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恋人]彼岸伊甸

　　Episode 12 . 咏叹 Intone

　　经历过孤独的日子，我终于喜欢上自己的无知，与它们相处我感到惬意。如同那是一炉旺火。这时就该听任火焰缓缓燃烧，不说一句话，不评论任何事。必须在无知中自我更新。
　　——玛格丽特·杜拉斯《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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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朴气派的大门之后，庭院深深，草木葱茏，一方飞檐斜向长空，幽暗之处的亭台屋舍终年不见阳光。
　　换上了和服的源修治相比身着西式礼服时，神态明显放松了许多，一双深色的眸子里满是柔情和温雅。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西维亚。”男人眼中满含笑意。
　　“源，你到底想干什么？”西维亚面带忧虑地看着他。
　　男人看着面前横抱双臂、面色不虞的少女，心绪微动，不禁柔和了眉眼。
　　少女姿势有些戒备和疏离，但她的眼神中却流露出担忧和质问，传达而来的这种矛盾感令他感受到了一阵扭曲的快意。
　　看吧，她还是会在意他的。
　　哪怕是他用了些手段，哪怕她只是不得不回应他呢？
　　即使是出自非自愿的问询，他也依然甘之如饴。
　　她是他的光，他的神明。神明在九天之上，又怎么会知道地上蝼蚁的渴求呢？她的眼中是他想象不到的遥远彼方，泱泱威灵，连施舍一眼都是恩赐。
　　那是出现在漆漆黑夜里的微光，越是想要伸手，越是难以触及。
　　每日都似活在明争暗斗的噩梦里，偶尔的片刻清醒时分却发现世界依旧如常，仿佛自己所做的所有一切都是无谓的徒劳。
　　他倾尽所能，夙夜忧叹，试图铺设接近她的道路。人间无趣，他亦惶然，若能让神为之倾注目光，他便甘心瞑目，九死不悔。
　　——即使他逆施倒行，即使他不择手段。
　　这个世界是属于强者的玩具。没有人生来就是败者，他早已在过去的数十年里逆风翻盘，今后也定然能够平步青云，日上层楼。
　　他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那些代价是他终其一生都摆脱不掉的残秽，犹如附骨之疽，更似锥心之痛。
　　那是一旦沾染上就再也驱散不掉的黑暗与罪孽。
　　是毒。
　　是瘾。
　　是惩罚。
　　他只想将她拉下神坛，让昔日高高在上的她与他一起沉沦。

　　“哈啊……只是为以后做打算罢了，毕竟我手里的权力有限。但倘若交给你的话，我很放心。”沉默良久，源修治终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副无奈又开诚布公的样子。
　　“是么？”西维亚垂下眼帘，睫毛在烛火的照射下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零碎的阴影：“我很好奇，你以往都是出资出力给我行方便，现在怎么利用起我借花献佛了？”
　　“人都是会变的，包括我。”男人笑笑。
　　可在这纷繁的世界里，总有很多人能够坚守自己。
　　——而你，西维亚，你就是其中之一。为何你身处淤泥，却依然出尘避世如初呢？
　　而我这个虚伪之徒，明明内心早就腐烂了，却故作一副清高漠视的嘴脸。真是丑陋啊，哈哈……
　　其实，每时每刻，我都在思索，我都在担忧，真的、快要被折磨疯了。
　　——可我不能止步于此，如果我停下向前的步伐，我就会被这个野蛮丛生的世界撕碎。
　　过去和未来的交界是如此模糊不清，名为“现在”的星象仪流转不息，翻涌其中的是因果纠缠的时间锁链。
　　众生皆苦，这个时代尤甚。只要获得她的侧目，他便能在无尽苦痛之中感受到莫大的慰藉。
　　泥潭一般的生活中挣扎沉浮，看不到头，每年每日都充满了虚假的希望，犹如乐园废土中戚戚度日的信者住民，渴求着那个并不存在的极乐终点。
　　她眉眼带着冷然的批判，言行举止尊贵骄矜，偶尔的垂怜令他本能地受宠若惊，难以自持。尽管他知道那并非其刻意而为，左不过是无心之举。
　　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停在头顶，黑暗中万籁俱寂，呼吸可闻。慢慢地将身不由己化为主动出击，把不得不为视作心甘情愿，终于学会了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生存。已经做了太多太多的事，杀了太多太多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迎来命运的审判。
　　迷茫却又执着地行走在崎岖的夜路里，逐渐变得像怪物一样麻木冷血。
　　她伸手，将无可救药的他指引向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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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说的是实话，那再好不过了。”西维亚抛下一个似是而非的眼神，结束了这段简短的对话。
　　去问源修治具体的计划，想必他也不会如实相告。他大可以说为了巩固鹫族的势力，或是将幻石当作保底的杀器，再或是……用来对付老谋深算的魔王。
　　当然，无论何种情况她都会提前做好防备。
　　无意义的问题根本没有必要说出口，他们都心知肚明。
　　“告辞。”
　　看着西维亚的身形在空气中剥离成一片片金色的光斑，瞬息间消失不见，源修治的脸上依旧挂着不变的微笑。
　　幻石的出现让很多人虎视眈眈，摩拳擦掌。不过落入他们手里的话怕是和废石没有什么区别，毕竟只有在顶级幻术师的使用下才能发挥出完全的作用。
　　那是他唯一能用来与魔王抗衡的东西，假以时日，待到时机成熟，他就能实现他的夙愿。
　　那时候，他会取代布拉伊，成为魔界的最高点。权力，金钱，美人，都会变成手到擒来的东西。
　　真正地，成为强者，不必再看任何人的眼色，不必再受制于任何人。
　　他无法忍受她依偎在别的男人的怀中巧笑嫣然，亦或是枕靠在他人的臂弯里沉沉睡去。那样的场景哪怕想象一次都足以让他理智崩塌。
　　「绝对，不会让你落入他人的掌心。」
　　等着我，西维亚。男人默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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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革新和适应向来远非一日之功，个中考量和布局都煞费心思。
　　近来西维亚忙于操持领地的各项事务，会见相关人物，几乎无暇回逆卷宅，家教的事情便一并请了长假。今日是假期结束的第一天，用过晚餐后倒是得空和卡尔碰了个面。
　　“你要推行改革，整肃阶级体制？”卡尔挑了挑眉，说道：“别忘了，你才刚升迁没多久，赫拉克勒斯也不会站在你这边。[1]”
　　西维亚将许多有才干的平民提拔上来成小贵族，协助她一同管理事务，同时实行了按劳分配的政策。能者多劳，多干多得，她会定期考察他们的成果，一并给予他们相应的奖赏。这引起了许多旧贵族的不满。
　　那些贵族深感自身的地位岌岌可危，唯恐祖辈留下的荣光不复，折在自己手上。
　　他们明里暗地地提醒西维亚，相比那些毫无背景的平民，他们才是值得重用的对象。
　　更有甚者因不忿她的安排，直接上疏到了了魔王那里。魔王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和以往一样，对此不加评论。
　　这些事本就属于西维亚权责范围之内，并没有影响到在她之上的权利体系，旁人没理由对此指手画脚。
　　西维亚无动于衷地看着那些千回百转的上书和虚情假意的面孔，抬手拂向一边，置之不理。
　　她自有她自己的考量。要培养新势力就必然要付出一些代价，在她心里，这些能力出众的青年才俊心怀高尚的理想，不应该被埋没。
　　贵族向来都是见风使舵，以利益为一切事项的出发点，讲求人情世故、世家关系。倘若她能够让这些热忱昂扬、桑弧蓬矢的年轻人为自己所用，想必这个浸染恶意的社会也会被净化吧。
　　不仅免去了和其他贵族虚与委蛇的麻烦，还能保证内部目标的一致性和团结性，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以往的人墨守成规，为了维护贵族团体的利益，陷入了故步自封的怪圈而已。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先知者，不过——”西维亚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意有所指地说道：“我倒是希望你，不要像厄庇墨透斯[2]一样，染指自己不该碰的东西。”
　　“呵……”卡尔闻言，不由得失笑出声。
　　他敞开怀抱，双手向两边划出一个优雅的弧度，赞许道：“你知道的很多，西维亚。你真的是、太完美的存在了。”
　　他知道她已经探查到他所做的研究了，不管她了解到何种程度，这都是值得他惊叹的事。
　　他的保密工作自诩做得无甚纰漏，可她还是能得知这件事情的存在，其手段可见一斑。
　　她总是能刷新他对她的看法，这些惊喜令他获得了数年前早已感受不到的棋逢对手和惺惺相惜。
　　西维亚对男人的此番心思略有所觉，但他野心昭然，为了所谓的“新人类”以身犯险，她无法坐视不管，这才出言警示。
　　这项实验的危险系数过高，一旦成功，就会面临巨大的失控可能，世界的秩序将会被打乱，包括她在内的阶级政权都将重新洗牌。
　　那样的乱世难以想象，只能希求它慢些到来。
　　魔王的施压，卡尔的异动，都让她不得不对此作出行动。
　　她所选择的答案，即是向未来的宣战布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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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满月呢。”西维亚轻轻说道。
　　月光皎洁，透过落地窗撒下一片银辉，白日里繁忙焦躁的心也得以平静下来。
　　“是啊，每月的这个时候都感觉吸血的渴望更加强烈。”卡尔海因茨眯了眯眼，刻意露了露自己的尖牙。
　　他抬手，慵懒地注视着洁白无瑕的手套，那上面一尘不染。他继续说道：“不过宅子有血仆，比起狼族的狂暴化，这根本不算什么。”
　　“很难想象，你会屈服于这种低级的欲望。”西维亚调笑道。
　　她还以为以卡尔的道行，早就感受不到这种血族本能了呢。
　　“这是吸血鬼的天性，无可避免。”
　　“那我不打扰你用餐了？”西维亚以手掩唇，作势要离开。
　　“倒也没那么急不可待。”卡尔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赤色的凤眼中带着那般熟悉的纵容，“难得一聚，我们可以趁着月色叙叙旧。”
　　古铜色唱片机不知疲倦地歌唱着，曲调颓靡惑人。西维亚看向成熟持重的优雅男人，对方微扬右边的眉头，少见地露出了轻佻的神情。
　　西维亚没读懂他表情的含义。只是，这些年卡尔还算安分，最近也和她相安无事，估计是真的只是想放松一下和她聊聊吧。
　　左右他们也认识这么久了，既然男人邀请了，她自是不会连这点胆识都没有。
　　“乐意奉陪。”

　　苦涩而又回甘的红酒在唇齿间散发香气，向着遥远的彼方举杯，透过红色的酒液观察那轮静谧的明月，连光线都被诡异地扭曲，仿佛一只巨大的悬挂在天的血色眼球。
　　“六子的事情你费心了。”卡尔率先挑起了话头，“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好歹是能听进去你的话。”
　　“他们都是不错的孩子。”只是缺乏应有的教导而已。
　　后半句话西维亚没说出来。
　　“我听昴说，你很关照他。”男人柔和地说道。
　　“没有，我姑且算是一视同仁吧。”西维亚回答道。
　　“这样么。”
　　话及此，西维亚想起了她初次和少年对话的情景。
　　当时她从主宅穿过花园，打算回到侧厅讲课。白发的男孩静静站在白色的花海里，手持一支盛开的玫瑰，是西维亚看见了他，才把他叫了过来。
　　”不去上课吗？昴。“她问。
　　男孩转头，意识到是在叫自己，于是走过来迟疑地问道：“我吗？”
　　“嗯。”西维亚点点头，“快到时间了，一起走吧。”
　　“可是，之前很多课程我都没上过。”男孩有些低落地说着，却还是迈动双腿，跟上了她的脚步。
　　“嗯？为什么？”
　　“因为……因为没人告诉我上什么课。”
　　西维亚微微皱了皱眉。
　　这孩子的父亲是卡尔，哦，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很关心孩子。母亲是……克里斯塔。
　　难怪。
　　是个被放养的可怜孩子呢。西维亚在心里下了一个初步的结论。
　　“不必担心，我会适当调整我的授课节奏，慢慢来。”
　　“嗯……好。”
　　闻言，男孩松了口气，亦步亦趋地跟在黑发的少女身后，乖巧地不肯超出半步。因着走路的动作，他手上肌肤被尖锐的花刺划伤，却浑然不觉。少年跟着他的老师，沿着花团锦簇的砖石小路，一直一直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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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希腊神话中，伊阿佩托斯的儿子普罗米修斯，为了人类从宙斯那里窃取火种而被锁在高加索山脉许多年，后被勇士赫拉克勒斯所救。
　　[2]宙斯把貌美的潘多拉送给普罗米修斯的兄弟厄庇墨透斯为妻，潘多拉打开魔盒，将里面的灾祸释放到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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