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冬

　　纪时出了去，林佳佳看不透纪时的脾气，可她知道纪时是生气的，气什么呢？
　　纪时回房间打开窗户透了一口冷气，他心里有股无名的火，但却不足。

　　不足到支撑不了他问林佳佳，是我不够好吗？所以你会防备我。
　　支撑不了他在林佳佳面前多呆一秒
　　支撑不了他问出他想问的，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你为什么会不信任我。
　　他怕他问出来林佳佳又缩回自己所熟知的安全范围内。
　　当他清楚的感知到林佳佳心里依旧是有个门时，他选择了沉默。

　　虽是如此，可他还是会被林佳佳不经意的行为刺到。
　　比如说话说一半。
　　若不是还有不放心，又怎么会选择终止。

　　这些他都没讲，佳佳也自然而然的以为他不知道。
　　纪时想，好不容易接近了林佳佳一点点，已经足够了。

　　可是见起的心思让他不足以知足足够。
　　他握紧了拳头，第一次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焦灼。

　　冷气吹的足够让人清醒，他深呼吸压低了自己的情绪，准备找林佳佳给她道歉，林佳佳却敲门进来了。
　　“我……”两人同时开口。
　　“对不起。”两人又同时道歉。
　　纪时气笑了，“我跟你发脾气，你道歉什么。”

　　林佳佳紧张的搓弄着衣摆，她虽然不知道纪时怎么了，但是她习惯道歉，而且纪时为何生气，有很大的原因是在她身上。
　　她蠕动了唇，却不知道怎么讲。

　　纪时不愿她为难，便低下头说，“算了，其实我没有生气，我只是……”

　　他只是因为想要占有

　　这话他没和林佳佳说，林佳佳是个对感情敏感的人。
　　大多数时候，性格很容易就能从脸上看出。纪时第一次见林佳佳的时候就隐隐有这个感觉，但他并不全凭这个。后来与林佳佳相处，她防备又暗藏的话语，以及无法窥探的内心，让纪时明白。
　　她就是对感情敏感。

　　对待感情敏感，又或者因为感情而出过事的人，是很难接受其他人的感情的。
　　第一反应就是逃避，更直观的表现就是社交恐惧，本能的抗拒接近自己的人，久而久之不会社交。
　　林佳佳就具备这一点，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真心。

　　纪时深知这些，所以他打算让自己的喜欢烂在肚子里。
　　林佳佳对他有抗拒，侧面也说明了林佳佳暂时还不想逃避他，纪时的出现没有让林佳佳感到困扰。

　　纪时扯了扯嘴，对于这个，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他想的不久，一旦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就有所般安慰。
　　至少，他还能陪着林佳佳。

　　但是，他还是不甘心，所以今天才会不可遏制的难过。
　　兴许是真的摆在明面上说了。

　　他低着头，林佳佳看不清他的神色，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风吹的呼呼的，今天的天气不那么好。
　　林佳佳吸了吸鼻子唤他，“纪时，我冷……”

　　纪时回神，去把窗户关了。
　　“对不起。”他郑重的道了歉。

　　林佳佳眨了眨眼睛，“你不用跟我道歉的，你又没有冲我发脾气，而且确实是我自己的问题。”
　　纪时在心里摇了摇头，林佳佳不懂，越是喜欢一个人，反而越是怕伤害了她。

　　他给林佳佳到了一杯热水，低声询问，“喝药了吗？”
　　林佳佳莞尔一笑，“吃过啦，很苦，苦的人舌头发麻，但是我吃了你给的糖。”
　　纪时嗯了一声，他想到那密密麻麻的药就替林佳佳疼。纠结了许久，他还是问出了那个他最想问的问题。

　　“佳佳，你到底为什么会得抑郁症？”
　　林佳佳的笑容凝滞在脸上。

　　纪时轻声道，“我的问题让你感到为难你可以不回答，我只是好奇你这样的人，总是对别人宽慰的笑，又有什么是你想不开放不下的？”
　　林佳佳的笑容从呆滞到消失殆尽也只一瞬。

　　她目光变得悠长，好像真的在想纪时的问题。
　　她这样的人，是什么让她想不开放不下。

　　她启唇，“纪时，你是不是真正想知道的是我为什么跟别的抑郁症不一样，没有典型表现，也没有特别大起伏的情绪。”
　　“是。”纪时诚恳的点了点头。
　　林佳佳的目光回来了一点，“有的，都患抑郁症了怎么会没有情绪呢？”

　　她喃喃自语的说，“不管是不是抑郁症患者每个人心里应该都有一道防线吧？那道防线是你最后保护自己的底牌，是你自救的核心，是你死抵心门不让自己堕落的脉搏。那么，如果一件事乍然出现，或者长此以往的事对你造就了猛地一击，冲垮了你的心理防线，你连自救都呆愣了，这样的情况下就会得病吧？”

　　纪时愣住，林佳佳继续道。
　　“我就是，我原本习惯了长此以往的那件事对我潜意识的伤害，但是它突然加重了力道，我就受不住了，让我患病的因素有很多，但是让我始终想不明白的只有三个，原生的家庭，朋友的离开，自责的内疚。这三个让我无时无刻不在阴暗自己，我没办法，我也在想我为什么会想不开，我明明安慰别人的时候想的挺开。”

　　“好不好笑。”林佳佳看着他，目光满是悲怆。

　　“可能你不太了解抑郁症这个病，现在抑郁症这个病还没被拿到市面上普及和认识，很多人都只知道它是个矫情病，吞金怪，没有人会接受和承认自家孩子得了抑郁症，他们大多只会觉得，你一个小孩你有什么不开心的，我们大人累死累活也没见得都有心理疾病，闹什么闹，只会花父母的钱。我为什么会平淡的说出这句话，因为我已经在我父母嘴里听过千百次了，每次等在心理咨询室的门口，也听到过许许多多的父母这样谴责孩子，他们每一个与我无意识对望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绝望，那个时候我就在想，真没意思。”

　　“他们肯定也这么觉得，真没意思。”

　　佳佳自嘲一笑，“抑郁症典型的其实并不如外界认知里的那样，整日整日的不开心和难过。他们大多数都很平静，有的时候也会很开心，有可能上一秒还在正常的和你讲着话，下一秒就无声的流泪，他们会很安静的想，安静的想很多。想自己为什么会陷入这个怪圈里，也会想自己怎么让自己变成了这样。轻度的抑郁症还可以自己干预一下自己的情绪，后期的抑郁症完全就是人跟着突然而来的情绪走，它让你哭就哭让你崩溃就崩溃，它会让你依赖上心理医生和药，你只能从这两个身上得到短暂的安慰和正常。发病的时候真的觉得这个世界都对自己充满恶意。”

　　佳佳这个时候突然笑了，“纪时，你猜猜我现在还处于轻度还是重度？”
　　纪时浑身一冷，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林佳佳。

　　在说这些的时候，兴许林佳佳感觉到自己是难过的，无声的泪早就在脸上划满泪痕。
　　她轻轻的抹去那些泪痕，“我这人挺奇怪的，我不会去依靠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对我来说不过就是雇主与患者的关系，他安慰我开解我的话，我都清清楚楚的明白，也不会跟别的人一样不认可他的话，我觉得他说的话很对，也没有叛逆的心思，但心里就是无波无澜，掀起不了一点水花。我只会平静且接受的吃药，很多人都说我是最有希望好的那一个，我却觉得我是最不容易好的那个。”

　　纪时说，“你太平静了，越是平静看的很开的人往往陷得越深。”
　　“对吧。”佳佳突然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理解自己的人高兴。

　　她说，“纪时，我如果还活着肯定是在找一个明媚的好天气，乌云尽散，得见天光的好天气，那样死的话阳光晒在身上暖暖的，不冷。我最怕冷了。”

　　纪时的心脏像是被一把巨粗的钢筋拧着，一贯穿到底，生生的挤开血肉，他疼的感觉自己呼吸不上来。

　　佳佳笑了笑，温声询问道，“纪时，你怎么哭的比我还凶啊？心疼我干嘛？”
　　纪时满眼通红，泪蓄在眼眶里，他错开林佳佳明媚的眼目，觉得自己快死了。

　　他想开口说话，却不小心从喉咙里泄了呜咽的音，“林佳佳，你别笑了……”
　　“好。”佳佳吸了吸鼻子，听了他的话。

　　“纪时，我们其实有一个自杀群的，听着很恐怖吧？里面有很多很多的人，他们情况比我还糟糕，每天讨论着这个世界上最负面的牢骚，每天发着吃的一些药，好多药，发着每天自残的刀片，刀片沾血，血淋淋的大口子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横沟，要把人拉进那血肉里，沾满干枯血液的纸，我从来都没见过那么多的血，旧伤未好再添新伤，旧伤不好再把刚长出来的肉薄撕开。他们还会拍天花板，灰蒙蒙的天花板，还有扎针的血管。每天哭每天笑，疯疯癫癫，他们约着什么时间去自杀，用哪种方式自杀，哪种方式可以让鲜血横溅，又有哪种方式死了可以下地狱不超生，又或者哪种死的方式最疼最疼。我在屏幕外看着他们的悲伤从未发言，我觉得我自己跟他们是不同的，我可能正常一点，但是我们又是一样的悲哀。他们想死，我也想死，但是我更想找个好天气。”

　　佳佳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找一个明媚的好天气，有太阳暖暖的，好好晒一上午，去外边走走，然后回来好好睡一觉，下午再安静的离开。”

　　“这样是不是最好？”她笑着问，开心的笑颜宛如花圃里最美的一朵花。

　　纪时说不出来话了，他嗓子哽着，好像吞了一颗又苦又涩的药丸，他摇头，拼命的说。
　　“一点都不好，这一点都不好，林佳佳，这一点都不好……”
　　林佳佳未曾看懂他哀伤眼睛下心疼的底色。

　　她只扯了扯嘴，扭过脸看别处，心道，纪时这人真好，还会在意别人的生死。
　　他们说着说着都哭了……
　　世界的悲喜在某一刻也达到了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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