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人间除妖

作者:司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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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桑枝


      永平城郊最外围的林中,是墓葬区。

      城中人少,加之混乱多年,意外死亡曝尸街头者诸多,坟墓也少,葬得相对分散,昭歌与雪夜找了几次,才寻到那片树林。

      进了林子,便分不清究竟是哪座坟包了,二人寻寻觅觅,兜兜转转小半会儿,兰蕙来了。

      “找到了吗?”她跑进来问,“我怕你们不熟悉,看完诊特地过来帮你们。”

      昭歌习惯了她的热情,道:“还没有,这里坟前种了桃树的有三十多座,还有些坍塌与泥土融为一体的,实在辨不清。”

      兰蕙四下看了看,指向对面:“是那个。”

      她指的那座坟在树林最深处,相比周围的,还算是挺立,坟前碗粗的桃树也长得最是茁壮。

      不等他们问,兰蕙解释道:“七十年前,这里的百姓还是以姓氏分街而居,同姓的人,一个家族的人,死后坟墓都会葬得比较集中,那里的桃树最粗,孤坟单单只有这一座,多半就是了。”

      走近后,三人都不约而同行了个礼。

      在坟周边绕了会儿,却好似扑了空,遍地积着枯枝败叶,覆盖厚厚的草根,七十年沧海桑田,竟是什么也看不出了。

      连那桃树都翻来覆去找过,一无所获,踌躇间,兰蕙拍板道:“不如我们开棺吧,兴许她的棺内会有什么。”

      “这……不好吧。”身为凡人,昭歌有些忌讳,万一他们找错了,又开了棺,这样三番两次打扰人家多冒失。

      雪夜道:“目前,这似乎是唯一办法了。”

      若况英棺内也没留下东西,下一步,他们只能冒险前往暗集了。

      昭歌也知无法避免,点下头:“那我先去买些纸钱吧,同为捉妖界人,骤然惊扰终是不妥。”

      回城买完祭奠的东西,再过来时,兰蕙找了附近三四个壮年来帮着开棺,两炷香后,渐渐能从泥中看到棺材一角了,好在还算完整。

      兰蕙道:“这棺木是上好的金丝楠,全城最贵的,据说埋进土里百年不腐,你们找对了,我觉得里头可能有东西。”

      况英当年在永平过得十分清贫,死后却破天荒给自己换了最好的寿材,确实像要想留住什么给后来的人。

      待全部启出,兰蕙立刻给了钱让那些人走。

      偌大的林间仅剩三人,他们拜了几拜,齐力推开棺盖。

      风起,地上枯叶被卷到半空,零散飘入棺中,几十年过去,里头连骨头都没剩下多少,头部贴着一张显眼的黄符,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只看了一眼,昭歌便知这人是况英无疑,那黄符是镇灵符,笔法专业,捉妖界独有,永平城的人怕是都没见过。

      兰蕙伸手去够,触到那符纸,手瞬间被弹了回来。

      昭歌动了点灵力去碰,才打破况英留下的法术,摘了那符纸,与此同时,像受到某种感应,符纸哄地化成了灰,棺内残余的骨灰也被风刮了出去。

      林间枝叶飒飒,昭歌忍不住道:“您在天有灵。”

      在天有灵,保佑我们这次,能救永平百姓平安出去。

      飞灰散尽,棺内再无旁的。

      “里面没有,那便只剩外头这层棺木了。”兰蕙道。

      雪夜掀翻棺盖,果然见上面有东西被尘土蒙住,依稀可辨,“有字。”

      靠近细观,上头密密麻麻刻了整整一面,可文字不是现今常用,兰蕙与雪夜都看不懂。

      “这写的什么?”兰蕙擦净棺盖,“昭歌,你看。”

      “想是况前辈临死前刻的,”昭歌知晓其重要性,瞅了不久道,“是翌国的字,三百年前的文字。”

      “这么久,那还能看懂吗?”雪夜问她。

      昭歌道:“少时父亲教过我一点,能记得些技巧,我试试。”

      瞧她胸有成竹,兰蕙暗地里松了口气。

      反复看过三四回,昭歌大致弄懂了上面的意思,道:“翌国破,况家亡,回头无路,永平类余故乡,葬身于此,亦算长眠故里。”

      短短一段开头,读来已觉凄然。

      昭歌看了看雪夜,心间各种情绪,彼此已不必明言,只一眼便都懂,她接着往下:“国仇未报,家仇难消,不灭此妖,况氏满门忠烈九泉难安。华阳不仁,困囚活人,任妖邪啖骨食肉,万种罪行罄竹难书,余睹师兄命丧其手,亦受断臂之痛,幸得入永平,受人庇佑,苟延残喘,今许下遗愿,唯愿后辈同仁破此书门,灭妖邪,救众生。”

      后面的话,似是为了避免后来的人看不懂,写得更加简单,其一是说,况英生前曾为永平算过一卦,知晓七十年后,城中有大劫,乱从内起,适时哀鸿遍野,百姓死伤惨重,而后又起一卦,算出了生机——同样在七十年后,还会有捉妖界同门前来,为永平破此劫,提前解救百姓。

      其二是为后来的同门指了条路,她探到永平是前往华阳国的最后一站,为书妖法术所控,凡人一旦踏入,终身不得出,下有百叶城,群妖环伺,想解救城内百姓,唯一的出路只能往上走,破云瘴,开天梯,借扶桑枝登入华阳国,方可得一线生机。

      到这,雪夜有了疑问:“她是希望,我们带永平全城百姓去华阳国?”

      他想起被元佑拖去看的那座,立于黄沙中的鬼府,怎么不也觉得那里能容得下凡人。

      昭歌往后看了看:“下面有写。”

      况英许是算到了后人的顾忌,言明永平城的暴乱是久病成疾,积重难返,绝不可能轻易平定。她也曾暗中查过华阳国,知晓那是个既危险又安全的地方,虽为巫师和妖邪所控,但它的范围极宽广,有许多地方被忽视,数百年来不受监视管辖,适宜凡人居住。

      若上去后,运气不济,依然是死路,她还有后招:进入华阳国都,施法开启书门,把这些凡人带去凡世。

      书中没有出路,凡间总是有的。

      细想来,这法子似是可行的,也是眼下唯一选择,昭歌望望雪夜与兰蕙:“你们觉得呢?”

      雪夜想到自己来时,见华阳国遍地只有漫天黄沙,这况英所说的适宜凡人居住的地方,真有吗?

      他沉默不语,兰蕙道:“陆姑娘,我不懂什么叫开天梯,也不知什么华阳国,我只希望我们都能活下去,方才那病人对我说,再过几日,暗集的帮派要来占城,他们一来,永平一去不返,我们这些人都是待宰鱼肉。”

      她的乞求之意很明显,昭歌迟疑会儿,继续往下看,快到棺尾,字没剩下多少,最后几行详细写了去华阳国的方法:在一个雷雨天,于生门之地,引雷电之力击破云瘴,天梯现,再在地下种扶桑树枝,以灵力灌之,路便能接上。

      云瘴,说的应是永平城上空这层厚厚的阴云,他们要在雷雨之天,以八卦定位,在艮方击散这云层,找到前往华阳国的天梯,再种扶桑树枝接上那天梯,即可登上华阳国。

      看似简单,可难点有二,一来永平城许久没下过雨了,他们能在短短几日内顺利等到一个雷雨天吗?

      还有,至今他们都不知,华阳国对永平城以及百叶城是怎样的存在,那些巫师,是否始终在天上监视着地下的百姓和妖邪,他们贸然上去,能行吗?

      “别的都懂,这个扶桑树枝是何物?”兰蕙又发现了问题。

      昭歌道:“是古时候的一种神树,传言能穿透阴阳,长成后可以连通仙冥凡三界,况前辈的意思,是只需一截树枝便可以与天梯相连。”

      雪夜道:“这种神器,永平城内能有吗?”

      “不知,”昭歌抚上末尾那几行血书,“前辈写得这般详细,这条路她大概是亲自试过的,她能在城内找到扶桑枝,咱们应该也可以。”

      那三行血书,书的是:余兄妹三人逝,况家灭门绝户,然虽死无悔,唯恨书妖难除,中原百姓永无宁日,永平全城亦苦其害,来日开棺同门,望尽力而为,九泉之下,静候佳音。况家末代弟子况英,泣书。

      到最后也没强求,显然是要开棺者自行决定。

      “去吗?”雪夜问沉思的昭歌。

      昭歌道:“我好像,没有别的选择。”

      留下来的话,若不冒险入暗集,她出不去永平,连斩妖剑也拿不回来,只能眼看着永平暴乱,看着那些帮派欺辱残杀百姓。

      华阳国是元佑故都,在那待不了多久,带百姓上去后,她还是要尽快找到元佑命源,打开书门,回到凡间。

      可这书门,真有这么好开吗?

      不知为何,心里落下一片疑影。

      雪夜道:“你若去的话,风险同样不小,这条路是况前辈在七十年前留下的,这么久过去,华阳国是否还如她当年所探,谁也不知道。”

      昭歌道:“她算过卦,这些变故,想必是有所考量的。”

      停了停,又道:“况前辈怕也不是病死的,而是因算了这事关国运的卦,还不止一次,探知了天机,才遭到了反噬。”

      这样看,她的死便更为悲壮了。

      旁边沉默的兰蕙道:“我知道有一个地方会有扶桑树枝。”

      雪夜瞧她眉目紧皱,也猜到了:“暗集?”

      “对,暗集虽乱,可全永平的奇珍异宝都会去那出售,我想况前辈的扶桑枝也是从那儿来的。”

      昭歌问:“现在能去吗?”

      兰蕙:“暗集只在夜里开放,而且你们进不去,需要找人引荐。”

      到这也不想再拖延:“我恰好认识一个人,可以去问问,但昭歌,你之前从暗集逃出来,他们会认识你。”

      昭歌叹了叹:“先看看能不能进去再说。”

      ***

      入暗集的引荐不难找,兰蕙花了些钱,不过半日便买通了家附近一个倒卖玉器兽骨的老板。

      此人姓姚,据说在暗集有铺子,开的是白摊,不涉人命,所以在城中有些声势。

      夜渐临,姚老板带着雪夜兰蕙进入暗集。

      出于安全考虑,他们让昭歌留在了家里,既已决意按况前辈留下的路走,她便是来日破云瘴的主力,现下尽快养伤要紧。

      闹市上,那家酒楼的地下暗室,是暗集入口。

      今夜来往者众多,酒楼内沸反盈天,吵嚷不停,进出都要一一登记,有姚老板跟着,这环节虽慢,倒还顺利。

      进地下室后,跟着人流往内走了一截,眼下突现四五层楼高的巨大地洞,其内灯火不息,如幽深的山谷里现了漫天璀璨星斗。

      远望,那高低不一的谷中,依地势开了十数条街,排满密集的摊位,摊前的招牌少数亮红光,多数闪白光。各色游人融在其中,很是嘈杂。

      这便是昭歌之前说过的,在栈桥上看到的那个山谷。

      雪夜仔细看去,今夜,他能在这里找到虎子和齐嫂吗?

      姚老板带着他们踏上下山栈桥,叮嘱道:“瞧见了吗,那亮红光的铺子做的是沾血的生意,路过可别瞎看,里头的老板都是匪头子,杀人不眨眼,惹不起,还有,我们的活动范围仅限这座山谷,后头,还有那河边,千万别去,要是看到不该看的,被人抓了,我可捞不出你们。”

      “您放心,我们不会乱跑的,”兰蕙笑应道,“我们要找的东西,您可知在哪家?”

      姚老板回头瞧了瞧她:“兰姑娘,来前我们说好的,只带你们进来,至于那东西在哪家,想知道还得加钱,我今夜也要开摊,不陪你们了,五更初,暗集关闭,你们来找我。”

      步入集市,姚老板给他们指了指自己摊位的方向便没入人海消失了。

      兰蕙愤道:“还真是个铁公鸡,开口闭口只有钱。”

      雪夜无奈:“罢了,我们自己找吧。”

      兰蕙道:“时间紧急,这上百个摊位怕是难寻,而且我不认得什么扶桑枝,还要与你一同去。”

      “走吧。”

      行过一座座铺面,这集上真是什么都有,几近囊括凡间市集常见的所有东西,各类珍宝数不胜数,到了红摊,便有点吓人了。

      失去神志的活人奴隶,鲜活的人皮人偶,童男女,药膳药引,人骨串,还有更多的雪夜不忍细看,胃里开始翻涌,他也明白昭歌闻到鸡汤时为何会是那般反应了。

      明明身处书中一处虚假的时空里,可他们所见所感,是这般真实,鬼气森森。

      “雪夜?”兰蕙倒是反应平淡,拖着他到山坡顶那条街,相比下面的市集,这里要安静很多,逛的人也少,她转头看他:“你没事吧?”

      雪夜摇摇头,没答话。

      兰蕙突然瞄见什么,撂下他跑到街中一家店铺,里面卖的是各类文玩,她指着台上供的一段漆黑泛点点银光的鹿角状物,让老板拿了下来。

      递到雪夜面前:“你说这个,会不会是陆姑娘要的那个什么枝?”

      雪夜接过来摸了下,这东西外表完全干裂,单看色泽重量,再闻那股独有的草木清香,与昭歌的描述有九成相似。

      “对,就是这个。”

      “刚问了老板,这东西整个暗集只有这一枝,我觉得也是。”

      回店内,兰蕙询问价钱,出乎意料,这般珍贵的神物竟还有价格,虽贵点,二人拿出身上所有钱,再跟老板磨了一阵,还是买了下来。

      揣好扶桑枝出门后,时辰还早,雪夜提议再逛逛,兰蕙也同意了,一转眼两人失散,她才感觉不对。

      悄悄退出暗集,顺着河水往前走,能看到暗河正往洞下游缓缓淌去,沿岸远处设了一处台子,灯笼下围坐着一群人,像是在看戏。

      雪夜本想往那里去,临到河边被人拦了下来:“站住,干什么的!”

      是个蒙了面的匪徒。

      雪夜道:“我要去那里面。”

      匪徒推了他一把:“哼,那里是永平的达官显贵才能去的百戏台,有预定才能进,你算什么,岂敢乱闯?”

      雪夜往四周看了看,今夜暗集客流大,看守的帮派人数不足,这曲里拐弯的河滩上,有许多无人的黑暗角落,他低声道:“我有钱,额外交费,再单独给您孝敬些,可以吗?”

      见匪徒不为所动,他疑惑:“上几次都是这么进去的,他们都行,为何单你不行,白捡的银子你都不要?”

      一听这已不是首例,匪徒恨声道:“我要价可贵。”

      雪夜丝毫不怵:“我付得起。”

      匪徒默了默,不情愿道:“那你随我过来。”

      两人进了山洞避人处,片刻后,雪夜独自走了出来。

      去往百戏台一路,他表现得傲慢坦然,倒没有引起看守怀疑,到戏台前,率先吸引他的,是河对面那些又矮又深的山洞里,忽起忽止的哭泣声。

      听来,里面关押了不少活人。

      没看几眼,又被人呵斥:“哎,看什么,管好你的眼睛!”

      戏台周围镇守的匪徒比暗集上只多不少,几十个人都背着长刀,雪夜没多话,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来,目光扫向台上。

      暗集百戏,今日演的是《除妖记》。

      讲某地一小城,多年来五谷丰登,祥和安宁,百姓生活顺遂,但这顺遂,遭到城外妖邪的觊觎,这批杀人如麻的妖邪想入城食人,可此城受瑞气护佑,他们打不进去,于是领头的三个妖邪决意进城,想法子从内攻破,他们变作平民,潜入城内,开始散播城中藏有妖邪的流言,引起百姓惶恐,又杀人嫁祸到其他人头上,让百姓互相猜忌,自相残杀,弄得城中乌烟瘴气,再不复往日安乐。

      接着他们继续作乱,又一再给百姓灌输妖邪狠毒,此地不宜久留的话,终是让百姓心生恐惧,遂联合起来,逼城主开了城门,举家逃离,这一离城,正中妖邪下怀,城外埋伏的妖邪吃了所有人,又入城厮杀。

      看戏的客人见此惨状,纷纷不满道:“这剧目与名字怎的毫不相关?除妖记,到头来人都死光了?”

      吵嚷声里,雪夜觉得这剧目很熟悉,再看台上,又换了景,展现妖邪袭城后,城中人的惨状。

      尘烟四起的街上,尽是被撕咬到一半的凡人尸首,有瘦骨伶仃的小孩坐在地上,推着女人的尸体哭嚎。

      众人正看得凄凉,忽起一阵锣响,有个瘦削的男人从幕后行出来吆喝道:“上半场结束了,诸位稍事休息,过会儿还有下半场。”

      不少看客评价着无趣,趁此机会离开去了暗集,渐渐地,四周只剩了十数人。

      雪夜望着那小孩熟悉的背影,心内久久不能平静。

      问了旁座一人,方知这小孩是百戏台的稚宠,从暗集买来的,被割了舌头,用药物控制躯体,使其保持幼儿身形,专在台上做各类危险吸人眼球的戏。

      “今日你没赶上,昨日戏台上演犬戏人,那小孩还在地上扮了两个时辰的狗呢。”

      满不在乎的笑声里,雪夜猛然站起,在众人诧异的注视里站上戏台,拉住那男人的手。

      那男人手中抓着一条链子,链子那端正连在孩子脖子上。

      雪夜气极了,还没开口,地上的孩子便认出了他,抓着他衣袍,瞬间哭到满脸是泪。

      “这孩子从哪来的?”他质问男人。

      男人是这戏场领班,闻言仰头看他:“你哪里冒出来的,与你有何干系?”

      雪夜俯下身,捧住虎子的脸,虎子除了舌头被割,腿也被打断了,身形干枯的只剩一把,他将发抖的他挡在身后:“他是不是你们抓来的?还有个女人呢?在哪里!”

      领班又惊又怒,骂道:“你活腻了?敢在我百戏台闹事?”

      雪夜揽过虎子道:“别哭,你娘在这里吗?”

      虎子摇着头,听着话哭得更凶,眼里满是绝望,拼命往他怀里缩。

      “别怕,我来了,”雪夜道,“你告诉我,是谁抓的你,你还记得吗?”

      虎子明显激动起来,扯着他的手抑制了哭泣,口里努力发出模糊的音节。

      雪夜竭力分辨,还未辨清,虎子望着他身后,浑身又开始颤抖,忽然推开他惊恐万分地朝着戏台上爬去。

      雪夜拉了几次没拉住,诧异回过头,是兰蕙来了。

      见他在此,兰蕙也吓得不轻:“我找了半天,你怎么跑这来了?不要命了。”

      这会儿功夫,领班已叫了看管的匪徒来,怒指向他们:“就是这人,敢在百戏台大吵大闹,今天叫你身首异处!”

      原本安然看戏的看客也都站起来往后退,他们纵为永平显贵,也是惧怕这些帮派的。

      那匪徒看眼雪夜,冷笑一声:“原来是你,怎么,终于混进来找人了?”

      这人正是昨夜他与昭歌相遇时,在后头追捕昭歌的匪首。

      雪夜暗自庆幸昭歌没有跟来,指着缩在台上幕布后的虎子道:“他是不是你抓来的?还有他娘,到底在哪里?”

      匪首放肆笑了一阵:“若是,你想怎样?”

      一堆匪徒朝着这边围堵过来,兰蕙往他身后缩了缩,雪夜道:“人既然进了这,也是可以用钱赎回去的吧,我用钱来换,他娘呢?你得一并交给我。”

      匪首朝他身后望了望,不知在看谁,笑道:“好大的口气,不过你说错了一件事,我青杀帮虽残忍,但我们盗亦有道,从不主动对妇孺下手,这小孩可不是我们抓来的。”

      “那他是怎么来的?”雪夜道。

      匪首拔出长刀,悠悠道:“你说呢?不过他既然到了这里,可就没有出去的命了,你们,也一样!”

      正欲发令命人攻上去,身后有手下道:“老大,他旁边那女人……”

      “她怎么了?”

      “她是城里的郎中,家中时代行医,我认得。”

      匪首瞪向兰蕙,兰蕙靠在雪夜身后冷淡回看他,遥见廖勇在人群后望她,她立即向虎子那边,悄然递去一个阴寒的眼神。

      僵持片刻,手下又劝道:“大人,眼下城内可就剩两家医馆了。”

      在永平,医者为大,匪首哼了哼,收回刀刃,无声的命令,磨刀霍霍的部下也全部退了回去。

      “算你们走运!赶紧滚,今后要是再敢进来,别怪我不客气。”

      雪夜无视了他的命令,冲上戏台去寻虎子,还没找到,却听到一声惨叫。

      是台上围观的看客发出来的,那人盯着脚下隆起的幕布,道:“死了,死人了!”

      雪夜上前掀开那艳红的布,瞳孔止不住一缩。

      虎子死了,发青的脸上还挂着泪,脖子上一圈暗紫的指印。

      是被人活活掐死的,他没了舌头,喊不出来。

      雪夜探了探虎子的气息,震惊地看向四周的人,觉得每张旁观的脸都像是凶手。

      “是谁?是谁干的!”他崩溃道。

      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杀了虎子?

      先被匪徒惊扰,又被这突然的死人吓到,原本心惊胆战的人群被他一喊,顿时混乱起来:“杀人啊!”

      人群作鸟兽散,雪夜紧紧抱着虎子冰冷的尸体,多希望有奇迹能发生,可唯有兰蕙过来拉他:“来不及了,快走!”

      道完抢过虎子放在地上,冷冷提醒他:“人都死了,你带着也没用!”

      一路浑浑噩噩被拖来拽去,雪夜什么也听不见,到两人随着人流趁乱回到暗集,藏进喧嚷的市集里,他才突然站定,仍兰蕙怎么拉也不动。

      “走啊,你要等他们来抓你吗?”兰蕙力竭道。

      雪夜扒开她的手:“方才你过来,虎子见到你,好像很害怕。”

      “什么?”兰蕙满脸惊诧。

      雪夜靠过去,深深望着她的眼睛:“他为何那么怕你?”

      答案呼之欲出,可他怎么也不敢信。

      兰蕙皱着眉,无畏地面对他的逼问:“你说够了吗?莫名其妙,方才那么乱,你怎知他看到的一定是我?我撞上去便算我倒霉,你是这个意思吧?”

      雪夜一时哑然,反复回忆当时的场景,虎子那会儿看的人是兰蕙吗?还是他身后其他的匪徒?

      再回神,见兰蕙盯着一家摊位上的某件物品不动了。

      雪夜循着她的眼神看去,那是家红摊,卖的牵丝人偶,喜气洋洋的龙凤双童;抽着烟杆的老头;妖艳的花魁娘子——都是用各种尸体风干做成的,面上打了蜡,神情动态栩栩如生,最当中摆的木偶是个女人,穿了身红嫁衣,凤冠珠子垂到惨白的腮边,双目含泪望着前方,手臂被线高高吊起,摆出遭禁锢的姿势。

      因这诡谲又美艳的画风,观赏谈论的看客很多。

      雪夜正觉这女人眼熟,兰蕙已怔怔走了过去。

      行了几步,见他没跟过来,又过去不由分说拽上他。

      离得近了,看得更明晰,两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齐嫂子?”兰蕙晃着他的手,跳脚道,“你看到了吗,真的是她,她怎么会在这!”

      话音未落,雪夜冲进店内,揪住那躺椅上的老板怒道:“外头最中间那个女人是怎么来的?”

      这老板发间见白,怀里抱着手炉,只睁眼瞥了瞥他,手指一动,四周守摊的男人便抄刀齐齐拥上来:“大胆,谁敢无礼!”

      “抱歉,是误会,误会!”兰蕙跟进来,忙去拽雪夜,“你快松手。”

      雪夜指骨泛白,半天没松劲,一字一句道:“那个女人,从哪来的?你杀的她?”

      老板看着他眼里漫起的泪,愣了愣,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竟没发火,道:“集上买的,是你的人?你来晚了,她到这的时候就死了。”

      话已言明,他们再放肆便是不知好歹了,兰蕙拖住雪夜,在一片虎视中退了出去。

      才站了不久,见雪夜又要过去,兰蕙飞身拦住他:“你干什么?”

      雪夜沉默,她猛地推了他一把:“你还想去掀了人摊子吗?顺带害死你自己,害死我和姚老板?”

      “你看清楚,他们死了,在你去之前便死了,雪夜,你太仁慈了,陆姑娘也是一样,可在这里,任何死去的人都没有活人重要,如果来日我在你面前死了,我希望你记住,别去抢我的尸体,别给我报仇,活着,护好你的命,比什么情谊都重要!”

      对他耳提面命一阵,见他始终魂不守舍的,兰蕙也不费劲了:“待在这里别走,我去叫姚老板,今夜得罪了不少人,得尽快出去。”

      绕到远处街边,回头见雪夜停在原地没动,兰蕙松泛下来,廖勇趁机到她身边:“他还在怀疑你?”

      提起这个,兰蕙立时一肚子气:“你说呢?没看他方才看我的眼神,你办的事,又害我险些暴露。”

      廖勇道:“我以为割了舌头,送去百戏台便不会有事,谁能想到会叫你们撞上。”

      迎上兰蕙狠厉的眸色,他也不再找借口:“现在怎么办?”

      兰蕙道:“事已至此,越解释越可疑,你去找几个生面孔来。”

      ***

      雪夜在原地等了不久,兰蕙带着嘀嘀咕咕的姚老板过来了。

      “我说你们怎么回事?告诉过你们不要乱跑,这么早收摊,我得损失多少钱?”

      他说个不停,兰蕙听烦了,道:“我明白了,往后您来我家看诊,都给您免费可行?”

      姚老板眼眸转了转,方才罢休:“那行吧,走,带你们上去。”

      经过方才的冷静,雪夜也没再多话,黯然跟着他们往出口去,没走多远,迎面忽来了四五个人堂而皇之拦住他们。

      看这些人的装扮,大抵是别的帮派的人,来势汹汹,姚老板腿有点抖:“你们干什么,我们是暗集摊主,可是有通行证的。”

      “怕什么?”最前那人是个瘦高个,动手朝他肩上拍过来,吓得姚老板险些背过气去,“又没说不让你们走。”

      姚老板讪笑着正欲离开,那人又道:“慢着,你们可以走,不过……”

      他盯着雪夜旁边的兰蕙,上下看看,慢声道:“她得留下。”

      再看他身后几人猥琐的笑意,意思再明显不过,姚老板战战兢兢道:“几位,这不行吧。”

      啪的一声,脸上挨了重重的一耳光,那人扬声道:“想活命赶紧给老子滚!”

      说着动手要拉兰蕙,兰蕙吓白了脸,被雪夜及时挡在身后:“住手!”

      “小子,趁早把你身后那个女人交出来,想在暗集英雄救美,你来错地方了!”一帮人威胁着,见雪夜不为所动,提刀便挤了上来,姚老板捂住浮肿的脸,更是吓坏了,扑上来拦这个推那个:“这不行的,不行的,别动刀啊!”

      没人听他的。

      几人转眼间打成一团,刀光拳影,吓得周围人连声尖叫,姚老板急得团团转,见街边那些看守的人与这些流氓的装扮是一样的,也知是得了他们默许,只要不闹出人命,他们不会来管的,他一跺脚,从混乱的人堆里拉出兰蕙。

      兰蕙被雪夜护着,吓得快哭了:“怎么办?闹大了咱们都走不了了。”

      姚老板慌慌张张把通行证塞给她。

      “你这是?”

      “还愣着干嘛?”姚老板推了推她,“趁乱先走啊!落在这帮人手里你还能活?”

      道完不顾她的惊诧强行推她走了。

      幸而此时是三更,暗集上人气正旺,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堆,脱身起来方便,兰蕙到出口焦急等了片刻,姚老板也带着雪夜来了。

      “赶快走吧,今夜拖上你们算我倒霉,闹成这样,等他们查到,我这摊子算是完了。”

      紧赶慢赶出了出口,到远离暗集的偏僻街巷,三人才缓了口气,停下来,兰蕙率先去察看雪夜身上的伤。

      雪夜按住她的手,温声道:“我没事,没受伤。”

      兰蕙盯着他,旋即扑进他怀里低声哭了起来。

      雪夜安抚性地拍拍她肩,攥紧掌心中的一片鲜红。

      两条人命,都在他面前逝去了。

      他该相信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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