的意见对大魏徐徐图之的那一天起，他做的一切就不是简单地为了复仇，他最终要的不是魏帝的人头，而是这万里江山，是一个男人治国平天下的宏伟抱负。

　　她是他的妻，亦不能目光短浅只顾享乐。

　　燕洵走到玉露殿外面时，停顿了许久，不敢靠近一步。听着宫里传来的琴声，微微怔了怔，这首曲子他再熟不过，是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听她弹的一首曲子。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曲通人心，他听得出这本是欢喜的曲调里，有她的寂寥惆怅，有她满心的忧伤难过……静静立了许久，燕洵抛弃所有的顾虑，毅然决然地走了进去。

　　院子里，穆宁珺沉浸在琴音之中，她此时此刻满腔愁绪无处诉说，只能靠着这悠长高亢的琴声来宣泄。弹了不知有多久，直到一双手强行把她的手从琴上拿下来，将她拉起，捧着她的手心疼地呵了一口热气，穆宁珺这才发觉她的指尖竟然有血丝沁出。

　　“珺儿！”燕洵抱着她，吻着她的额发，极尽温柔。

　　“对不起，对不起……”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一句……

　　他不该劝她不要孩子，不该冷落她数十日不见，更不该喝醉酒去碰别的女人……

　　“燕洵……”穆宁珺终于忍不住，伸手环抱着他的腰，埋头在他怀里哭了起来，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很大度，以为自己能够接受他有很多女人，可是此时此刻她才发觉，她根本做不到！

　　原来爱上一个人，真的会变得很自私！非常自私！

　　无需更多的言语，只是这一声“呼唤”，燕洵已经明白，她不再生气了。他煎熬的这几日里，她又何尝不是过着肝肠寸断的日子。

　　两人相拥了许久，穆宁珺的哭声渐渐止住了，抹抹眼泪抬眼看他，本想跟他道歉，却发觉他的脸颊上胡乱地染着点点嫣红，她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什么——女子才会用的唇脂！

　　霎时间，穆宁珺眉心紧紧拧起，咬了咬唇，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缓缓地松开抱着他的手，语气里充满了明显的冷漠：“春宵一刻值千金，陛下现在不是应该在皇后那里享受软玉温香吗？跑到我这冷清清的地方来做什么？”

　　她边说边往屋子里去。燕洵被她这莫名其妙的转变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跟上她的脚步着急地追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穆宁珺气得直想揍他：“我怎么了？你怎么不问问你怎么了？深更半夜，跑到我这儿来故意气我是不是？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嘭”地一声，穆宁珺把门猛地砸上，实在是怒不可遏。他与别的女子亲近也就罢了，可为什么还要带着那样的痕迹来见她？她还没有大度到可以看着自己的丈夫身上留着别人吻过的痕迹。

　　燕洵愣在原地，心里一片委屈，他到底做错什么了？怎么原本她还对自己客客气气的样子，突然就又大发雷霆？

　　是因为他喝酒？还是因为他喝酒碰了别人？可是不对啊，她应该不知道这些事情，而且他刚来的时候她都没有生气，怎么会突然发火呢？

　　想了半天，燕洵也没想到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只好站在门外，使劲儿边地敲门边喊道，“珺儿，你开门好不好？有什么事我们直接说不行吗？珺儿！珺儿！”

　　“你走，我们没什么好说的。我就是不想看见你！”穆宁珺一把灭了屋子里的灯，满是气愤。

　　虽然只是一个吻痕，但是她还是受不了。最起码，不想看见。

　　燕洵更觉得委屈了，可是又不敢再跟她生气。想了想，索性换了个招数：“珺儿，你不想见我，那就不见吧！但是我很想见你啊，所以你就让我在门外等你睡着了进去看你一眼好吗？”

　　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好了。

　　然而，穆宁珺一句话都没有回他，院子里静悄悄地，连海棠花被风吹落掉在地上的声音似乎都能听见。

　　看来真的是生气了。

　　“陛下，你怎么在这儿？”离湘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看一眼穆宁珺，昨晚她本想陪着穆宁珺，结果实在熬不住，在自己厢房里打起了盹。刚一醒就匆忙跑出来看看，却没想到，大半夜的，燕洵竟然一个人站在门口。

　　燕洵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又生气了，不肯见我。”

　　离湘也正觉得奇怪，穆宁珺不像是随便就发火的人，怎么这段时间这么容易跟燕洵吵架？而当她仔细看了看燕洵时，猛然间反应过来了，支支吾吾地道：“陛下……我觉得，您还是先回去换洗一下吧！不然……只怕小姐明天看见陛下，还是会生气。”

　　燕洵大惑不解，他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眼，喜服都被他丢了，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啊！

　　离湘忍不住“噗嗤”一笑，劝他道：“陛下，您回去洗洗就知道了。”

　　燕洵一听，二话不说，已经跑去了一旁的侧间里自己打水洗漱，洗着洗着，透过清澈见底的水盆，他终于恍然大悟。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了！

　　一想到刚才她发火的样子，燕洵竟然嘿嘿笑了两声，连忙洗了洗脸。生怕自己身上又留下什么让她不高兴的痕迹，干脆回自己的寝宫把一伙人叫醒，给他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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