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人间除妖

作者:司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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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梯


      回来时,昭歌还没睡,小屋里一灯如豆,转头见进来两人脸色都不好,她忙站起来道:“出事了?”

      雪夜示意她安心:“没有,东西,我们拿到了。”

      昭歌瞧眼兰蕙,注意到她双眼红肿,是哭过了。

      她心底生疑,碍于他们满面疲倦也没问,接过雪夜递来的扶桑枝看了看,道:“就是这个,你们怎么得的?”

      兰蕙坐在桌前默默喝水,雪夜知她还因之前发生的事满心阴霾,道:“买来的。”

      “多少钱?”

      “五百金。”

      比想象的便宜很多,这么稀有的神树枝条,凡间都寻不到几枝,他们如此容易便到手了?

      雪夜知她有话要问,对兰蕙道:“今日你也累了,先去睡吧。”

      兰蕙勉强应了应,去了自己卧房。

      屋里静下来,雪夜将暗集上发生的一切都对昭歌讲了。

      这半夜的经历,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乱麻似的,由不得他喘口气,坐了会儿,他问:“你觉得我的怀疑有道理吗?”

      昭歌说:“你感觉呢?”

      雪夜道:“虎子死时,我的确是怀疑她的,当时虎子望向身后那个惊恐的眼神,我绝对没看错,可后来看她坦然面对齐嫂的尸首,被那群匪徒骚扰时在我面前无助哭泣,又觉是不是我太多疑了。”

      “她家中世代行医,她又是城内的大夫,医者仁心,不会这般狠毒,且单凭她一人,要怎么把齐嫂和虎子卖到暗集?这根本不可能。”

      但其实,没什么不可能的,找个帮手便行了。

      雪夜发觉无论怎样都无法说服自己,只好停了下来。

      昭歌想了想,在她面前,兰蕙是个冷静直爽的姑娘,还没有让人觉得异样之处,便道:“我与她相处不多,倒是看不出什么,不过,疑罪从无,没有证据,怀疑毫无意义,这个关头,咱们还是先着眼于眼前吧,后面多盯着她点,再问不迟。你们走后,我回溯了整件事,也觉这当中有疑点。”

      雪夜看过来:“什么?”

      昭歌沾了点水,在桌上画出一道笔直的水迹:“这一切,太顺利了。”

      “本以为要在这里耽误很久,询问况前辈,探查去华阳国的路线,到华阳国杀死元佑命源,都很费时,这才多久,竟全迎刃而解了,我们寻到了前辈的踪迹,又在她棺中看到她留下的话,而她更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们甚至,只需照她留下的路走。”

      “去华阳国必需的,这世间罕有的扶桑枝,你们跑了趟暗集便也找到了,我想,很可能也是七十年前她故意留下的。”

      雪夜道:“你是觉得,她明明把路铺好了,自己却不走,偏要留着让七十年后的人来替她完成?”

      昭歌道:“对,我有点怀疑,不过她之前,算了数次永平城百姓来日命途的卦,会不会是因此伤了身,她才无法在那时带这些百姓走的?而这一切进行得如此顺畅,也是她提前为我扫清了障碍?”

      雪夜拨亮灯芯,道:“我们在棺中看到的字是翌国的字,在你看来有造假的可能吗?兴许有人假借她手,给咱们布了盘棋。”

      昭歌道:“不太可能,他们要造假,写永平的文字岂非更方便咱们察看,他们又如何保证我们一定认识翌国的字,且况前辈在棺中施了法,凡有人提前打开她的棺木,那张镇灵符定会有异,我们看到的符纸是好的。”

      “这样说来,应该不会有事,”雪夜思虑一阵道,“没人能暗中篡改况前辈的用意,那照她的安排做多半是对的,当然,需要保证况英前辈她本人……没在前面给你留下什么坑。”

      昭歌道:“她是况家人,出身名门,更是捉妖界元老,怎么也不会算计我的,自然,前提是明天不会恰好下雷雨,否则我还是觉得怪异。”

      雪夜道:“这件事最大的变故有两处,一是在上头,在华阳国,时隔多年,华阳国是什么情形我们无从得知,也不知元佑的命源是否真在上面,二便是这永平的百姓,会愿意随你离开吗?”

      照以往,若城内百姓不能全部随自己上去,那她宁可不开天梯,不去华阳国,但这次不同,若再拖,谁知影城内的一众捉妖师还能撑多久。

      念此,昭歌愁眉不展:“尽力而为吧。”

      她有意避免将书中被困百姓与凡世的百姓做取舍,可若真避无可避,她该如何抉择?

      ***

      卧房里漆黑一片。

      兰蕙屏息靠在窗边,从缝隙里窥探着那间小屋。

      只见窗上映出昭歌与雪夜时明时暗的身影,两人离得很近,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知晓昭歌警醒,兰蕙不敢凑近去偷听,看了会儿,她合上窗扇,指甲死死抠住自己的衣袖。

      他们没有怀疑自己,对,没有!齐嫂早死了,虎子也及时被廖勇灭口,雪夜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又怎能猜到是她?

      就算生了疑心,没有证据,他们明面上也不能对自己怎么样。

      心乱如麻间,兰蕙燃起一支蜡烛,去看案台上摆放的父母的牌位。

      双亲去世这四年来,小院里寂静得可怕,无数个阴森夜晚,只有躺在父母牌位旁,她才能睡着。

      “爹,娘,”兰蕙拭去案台上沾的一点点灰尘,“我好恨你们,可是,也好想你们啊。”

      抱着牌位呆坐不久,心情渐渐平缓,兰蕙靠在床上蜷起双膝。

      床头蜡烛明亮,火焰升得极高,恍惚的光影里,母亲的笑脸浮现了出来。

      四年前,是母亲先死。

      那时城内流民渐多,起了小范围的瘟疫,她自高奋勇前去看诊,却遭流民抢劫,被撞倒在街上时,一辆疾驰的马车从她脖子上碾过。

      她就那么断了气,什么话也没留下。

      过了半年,父亲也死了。

      因没能救活一个女人,悲痛的丈夫提刀追着他捅,院里一群邻居,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她那济世救人声名赫赫的父亲,为此身中数刀,断气前,将她叫到身边。

      那时,她十三岁,抓住他颤抖的手,一滴眼泪没掉。

      她父亲声嘶力竭道:“你记住,要活下去,往后家里只剩你一人,遇到危险,你要先保重自身,千万别像我们。”

      兰蕙望着他悲愤的脸,不禁笑了出来:“我该怎样才能活下去呢?”

      “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有关况英前辈的事吗?”

      兰蕙一愣,那些事,说是从祖辈传下来的,打小父亲便一直当故事对她讲,她已烂熟于心。

      “那些事,都是真的!”父亲扯住她领子凑近了道,唯恐她听不全,“四年后,七十年大限至,况前辈的卦象会应验,永平城将被暗集的贼寇踏平,百姓无一生还,到时你要提前等一个人,一个从外面来的捉妖界中人,只有他能救你,你带他去况前辈的墓里,她在棺中留了遗笔,你们照她说的做,能从永平城逃出去,逃到华阳国,甚至还有机会回到真正的凡世。”

      “真的吗?”

      “这是况前辈为报你爷爷的救命之恩,专程给留的一条后路,仅此一条,你一定记住!来日永平生变,你要借此生还。”

      “还有,暗集上的黑巾帮首领,廖家人,有家族病史,离不开咱们家的医治,你若有难,可去找他帮忙,有他在,城中包括暗集都无人敢动你,况前辈也留了东西让他们保管,是来日去华阳国要用的,你们,可要在永平大乱前离开!”

      兰蕙的眼泪一颗颗砸了下来,父亲温柔为她擦去:“别哭,去吧,逃出这个困了咱们家祖祖辈辈的地方,也替你爹娘,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为父这辈子救活了很多人,可唯独对不起你啊……女儿。”

      回光返照仅此一瞬,而后他便没了气息,徒留一声不甘的长叹,随风散尽。

      牌位掉落在地,惊醒了兰蕙。

      她仓皇睁眼,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睡着了,蜡烛燃了一半,红泪在桌上堆成小山,她下床捡起牌位放回原处,对着烛光抹掉脸上的泪水。

      爹,娘,你们放心,她在心里重重发誓。

      我会从这个地方出去的。

      ***

      次日早起,永平城一如往常,仰头唯见灰白的苍茫天色,很压抑。

      没下雨,昭歌略感放心,若况英连这也安排好了,她可真要再思量思量了。

      待雪夜与兰蕙起来,她道:“我决定了,就今天吧。”

      雪夜道:“我没意见。”

      这决定也正合自己意,兰蕙压抑住纷乱激切的心情,道:“会不会太仓促了?”

      “昨夜暗集上的人早晚会查到这里来的,再拖下去,我们都会有危险,”雪夜注视她道,“你别担心,有我们在,你不会有事的。”

      兰蕙微笑:“好,有你这句话便足够了。”

      雪夜避开她的眼神,望向昭歌:“那我们现在去告诉他们?”

      昭歌掐指算了算:“可以,一个时辰后,我开天梯,愿意随我们走的都带上,不愿走的,等我上去弄清情况再说。”

      三人自此分开,昭歌去查找开天梯的方位,雪夜与兰蕙去了城内,游说百姓。

      心知希望不大,这短短的时间,他们所说的话又极度震撼,愿意相信的人很少,好在兰蕙在城内有名望,外加百姓也饱受暴乱折磨,急需一条出路,两人道完利弊,劝了一番,总算有近百人响应了。

      可这些人与永平满城人数相较,也是少之又少。

      临了,实在想不出别的说辞,雪夜去城外找昭歌。

      到时,昭歌寻到了方位,是在城郊最外围那片原野中央,和风在田间游荡,昭歌抬头望着上空整片密不透风的阴云,发丝飞扬间,她迟迟未动。

      雪夜在原地看了她会儿,过去道:“是这里吗?”

      昭歌道:“对,这里便是况前辈所指的生门,城内如何了?”

      雪夜叹道:“消息已暗中放出去了,只有极少数愿意随咱们走,大部分都还在观望,踌躇不定,兰蕙说要留给他们一点考虑的时间,让他们自己想。”

      “正常,留下来虽日子难过,那些帮派倒不一定会杀了他们,可跟着咱们上去,那是前路未卜,而且……”昭歌指指头顶,“你看到没有,这条路,比想象的更远更长。”

      天梯,单听名字即知其陡峭艰险,他二人身上都有伤,又没有斩妖剑傍身,上去的中途若出了意外,拿什么去护这群百姓?

      雪夜道:“像你昨夜所言的,尽力而为,适时我打头,你断后,若真遇到危险,你也可带他们及时撤退。”

      他始终觉得,上面的华阳国不像况英所言的那般简单。

      昭歌回望他:“退回来又能去哪,眼下是没有退路了,华阳国非去不可,还是我打头吧。”

      雪夜立即道:“我陪你一起。”

      “不行,”昭歌坚决道,“那些帮派说不准会得到消息,底下这里必须有人看着。”

      “昭歌!”

      雪夜正声道:“两头为难,但我们明明都清楚,最大的危险在上面。”

      一旦爬上天梯,她身处万里高空,孤立无援,若华阳国对她发动攻击,死亡不过是转瞬间的事,下面那些帮派到底是人,再凶悍也是能对付的。

      对望须臾,昭歌先低了头:“我只是不想再有伤亡,你也不行。”

      雪夜难得的沉了脸:“你别想再只身犯险。”

      便是真有人牺牲,那个人也绝不能是她,庞修他们可以容许她独自进来冒险,他不可以。

      昭歌盯着他看了看,道:“好啊,那你与我说说他为何会抓你?”

      她说得太寻常了,乍听,雪夜愣了一下:“啊?”

      “我说元佑,他莫名其妙抓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她边说边朝他靠近。

      问题来的猝不及防,这么多天了,她果然还没放下,雪夜克制住后退的冲动,犹豫道:“我也不知,醒来后,我便在这了。”

      道完,仅有的那点底气消散得更快,连他自己都能听出尾音的轻颤,昭歌自不必说。

      无声僵持间,被她坚定清亮的眸子盯着,雪夜心跳如雷。

      他没忘记,元佑曾说是他在百年前放出了封妖塔内镇压的孽妖。元佑和玄冥都是那时逃出来的,随之的还有别的妖,若是真的,加上之前在昭天楼内听到的那些术士的分析,他差不多能拼凑出一个事实:

      当前凡世捉妖界内流传的几大禁妖,兴许都是他当时放出来的。

      包括……害了昭歌全家的尸妖白骨精。

      他有何脸面,再去接受她的保护?

      瞧他神情复杂,昭歌没有追问,道:“我可以等,不管你什么时候想解释,我都愿意听,但你记住,这次凡出现意外,你我之间必须有人活着出去,这书中还有几十万百姓需要救呢。”

      雪夜浅浅道:“好。”

      她要护他,而他也只想她能好好回到凡间。那里有人在等她,却无人等他。

      微风渐止,昭歌四顾道:“说了这么久,我倒是忘了还没下雨呢。”

      雪夜也迅速回应:“照永平这天色,靠等怕是要到猴年马月了。”

      两人都默契地避过了方才的沉重话语,仿佛那不存在。

      “来不及了,只能动用灵力了。”

      “你要施法求雨?”

      “不,”昭歌道,“求雨是高阶术法,太难了,在东虞,需要至少十名灵力深厚的术士集体开坛方才可成,我这点灵力,留着催扶桑枝长大吧,至于下雨,师父还教过我一招,叫聚云。”

      永平上空积压着无数阴云,将它们聚于一处,层层堆叠,足够逼出一场小雨。

      有伤在身,灵力施出去,只一线流光,落入半空便没了踪迹,许久才见那片阴云被灵力牵动,缓缓移动起来,四面八方的云开始往这边流泻,像数条粘稠的河艰难归海。

      地上又起风了,刮起杂乱的枯草根在空中舞动,鸟雀在风中振翅,斜擦过天际,伴着它们焦躁不安的叫声,地表的光线越来越暗。

      念完咒,昭歌眺望长空,这会儿的天是一面灰白的幕布,浓云是泼翻的墨水,正波动着自行描绘,卷舒间如画卷迭起,反复察看没发觉异常,她问:“兰蕙呢?”

      雪夜道:“还在城内,我们的担忧她也想到了,所以想组织一批壮年来帮着百姓逃离,以免那些帮派借机生事。”

      “你去看看她吧,等云聚齐引来雷雨,到扶桑枝长成,还有时间。”昭歌说。

      “好,我会尽可能带更多的人来的。”

      与此同时,院中,兰蕙远望天边那团不断滚动的云层,道:“都安排好了?”

      廖勇瞧着天际,道:“看起来,天上暂无异样啊。”

      兰蕙回眸森然道:“这会儿没有,你能保证我们上去这一路都没有吗?天梯尽头便是华阳国,中途但凡被他们发现,出半点差池,你掉下来摔死,哼都不会哼一声。”

      “可……若引来妖邪,城内留下的人不是都会死?”

      兰蕙被逗笑了:“你知道你父亲为何不喜欢你?因你优柔寡断当断不断,像个废物,如今青杀帮一家独大,马上要来占城毁城,你倒还有闲心关怀百姓,好啊,你不如留下来陪着他们。”

      廖勇被她一讥讽,瞬时涨红了脸:“我没有。”

      “那还站着做什么?”兰蕙催促着,“希望这件事你不会再搞砸了,别忘了,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迟疑一瞬,廖勇终是迈步离开了。

      ***

      头顶云层渐密,由灰转黑,渐厚渐重,似乎随时会坠下来。

      差不多了,昭歌收了灵力,听到远处传来隐隐的轰隆雷声,心间长松了口气。

      她所在这片原野被遮掩到晦暗无光,四下狂风呼啸,吹得人站不稳,正是风雨来临的前兆,片刻后,雷声走近,半空落下数道闪电劈开灰蒙蒙的天幕,豆大的雨点紧跟着掉了下来。

      昭歌捂住耳朵,紧盯着天空,生怕那端会出现华阳国人的踪影,将她所有的努力毁掉,好在始终没有。

      雨声伴着雷声凑起了乐,她取出扶桑枝种在地上,任雨水浸润这棵不知存放了多久的神树枝条。

      远远能听到城中一片哗然,永平城旱了多日,今天也见雨了。

      约莫一刻钟后,雨势渐弱了,本就是灵力强行催动的,下不了多久,昭歌拂去面上水珠,见聚起的那片阴云当中绽开一个大洞,露出雾白的天空本色,流云沿着洞口往四周坠,烟雾茫茫,仿佛辽远长空生出了瀑布。

      场面宏大壮观,等雨彻底消失,那洞口处,现出一道长梯。

      洁净无瑕,像白云堆积而成,不见来处,末端断在半空。

      昭歌低头看去,地上的扶桑枝经过雨水洗礼,恢复了活气,顶端发了点嫩芽。

      伸手灌入灵力,这嫩芽蛇一般往上游移生长,渐成绿蟒,向着天梯末端缓缓爬去。

      离得太远了,一眼望不到头,昭歌甚至怀疑单凭这游丝般的细线,能长到与天梯相连的地方去吗。

      风在耳畔低语,此刻身处茫茫原野上的她,与这枝条一样微弱,可借着这柔韧的细丝,她今日必须带着所有人爬上去。

      半途,雪夜与兰蕙带着三队百姓来了。

      逃难的男女老幼,携家带口,满脸都是茫然惊慌,对未知的不安恐惧。

      昭歌看着他们,忽生出了退意,她能行吗?她全身唯有一把临时做成的桃木剑,别的什么都没有,她能在茫茫高空护住这么多人吗?

      “连上了!”兰蕙惊喊。

      昭歌遥顾,汇集她灵力的扶桑枝,真与天梯连上了,手边绿丝还在不断抽芽,生成一座庞大的拱桥牢牢架在半空。

      既如此,也没理由退却了。

      昭歌回望人群,道:“诸位,通往华阳国的路已经通了,此去,没有退回的余地,我们只能走到头,若想清楚了,还愿意走的可以过来,我会在前面领路,尽量保证大家的安全。”

      远空又传来一阵喑哑雷鸣,交叠成堆的云层如墨迹往四周扩散,原野上洒满明暗不一的光柱。

      许久无人说话,兰蕙上前道:“你放心,我都给他们说清楚了,该找的人也安排好了。”

      这次来的数百人里,老弱幼占一半,余下的壮年都由那个叫张承的年轻人指挥,将这些需要帮扶的人夹在队伍中间,一面协助他们登顶,一面防备断后。

      办法可行,后顾无忧,昭歌随即下令出发。

      天地间长桥一线,扶桑枝连到天梯这一段,因枝条太过柔软,易打滑,最是陡峭难行,行进速度缓慢,队伍前方,昭歌与雪夜先行,往树干两端各挑了七八条粗壮的枝条甩下去,充当下面人往上爬的抓手。

      兰蕙跟在他们身后,注意到自己下方不远处便是乔装混在其中的廖勇。

      与她对视上,廖勇肃然点头。

      看来,一切都布置好了。

      兰蕙低眸俯瞰,距离不够,她只能看到扶桑树下一方又一方的枯黄原野,墨点般的野鸟在田间捕捉蹦跳的蚱蜢,更远的城中,还是一片安然寂静。

      她想起不久前,在城内对那些百姓道出与当年况英类似的话时,原本对她恭恭敬敬的人全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有激愤者甚至咒骂她是个白眼狼,不但扔下祖辈留下的基业,还弃自己爹娘不顾。

      呵,这些人尚不知,不久后,他们妄想安守故土的愿望,将被妖邪完全摧毁。

      她还没告诉他们,这些年他们往沟渠里扔的小孩太多了,尸体泡在那没人处理,已经生了红疫,前几日有人染上,才被她诊断出来。

      这种疫病初时寻常如风寒,拖个七八日会骤然加重,传染性强到一死一大片,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几十年前,她的祖父也是这么死的。眼下病才起头,她会治,可城中没药了,疫病无法控制,所以留下的他们,或被妖邪杀掉,或染病,早晚都要死。

      连此偌大的永平城,片甲不留。

      行了不知多久,昭歌拽着藤条停下来,放眼望去,他们爬了近半了,距离变高,离天梯更近,她的心也越悬越紧,天上的云层还在流动,阴郁如滴,洇开深深浅浅的痕迹,似乎触手可及,一切都显得安稳,难道他们开天梯,华阳国的人不知晓吗?

      回望,身后扶桑树上缀着长长的队伍,众人都精疲力竭,仍在竭力攀爬,昭歌向他们招手道:“歇息会儿吧,快了。”

      停留整顿间,雪夜忽觉队伍中跟的那人有点眼熟。

      碍于兰蕙在侧,他没张扬,待回忆出了眉目,悄然对昭歌道:“下面那个人,我昨夜在暗集见过。”

      昭歌扫了一眼,低声道:“确定吗?是匪徒?”

      “不知,在百戏台时,他似乎混在人堆里,我偶然瞧见过。”

      能去百戏台的皆是永平显贵,即便匪徒占城,这些人也有钱财打通关节活下来,断不会跟他们来受这个罪,何况上来时,知晓前头有危险,后面的百姓不敢跟得太紧,偏这人一马当先,怕是另有目的。

      昭歌瞥了瞥正在擦汗饮水的兰蕙,对雪夜使了个眼色:“看紧他们。”

      又走了一阵,脚下的扶桑枝摇晃的幅度渐大,是要到尽头了。

      云端那道天梯也肉眼可见,不再遥不可及,然而,危险也慢慢逼近,首先是高度,此刻往下看,已能勉强瞧见永平城内横七竖八的街景,街上的人车小如芝麻,可见他们到达了万里高空,昭歌不畏高,只一想起自己脚下空了,还是忍不住浑身发软冒冷汗。

      队伍里不乏胆战心惊哭喊退缩者,她是队伍的主心骨,不能表现出害怕来,便喊道:“都别往下看,天梯快到了,今日我们定能上去!”

      兰蕙也跟着安慰会儿众人,勉强走了一阵,无孔不入的寒风又袭来了。

      这里的风比地面上猛得多,也更冰凉渗人,处在四面无屏障的树干上,迎风的脸如被刀割,睁不开眼,视线受阻,整株扶桑树也左摇右晃站立不稳,众人如凌空的秋千跟着荡来荡去,不知谁的尖叫一起,队伍很快混乱起来。

      未等他们出口,忽有一小孩脱手掉了出来,小小的身躯如一只幼蝶坠进风里,独留那母亲凄惨的哭喊:“我的孩子!”

      “快救救我的孩子!”

      哀呼惊喊中,昭歌迅速拽下身边藤枝以灵力送出,缠住那孩子往上一顿,好在这藤条是扶桑枝生出来的,韧性十足,那孩子秤砣般挂在半空晃了几圈,没再往下掉。

      这高度,她不敢动用轻功,同样抓起一棵藤枝荡下去,接住那孩子,亲手递还给母亲。

      小孩吓得脸色铁青,趴在母亲怀中不敢出声。

      昭歌摸摸他脑袋:“别怕,没事了,到天梯就没这么陡了,会好走些。”

      母亲哭道:“多谢姑娘。”

      “放心吧,”昭歌抓紧藤条固定住身形,对她,也对上下一群惊魂未定的人道,“哪怕你们掉下去,我也可以拉你们上来,所以大家不用怕,速度可以再放缓些,但不要放弃,今天我们必然都能上去。”

      此举一出,众人总算安静下来,风声里有人相互鼓着劲,昭歌给几个体力不支的孩子喂了些水,才蹬着树干荡回顶端。

      落地,她按住右手微微皱了皱眉,雪夜一把翻过她掌心,果然见伤口撕裂了。

      “我没事,方才一时情急,忘记这只手有伤了。”昭歌甩了甩手。

      雪夜从身上翻出瓶药来:“我帮你上药。”

      “何必麻烦,废了,我还有左手可以用。”昭歌不在乎道。

      实则也并非不在意,而是心知右手不可能复原如初,只能借此来抚慰自己,否则呢,自暴自弃吗?

      废了只手,又不是天塌了,没什么好怕的。

      雪夜能看穿她的强行掩饰,道:“别说傻话了,记住,这只手暂时别使劲了,有事我来。”

      兰蕙也顺着藤条爬了过来:“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出血了?”

      昭歌道:“不妨事的。”

      兰蕙检查下她的伤,接过雪夜的药瓶:“我来吧。”又从随身背的布包中取出包伤药给她抹上。

      昭歌凝望她专注的样子,突道:“兰蕙,下面那个黑衣男人你认识吗?”

      兰蕙扭头瞧了瞧,一时心念急转。

      那人不是廖勇是谁?

      “认识,但不熟。”她面无表情为昭歌包扎。

      “哦,”昭歌没寻到她的漏洞,眼眸一抬,“那他是什么人?”

      兰蕙回想道:“城内人吧,无亲无故,孤家寡人一个。”

      她岂会想不到,这次跟来的百姓多半是冲她的面子,信任她才随他们走的,都是从小见到大的熟人,怎会忽然冒出个生人愿意同他们冒这么大险。她若说不认识,那才可疑。

      抬头,昭歌还盯着她看,兰蕙若无其事道:“那个人怎么了吗?”

      “无事。”昭歌勾了勾嘴角,太久不笑了,脸有点僵。

      兰蕙没在意她那瞬间的异样,心间只冷笑:都到这儿了,你还在怀疑之前的事,就算证实了又如何,你难道还能把我们从这百丈深的高空上,扔下去?

      “昭歌,快看!”

      雪夜的话转移了两人的视线。

      昭歌循声望去,走了这么久都太平的天,居然在此刻出现了异样,原本阴沉的云翳中出现一团黑漆漆的旋涡,不断吸食吞纳四周流云,越涨越大,渐渐占据半边长天,像一口不见底的深洞,要吞噬永平万物。

      “看那,那是什么!”

      下方的百姓目睹这惊恐的景象,又开始慌乱。

      “是天神,我们要上天梯,天神发怒了!”

      不知是谁言之凿凿,好不容易聚齐的人心顿时溃散了,狂风怒号,众人的声音在风里此起彼伏:“我们要死了!怎么办,回不去了!”

      “救命啊——”

      “哪来的什么天神,”兰蕙不屑,嘶声道,“都给我闭嘴!还没死你们慌什么!”

      所有人为之一震。

      从未见过兰蕙发这么大的火,这一出口倒是镇住了众人。

      昭歌看了她一眼,也没多言,道:“没有天神,那个东西只可能是华阳国,大家先别妄动!”

      她拔下桃木剑孤身站于风口,盯住天上那个黑洞。

      寒风凛凛,再往前走一段,会到扶桑枝与天梯交汇处,险峻的坡势将平缓许多,可这关头,华阳国却突现异动,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雪夜顺着枝干到她身边,两人相视一眼,又同时看着那黑洞不断扩大,直到弥漫至整片天空。

      那一瞬间,会让人以为天被什么东西吃掉了,黑夜眨眼间笼罩大地,只能隐约听到头顶的风起云涌,如河川在奔流。

      伴着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下面不断有人哀叫,昭歌的心间也被慌乱填满,攥住桃木剑的手颤了颤,直到被另一只手握紧。

      她怔了下,看不见那人,唯能感知到他就在她身边。

      她没动,他也不曾言语,但好像,真的没那么怕了。

      模糊的视线里,能看到前方枝头上那两道相偎的单薄身影,他们在风中执剑而立,彼此依靠,随着扶桑枝轻晃,却如两座高山,牢牢为众人挡去那骇人的黑洞。

      看起来,他们都很信任彼此,死也要死在一起,兰蕙咬咬牙,被瑟瑟寒风吹得满面生疼,只能痛苦地闭起眼睛,将头埋进身下茂密的藤条里。

      “兰蕙,你还好吗?”

      后面有人摸索上来,把她揽入怀中。

      过了会儿,天上寂静了,有零星光线洒落,抬头望去,那怪异的大黑洞正在回缩,四周乌云被它吞净,只余白茫茫的天,洞内什么都看不见,也没有任何人的身影,撤到一半,原本的天梯从云端显露出来,也是完好无损。

      最终,洞缩成一团暗影,蓦然消失了。

      四野恢复了明亮,静悄悄的,好像做了场离奇的梦。

      昭歌又蹙眉看了会儿才敢收回目光。

      不敢相信,这诡异的黑洞就这么平淡地不见了?上面那群人到底是何用意?总不会是在同他们开玩笑,想吓唬他们吧。

      雪夜放下挡在她前面的手,也疑惑道:“他们这……意欲何为?”

      昭歌收起木剑,道:“不知,这么大的阵仗,居然没对咱们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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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天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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