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骰子救不了悲剧少年

　　五月六日。

　　千秋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日期，以及确认路弦还活着。

　　床上的少年安静地闭着眼，只有身体微微起伏——他还活着。

　　这个保卫路弦的游戏是不是通关了？

　　*

　　“这个保卫自杀少年的游戏是不是通关了？”尹千秋不确定地问道。

　　KP沉静地看着她，说：“我从一开始就说过，剧本的目的是揭开少年的自杀之谜，而不是让他活下来。”

　　尹千秋愣了一下：“可是既然他不自杀的话，那谜题不就不存在了吗？”

　　“故事还在继续。”KP说。

　　*

　　周四上午有一节课，上完之后，尹千秋到食堂吃了个午饭，然后就去了乐团的排练室。

　　没想到在这个时间点排练室就已经有先客了——那个吹长笛的杨千夏。

　　“你好。这么早就来练习吗？”千秋等她停下来的时候，和她打了个招呼。

　　“你也很早。”对方的反应不咸不淡。

　　“上完课，时间还早，就过来坐坐。”千秋在千夏旁边坐下——看上去好像要套近乎一样，但实际上她的座位就在那里。

　　“倒是你，难道打算从现在一直练到集合？那倒是真的练过头了。”她想起昨天在奶茶店听到的那番话。

　　“练过头？”千夏皱了皱眉，“一个在二提手里浑水摸鱼的锯木工也好意思说别人练过头了？”

　　——这嘴简直比路弦还毒。

　　但……也没说错，千秋确实有浑水摸鱼之嫌。

　　“抱歉……”她惭愧地低下了头。

　　“为什么向我道歉？”杨千夏问。

　　千秋答不上来，只是两人间的氛围让她忍不住表达了歉意。

　　如果一定要说个理由出来的话，大概是对替自己在这条新的时间线上挨骂的事感到愧疚吧。

　　“又不是音乐学院，何必这么努力？”

　　“拼命练习，不过是想在首席面前出风头？”

　　千夏用两手的指尖捏着自己的长笛，斜着一双眼看着千秋。

　　“——你也这么觉得吗？”

　　千秋被她看得有点发毛，同时又意外千夏竟然知道那些女生是怎么看待她的——亏她们平时还能其乐融融地相处呢。

　　她有些心虚地摇了摇头表示否认。

　　“乐器，大概是人类为了追求至高的美学而制造出来的刑具吧。”千夏纤细的手指抚过笛身。

　　没有开窗的排练室里不知从哪吹来一阵凉风——可能是心理作用。

　　千夏端坐在教室正中，做梦一样地呓语。千秋觉得她好像被鬼上身了一样。

　　“刑具？”她小心翼翼地问。

　　“对，我们就是受刑者，背着桎梏，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最开始的时候，虔诚的心灵让酷刑变成丰润内心的欢愉，但在无穷无尽的孤独旅途中，精神会渐渐变得麻木，信仰也开始枯竭，可是我们不能停下来”

　　为什么不能停下来。千秋想，并不自觉地说出了口。“为什么不能停下来？不想背负了，把它卸下来就好了，不是吗？”

　　看到千夏瞪了她一眼，千秋立刻闭上了嘴。

　　“因为一旦停下来，一直在追寻的那个幻影就会离我越来越远。”

　　“那个幻影？难道你是在说首席？”

　　千秋又被瞪了一眼。她摸了摸后脑勺，打了个哈哈：“我随口说说，你别在意。”

　　桎梏，受刑者。

　　千秋在心里咀嚼了一下，脑中不知为何闪现过那个斜坡上一地木头碎片的画面。

　　啊——她忽然想到，那仿佛就像是一地碎裂的枷锁。

　　路弦，你是不是也是一个背负着枷锁的受刑者，当你失去这副枷锁的时候，你感到的是自由，还是无所适从？

　　少年那张消沉的脸逐渐变得明艳起来，就像颜色的渐变一样，不知不觉中成了另一张脸。相似的五官，棱角更为柔和，气质却更为凌厉。

　　对了，优玲。她的演奏会怎么样了？

　　千夏已经开始继续练习，千秋偷偷摸摸翻出手机，搜起了优玲的消息。

　　只有一条简单的通讯稿——成功举办了。这种消息没法成为像有名人士莫名失踪那样引人遐想的八卦新闻，自然不需要太大的排面。

　　世界有了明显的变化，路弦没有死，优玲也没有失踪——对啊，这是理所当然的，既然路弦没有出事，那作为他母亲的优玲自然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演奏会自然也就如期举行。

　　但不知为什么，千秋对这种变化感到一丝违和，这种异样的感觉让她无法冷静下来。这不是什么经过逻辑思考而产生的感受，仅仅是一种直觉。

　　她看了一眼已经进入自己领域的千夏，将琴留在了座位上，悄声离开了教室。

　　*

　　“学校的影音图书馆里会存有过去音乐会的录像吗？”尹千秋问。

　　这种设定在剧本里不会写得太细致，存在与否都在KP的一念之间。

　　而KP像是决定放她一马似的，轻轻点了点头。

　　图书馆：1D100=11小于45 成功

　　*

　　“乔吉大叔，能向你借一台DVD机吗？”

　　“怎么了，弄到什么好碟了？”

　　工作日下午的万象教室格外冷清，店里只有乔吉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坐在柜台后面，看着一本音乐杂纸。

　　“在图书馆借了几带录像，想看一下，但家里没有机子。”

　　“行啊，我上去给你弄。”

　　乔吉收回了他翘起的二郎腿，趿着一双人字拖，啪嗒啪嗒地走了出来。

　　尹千秋下意识地往后避了一步，好像乔吉周围有一层结界似的。她隔着好几步，跟在乔吉后面上了二楼。

　　乔吉打开柜子的玻璃门，从里面抱出一台黑色的长方形机器。

　　“正好现在没人上课，你就在大厅看好了。”他蹲在地上，把各种电线接好，按下了电源键。

　　千秋从书包里掏出一盒录像递了过去。

　　“你先过去坐着吧。”乔吉接过盒子，上下左右地端详了一下，在盒子的背脊部看到了贴在上面的标签。“嚯，你对她有兴趣？”

　　“嗯，有点儿吧。”千秋的回答含含糊糊。

　　“怎么样，画面出来了吗？”

　　电视屏幕依旧一片漆黑。乔吉抬头看了看，“奇怪，怎么没反应呢？”说着便用手咚咚咚地在机器的侧面敲打了几下，又哐哐哐地在顶部叩了几声。

　　“这样不要紧吗？这机器不是古董什么的吧？”千秋有些紧张地问。

　　乔吉笑了起来：“就是太快要坏了的旧机器，哪里能算得上什么古董。看，来了。”

　　刚才还是一片死寂的电视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仿佛刚从睡梦中醒过来的猛兽。

　　“那你在这儿慢慢看吧，有事儿的话下楼叫我。”乔吉站了起来，准备事了拂衣去。

　　千秋点点头：“谢谢你了，乔吉叔。”

　　乔吉笑了一下，便摇头晃脑地下楼去了，嘴里小声哼着一段旋律。

　　接着，好像是回声一样，电视的音箱也传来同样的旋律，只是更纤细，更清晰——是小提琴的歌声。

　　屏幕的左下角标注着乐曲的标题。千秋看着那一串外语，勉勉强强辨认出是巴赫的无伴奏d小调第二小提琴组曲。

　　充当前奏的阿列曼德舞曲如同夜空降下的细雪。

　　库朗特轻巧灵动，像在指尖舞动的冰晶。

　　萨拉班德，温和的慢板乐章，是在手掌温度里悄然消逝的水的结晶，和心中抑制不住的寂寞。

　　性格强烈的吉格舞曲如同从空无一物的惨白天空席卷而来的风，越来越浓的细雪如雾一般蒙住了双眼，双腿却无法停止狂奔，为了追寻前方无法触及的影子。

　　最后的恰空，不断追逐的那个身影突然消失在天地相接的苍茫之中，心里一阵一阵，不知是钝是锐的疼痛。

　　接着是维瓦尔第的协奏曲，《四季·夏》。

　　在管弦乐团创造出来的凝重空气中，破空响起的小提琴独奏，如同一阵又一阵来自北方的冰风，带来了似乎要将天地撕裂的雷鸣，狂躁与宁静不停地交替着，让心脏一直紧紧绷着。明明题名为“夏”，却好像比冬还要冷。

　　圣·桑的《死亡之舞》，午夜十二点的钟声。亡灵的狂饗。死神持着镰刀，穿着黑袍，从深渊的最底层伸出了枯如白骨的手，邀请你一同加入这场夜的狂欢。

　　……

　　千秋将身体嵌在沙发深处。她觉得自己经历了无数个由那个红衣小提琴手所编织的梦境。她的意识像是经历了鬼压床一般，清醒却无法动弹，又像是被蜘蛛注射了毒素的飞蛾，亲眼见证自己将被如何吞食。

　　这确凿无疑地是对得起“魔女”之名的小提琴家，一个神秘的小提琴的幽灵。

　　而最不可思议的并非她演奏中那种令人窒息的气场，而是即使是再温婉的曲子，也可以在她的演绎中被释放出暗藏的疯狂。

　　“诶——”一个清冷且有些低沉的女声突然空旷的大厅响了起来，声音很轻，却彷如一声惊雷，将千秋吓了一跳。

　　她转过头，沙发边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一个穿着蓝色连衣裙，背着一个巨大单肩帆布包的女学生，她的长相和她的声音一样清冷，却让千秋感到一阵没由来的亲切。

　　“原来她以前的演奏风格是这样的吗？”

　　“你是？”千秋小心翼翼问道。

　　女学生看向千秋，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你不记得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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